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青握着温热的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时,手上还多了一管蓝色包装的药膏。 抱紧怀里的枕头,应晚接连往后挪动了好几下,后背撞上了身后的床头板:“你,你要干嘛?” “客舱医务室开的药,”于白青说,“转过去,把裤子脱了,我看看。” 应晚扶着仍然酸痛的后腰,转身就要逃,没想到刚在床上往右一滚,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手臂。 右腿半抵在床前,于白青往前俯身,顷刻间就将他困入了臂弯里,动弹不得。 “于——白——青!” 二十分钟后。 药涂完了,床上的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比在训练场上跑了五公里还要累。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两人都对昨晚发生的一切,以及今早于白青的行踪闭口不提。一起打仗似的洗完澡,吃了服务员送来的晚饭,两人一起躺在床上,随便点播了一部电视台的法语片看。 电影是黑白默片,最后以悲剧结尾。讲述的是一名即将奔赴前线的战斗机飞行员,在上战场之前偷偷给自己的未婚妻留下了四十八封绝笔信。 未婚妻是殖民地一所中学的教师,四十八封信就藏在了班里四十八名学生身上,所有的孩子都决定对着老师保密,不让她知道她的挚爱已经战死在了前线。 直到影片结尾,殖民地最终获得了解放,学生们在毕业时把所有信件装进了一个铁盒子,准备送给老师,才发现老师已经独自一人躺在学校湖面摇曳的小舟上,割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原来,她早就得知了爱人已经牺牲的消息,只是不忍心拆穿学生们善意的谎言。家乡的军队获得胜利后,她便回到了与爱人初遇的青青湖畔,选择了自我了断。 影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湖面小船的特写,镜头一直往远处拉伸,直到小船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 半空中,女教师用信纸折成的纸飞机仍在逆着风飞翔。而用来叠成纸飞机的,是女教师在前一晚彻夜不眠,坐在台灯下亲笔写下的,送给死去爱人的回信。 看着影片里在蓝天下盘旋的纸飞机,于白青开口问应晚:“信纸上的那行字,是法文?” 应晚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滚动播放的片尾,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是一行信件开头的问候语。” “什么意思?” 应晚声音轻缓:“致,我在战火中永生的爱人。” 电影结束,没了光源的房间逐渐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于白青听到应晚淡淡道:“哥,我小的时候和表妹一起看过这部电影。” 于白青没说话,只是拧亮台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时候年纪小,一直想不明白,既然有那么多爱戴她的学生,战争最后也取得了胜利,女主为什么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应晚偏过头看着他,眸中有微茫闪烁,“都说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如果我是男主,肯定希望她好好活着,而不会乐意看到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另一个人听。 昏暗的卧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于白青僵着脊背坐在他的身边,半天没有什么动作。 直到片尾也播放完毕,电视机的画面跳转成了广告,他才终于听到于白青出了声。 “我不这样觉得。” 于白青说。 “战争已经胜利,学生也都长大了,除了两个主角,影片里的所有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哥的嗓音有些喑哑,“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结局圆满。只有女主独自一人,还因为未婚夫留下的四十八封信受着日复一日的煎熬,这就公平吗?” “可是,这是战争。” 应晚缓缓靠上床头板,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是战争,就一定会有流血和牺牲。” 于白青注视着电视机里光怪陆离的画面,清俊的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衬下忽明忽暗:“那明知道自己会死,还是要给爱人留下那么多念想,你难道不觉得很残忍?” “所有回忆都扔给活着的人来背负,被留下的那个才最煎熬。” 听完于白青的话,应晚张了张口,忽然间有些哑口无言。 夜色深了,电视机里的广告仍然在无声地播放。关上床头柜上的台灯,于白青转过身,将侧躺在身旁的人紧紧拥入了怀里。 他闭上眼,在应晚的耳畔平静地开口:“夜深了,睡吧。” 小孩的后背骤然一僵,却并没有抗拒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片刻后,他听到小孩缓缓出声:“嗯,知道了。” “哥,好梦。” 在时代洪流的宏大叙事中,电影里的女教师只是一名普通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所爱之人选择了牺牲,她无法改变结局,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陪着他,不让他一个人走的太孤单。 他知道小孩在旁敲侧击地暗示自己什么,他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 所以这一次,不要再只留下我一个了。 -- K号房客人死亡案件发生的次日,贵宾舱的所有客人便接到通知,邮轮将在两日后临时在墨西哥西海岸停靠两日,以便警方以及相关人士上船验尸。 在于白青的要求下,经理最终还是将两人带进了摆放Andrew尸体的货运冷冻舱。 短暂的查验过程中,应晚发现除了手腕大动脉被割破,Andrew的后颈处也留下了很多像是自残留下的小刀刮痕,完全破坏了原本纹在皮肤表面的纹身图案。 看样子凶手并不想让外人发现Andrew身上的纹身,或者换一句话说,不想让别人得知Andrew的真实身份。 从货运冷冻舱出来后,于白青单独约经理去经理办公室里谈话,让他先回套房休息。 