或许还是有些区别。他们是忌惮,而我是恐惧。 我的恐惧可能来源于我作为后世之人的杞人忧天,可能来源于我所无法确定踏出的每一步。 来源于我,再不敢相信那些我相信过的人。 只能如此了。 只有获得最终的胜利,我才有机会重新拥有平静的生活。 秉着这样的念头,我才能在陆宁略带戏谑的目光中稳下心神,听他朝我道:“陛下此问,是想听臣说实话还是假话?” 我只是微笑看他:“陆卿据实便可,朕不会怪罪。” 陆宁垂头似是思量,而后道:“确是不如。” 我心有预料,表情未变:“哦?倒不知是怎样的条件,竟让陆卿这般笃定。” 陆宁并不看我,自嘲般嗤笑一声:“无甚特别。不过是臣,心之所向罢了。” 看他的反应,我已经可以确定那个同他有过约定的人就是谢修。 谢修到底许诺了他什么?竟然让他这样死心塌地。 难不成他还真是个世间难寻的情种? 那可真可笑。 什么样的情种能一边爱慕一个人,一边却去搞他的外甥? 我心中冷笑,却只是道:““陆卿重诺,果然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只是,朕有一句劝。” 我朝他走近几步,几乎要挨在他身侧。 咫尺所见的眉眼晃了我的眼睛,我闭了闭眼才定定看着他:“自来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朕不知道那人许诺了你什么,只是斯人已去,朕可还活着。 “你替他做事,与朕为敌,世人看你便是不忠不义之辈。你说你算清了,朕建议你再好好想想,你果真是算清了吗?” 陆宁本是半偏着头避开我的视线,此时抬眼看向我:“陛下多虑了。臣今日来见陛下,本就是要助陛下一臂之力。只是,臣无意权势,只求陛下所愿达成之时能许臣外放出京,驻守西北,全臣一片拳拳报国之心。” 我拧眉望他,却见他淡淡一笑:“此事,也本就在我同他的约定之中。” 忽然间,我只觉双耳之中似乎有轰鸣炸开,但极快地又恢复平静,似乎那一瞬只是我的幻觉。 我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定眼看他:“你同谁的约定?” 陆宁依旧是笑道:“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何必再来问臣。” 一股怒火顿时自我胸中腾起:“你说是便是?朕凭什么相信你?” 陆宁看了看我,退后几步朝我深深一揖:“臣自知从前罪行深重,深负陛下所望,不敢再妄求信任。” 我气得冷笑:“你也知道朕不会信。” 他直起身看我,叹了口气道:“那陛下不若将臣当作对您有邪念的登徒子,如今所为,皆是为了冒犯陛下。” 他说到最后,似乎是觉得滑稽一般笑出了声:“不知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 他定定看着我,一字一句道:“‘陆氏子孙,素来重情重义’。” 我冷眼看他,并不答话。 他等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陛下曾有云暮,不该不懂啊。” 我恍遭雷击:“闭嘴!” 从一片炫目的㿠白之中回神,我才知道自己不受控地说了什么,一阵疼痛随即漫上我的双眼,痛得我几乎无法睁开:“陆宁,你不配提他。” 四周一片模糊,我艰难地辨认出陆宁的方位踉跄伸手拽住他,而后扯下他的衣领让他同我面目相对:“陆卿对朕有冒犯之意?好,朕准了。” “你不是要朕信你吗?来啊,让朕看看你到底有几分真心!” 二零三 这次冬狩最终还是草草收场。 我突发眼疾,境况凶险,不得不提前回宫。 事情发生时只有陆宁在我身边,彭应笑因此连连上书,指责他有心谋害于我,趁机要拿他下狱。 被我拦下了。 太医说我是怒极化火灼伤了眼络,除了汤药,还要我用白布沾了药膏外敷治疗。召陆宁进宫见我时,我正坐在寝殿里适应这种一片黑暗的状态。殿中安静无声,他进门的脚步声便十分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 “文瑞十一年,”一派寂静之中他忽然开口,“他也曾受过一次眼伤。” 我朝他声音来的方向冷笑:“陆宁,你好大的胆子。” 他蓦地噤声,一阵沉默后出声道:“陛下怨臣,何不叫臣下狱。” “陆卿此话怎讲,朕何时怨你了?” 我摸索着从椅子上站起身:“不是说好了,要让朕看看你的真心吗?” 陆宁又沉默,许久后才道:“陛下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我站在原地辨认他的方位,而后朝他伸手,“陆卿,怎么不到朕身边来?” 我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陆宁有动作。我放下手,朝他笑道:“怎么,朕现在看不见了,扰了陆卿兴致了?” 陆宁还是不动,我便摸索着朝他走去。我走得十分小心,却还是被不知哪里来的椅腿绊了个结实,却也在膝盖摔到地上时被人托住双臂。 我顺势跪坐在地上,紧紧扣住来人的臂膀:“朕十六岁时可不见陆卿这般躲着朕。是朕岁数大了、长得丑了吗?” 陆宁并不说话,我却感觉到他双臂在隐隐发抖。 我直起腰朝他凑近几分,伸手滑到他颈后,只稍稍用力他便垂下背来,与我呼吸相闻。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好贴着他的脸蹭到他耳侧:“让朕猜猜看,陆卿那时喜欢朕什么?朕那时还年少,并不受人青眼,又不解风情,只这一张脸是好的。” “朕那时是不是已经很像他了?” 陆宁猛地要起身,我死死箍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躲开,整个人都倚在他怀中:“——朕说错了。朕那时,应当像你想象中的他罢?” 一瞬间,陆宁不动了。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双手摸索着捧住他的脸:“陆卿,你且好好看朕。“ ”朕今日的模样,是否比文瑞十一年的他更得你心?” “——你果真不爱朕吗?”