应晚完全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体力不支的一天。 老男人刚刚三十出头,正是精力最好的年纪。最近这两天,只要他俩单独待在房间里,他就没有能下床的时候。 回到套房拉拢窗帘,应晚蒙着被子昏天暗地睡到了傍晚,被于白青的一个深吻唤醒了。 老男人用一双宽厚的大手揽住他的后腰,足足把他吻到整个身子都没了气力,胸口的氧气逐渐抽离,才终于肯放过他一马。以至于唇齿分开时,两个人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喘息。 在幽暗的落地灯下慢条斯理地解开衣扣,于白青告诉他:“我打算把拍卖会提前到明晚。” “……明晚?”应晚微微有些讶异,“马上就要靠岸了,时间来得及吗?” “嗯。”于白青伸出一只手,将他整个人从被褥里捞出来,顺便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我会邀请贵宾舱所有的乘客参加,也能趁机进行调查。等靠岸之后人员开始流通,凶手说不定会趁乱下船。” 在脑海里稍作思索,应晚觉得于白青的这个计划可行:“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吗?” “你就在房间里好好待着,”于白青说,“拍卖会上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听到于白青阻止自己一同去参加拍卖会,应晚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于白青关上浴室门,开始沐浴洗澡的时候,他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于白青给自己新买的手机,在和灰背的聊天框内匆匆输入了一行字: 【拍卖会在明晚九点举行,八点四十来找我汇合。】 把信息编辑好,按下发送键,信息条旁边的圆圈却转了好多圈,才将信息给成功发送了出去。 视线移向手机屏幕的右上角,应晚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船舱内的信号只剩下了三格。 删除短信记录,将手机扔回枕头底下,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大床上,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 浴室内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或许是因为最近几天实在是纵欲过度,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困意渐渐涌上了心头。 奇怪…… 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却一时半会怎么都想不起来。 在意识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到于白青披着浴巾走出了浴室,手中还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 从钱包里取出一把钥匙,于白青用钥匙打开梳妆台前的柜子,在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白色小盒子。 透过镜子看了一眼床上沉沉入睡的身影,他从药盒里倒出了几粒药丸,就着玻璃杯里的冷水仰头喝了下去。 瞳孔中的血点渐渐散去,于白青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疏冷与平静。 移开停留在小孩身上的目光,他拿出手机,点击日历页面截了个图,开始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字记录: 【今天是20XX年7月26日,星期五,天气阴】 【距离“7.13”人质劫持案,已经过去——】 手机输入法的光标在“去”的后面不断跳动,于白青却突然停止了打字。 他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倒映在镜子里的墙壁挂钟,眼中闪过一缕转瞬即逝的茫然。
第84章 吾主 拍卖公司的工作人员们早早便已经等在了楼下大堂, 准备和Perez先生确认整场拍卖会的流程细则。 傍晚七点,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于白青坐上轮椅,跟着前来接应的服务生下了楼。 两人白天换着各种姿势来了一次又一次, 把人做到筋疲力尽四肢发软, 就是为了防止小孩又不安分, 醒过来后到处乱跑。 为了保险, 他在离开前还刻意带走了套房的门卡, 从外面锁上了门。 于白青不知道, 他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能防住应晚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听到轮椅逐渐远去的声音,床上装昏迷的人从被褥中缓缓抬起了头,却在刚准备坐直的时候, 全身上下失去重心, 又趴了回去。 用手掌心抵住后腰,应晚皱着眉“咝”了一声。 行……姓于的可真行。 大白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个劲折腾,任着自己怎么骂骂咧咧也不停, 生怕自己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想让自己就这么丧失行动能力?没门! 应晚双脚踩上拖鞋, 扶着墙慢悠悠地溜进了浴室。拧开浴室的淋蓬头, 又将通话开成公放模式, 他把手机放回洗手台, 开始给灰背拨打语音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半天没人接,直到最后自动挂断。从浴缸里伸出沾满水的手, 抓起手机一看, 他才发现屏幕上弹出了一行字——【网络信号异常, 正在尝试重新连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舱内的信号从昨天开始就变得不太稳定, 连公用的WIFI也经常断连。 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一会澡,应晚感觉腰酸好像减轻了一些。 半天联系不上灰背,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想了想,决定换一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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