第82章 82 == 二零四 上辈子我父母骤然而去。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久,我才能平静地阅读一句话: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那时我以为自己终于明白这世间的因果规律,在之后的日子里常常自省,活到了这一世也未敢松懈。 我于人情中浅尝,不为之后悔;在失去后,也并不过分失态。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生离死别,都是寻常。 我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倘若我与陆宁再无有纠葛,不必再去回顾那些我并不想记起的事。我可能永远不会发现,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参透世间规律的醒悟,相反,它不过是一种长久的、以自我保护为由的麻痹而已—— 我身边种种,太多太多他们的痕迹。我自以为足够冷静,却总是在不自觉时咀嚼一个现实:他们都已经死了的现实。 他们活着时是活生生的样子,他们死了,有的已经死了很久,我本应该要记不清他们的长相。 可我并没有忘。 我不过是是畏惧、畏惧于知晓自己实际是个自甘负重、不敢向前的懦弱之辈罢了。 好久了,真的好久。我竟然从来不敢去想,他们死了,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活着,坐在这个位置上。对他们而言,也意味着什么吗? 我错过了太多,甚至已经不能知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放陆宁离开。 谢党易倒,毒瘤仍存。 世家不灭,清流相争,天下永不能安宁。 这也是曾煦告诉过我的。 陆宁是一把成事的好刀,有人把他塞到我手里,我当然不能轻易松手。 我在一片黑暗中等陆宁回答,等了许久却只得他拨开我的手,一声嗤笑:“陛下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何必强求于臣?” 我坐在地上笑出声来:“陆卿吃醋了?” 而后我便听他回话的声音似是咬牙切齿:“还请陛下自重。” 我心中了然,没再伸手拉扯他,只低声道:“若陆卿果真对朕无意,为何不敢留在京城,这般避朕不及?” 没等他回答我便又道:“边地苦寒。天下之大,陆卿偏要躲到那去,是在怀念谁?为何只能去那儿?” 我故作惊讶地叹了一声:“莫非——你同他的情分实在寥寥,只在那里,不过一朝一夕?” “齐文裕!你!” 我看不见他的脸,却听得见他出声时压抑不住的气急。我于是再朝他伸手,只稍稍探出便碰到了他胸膛。 我抬头朝他笑:“陆卿,你知道的,朕在救你。” 他并不动作,任我凑到他耳边:“莫要做圣人,更不要做情圣—— “你只消低头便能得到朕,何必抱残守缺、固步自封?” 二零五 和陆宁一道滚上榻时,我心中想的是,我这个人怕是在不知什么时候,内里腐败了个彻底。 前些日子还同别人耳鬓厮磨,今天就又主动躺在他人身下。我劝陆宁别做情圣,如何不是我自己自甘堕落,便也看不得别人还在岸上。 可知道他对我有恨,偏偏又不能自处,我实在是要快然几分。 即便他痛苦我便也痛,可我痛了,也并不会放过他。 总归是纠缠至此,没人能逃脱。 清醒时我回忆,甚至觉得,痛上这一痛,整个人也变得平静了。 这样再看,我果然是坏掉了。 我和曾煦形容了一下我的感受:就好像一台卡壳的机器,被用力拍几下,才能再磕磕绊绊地运行起来。 我本意只是想让他帮我想想怎么摆脱这种状态,他却看起来十分惊惶:“应该是这样吗?” 他问我:“我们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我没得到解答,又徒增烦恼。 “你还有别的主意吗?”我问他。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最终只摇了摇头。 我于是笑着告诉他:“既然你我都没有办法,不如让人把那些枪炮送来一些,也好以防万一。” 他不再理我,仿佛是个真佛一般低声念了句佛号。 我看了他一会儿,和他道:“便当你是在祝福我了。” 二零六 到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如何了。 但是曾煦有句话很对。 这条路一旦踏上了,便再不好回头了。 除夕前一天,我告诉陆宁,元日祭天,我要搞一出事。 陆宁听了我的计划表情严肃:“祭天乃头等大事,照此计划,实在儿戏。况且明日之后便在年中,京畿营地守备半数也要回家,来不及……” 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没时间了,谢储要回来了。” 陆宁显然一愣:“陛下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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