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修道之人,自应摈弃执念。”
女子绕到他身前,一双杏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片刻后又放声大笑起来,“道长所言冠冕堂皇,可你自己分明就是执念所化啊,哈哈哈…”
“妖孽休得胡言!”楚杭喝道。
“我说的对与不对,道长自己看吧…”女子伸出手指向他凌空一点,轻轻道:“睡”。
如水滴入池,霎时间荡起层层涟漪,眼前的一切都被吸卷揉碎,融入层层漩涡之中。
楚杭再度睁开眼时,白昼已转瞬化成黑夜,一轮圆月挂在空中。
自己似乎身处某处宅院屋顶上,此刻庭灯灭了大半,偶有几盏燃着,映着枫林如火。
“师弟,我酿的桂花酒可好?”他蓦然开口,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挣扎摆脱不得。
他身旁,另一个少年原本双手抱头躺在屋顶上,闻言坐起身,转向他嘲道:“桂花酒讲究醇厚柔和,你都酿成烧刀子了。”
那声音清明婉扬,熟悉地浸入耳膜,让楚杭心中蓦然一紧。他借着朦朦月色看去,身旁的人薄唇轻启,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眸底深处如同淡淡的星光,顿时脑海里轰然一声炸响。
那是一张与萧亦行极其相似的脸,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更年轻时的萧亦行。
他来不及反应,这副身体又自动脱口而出:“美酒自然是烈点儿好,不过你若喜欢家乡的味道,等我从落凤山庄回来再给你酿。听闻那儿的灵桂可开四季,我带一枝回来,就栽在这院里。”
眼前人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沉默片刻后又忽而凑近,用指尖凝起一道蓝色的微光点在他眉心,轻轻道:“阿衍,此去小心。”
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气息,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翻江倒海而来,但来不及喘息,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天地像裂开一般,狂风卷席、地动山摇。暴虐的魔气与磅礴的灵力冲撞交织,在荒原上肆虐啃咬,四处一片混沌、仿若末日。
血腥的气息铺面而来,他刚迈出右脚,就差点被地上的什么东西差点绊倒,低头一看竟然是两具堆叠在一起的躯体,鲜血淋漓,早已没了生气。
远处晦暗阴霾的天空中,一个巨大的五行封印图腾缓然亮起又蓦地熄灭。
他思绪混乱、不知身处何方,只见周遭飞沙走石、呼喊声震耳欲聋。这副身体拖着沉重的步伐,跨过尸山血海向法阵中心走去,身上袍服已然残破不堪,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滴滴落下。
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自身后传来,那声音如此熟悉,字字如刀,狠狠剐在他心口上。
他蓦然回首。隔着滚滚尘烟,萧亦行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他,嘶吼着让他回来。清瘦颀长的身影一次一次撞击在五行封印的结界上,又一次一次被重重斥开,直到失去全部力气,直到再也爬不起身。那张淡如止水、不染纤尘的脸上,凤眸通红、泣不成声。
那一刻,胸口就如同被万剑贯穿,痛感撕裂般地蔓延全身。他眼眶湿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只汇成一句:“师弟,珍重。”
“楚杭...楚杭”
似乎有人在轻拍他的脸颊,倏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对上了一双眼眸。
他一时间分不清虚实,梦境里的嘶喊声隔着时空撞击在胸口,如同刀绞。少年心痛难抑,兀然扣住眼前人的手腕,伸手一揽拥入了怀里,喃喃道:“别哭。”
萧亦行完全没有防备,被这么猛然一扯,顿时失去平衡摔在了楚杭身上。他浑身一僵,刚想挣开,可身下的人却紧紧把他箍在胸前,又发出一声压抑的呢喃:“师弟,别哭。”
这一声师弟,让萧亦行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的表情逐渐僵硬,瘦削的下颚线紧绷,连手腕都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他的神情似喜似悲,似梦似幻,然而沉默半晌,终是嗓音低哑道:“阿杭,醒来。”
这句话附上了灵力,温柔地扣入了楚杭的神识。
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眼前的一切也清晰起来。楚杭揉了揉眼角,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
这是一副什么样的场面。
师尊长发凌乱、衣衫不整地单手撑着身子,而另一只手被自己紧紧扣住。
他登时惊得魂飞魄散,赶紧松开手,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萧亦行面不改色地抽回被捏红的手腕,平静开口道:“你方才中了幻术。”
“幻术?那…猫妖呢?”楚杭面露尴尬。
“在这儿呢。”
他寻声望去,不远处易星洛拎着一只炼妖壶,向他晃了晃。
“已经降服了?”
“是啊,就在你睡着那会儿。”易星洛挑眉不屑道:“这种小妖,也就能迷惑迷惑你的心智,师尊还不是手到擒来。”
楚杭耳根微微发红,有些羞愧地问道:“这妖究竟什么来历?”
“九命猫妖,可化人形、读人心。你若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不妨自己看看。”易星洛说完,把炼妖壶往楚杭手中一扔。
壶身晶莹剔透内有乾坤,仿佛日月星辰尽在其中,快要冲破壁垒四溢出来。楚杭双手抚上,闭目凝神,眼前景象渐渐浮现。
他看到程依依舞姿回雪、声歌动尘,宋峤生一掷千金、月下相许。奈何好景不长,续弦崔氏容她不下,指示丫鬟下毒害她小产,她讨要说法却被夫人与管家串通诬告,反遭家罚。宋峤生薄情负幸,又不想开罪崔家,只当袖手旁观。
有一只黑背白腹的猫儿,从红帐缦馆陪她到宅邸深院,看尽冷暖、尝尽悲欢。
画面的最后,在漫天大雪中,程依依衣衫单薄、跪在雪里,连猫儿也被牵连,打的血肉模糊、命悬一线。女子神色悲戚,用匕首割开手腕,对着怀中的猫儿一字一字道:“愿你有九条尾、九条命。” .......
楚杭眼眶酸胀得厉害,漫山的红色花朵都卷入空中,随风飘散,仿若大梦一场。
恍然间,程依依烟罗软纱、眉目如画,轻声吟道:一寸相思一寸灰,半是念君半恨君。 ----
第6章 他乡相逢
玉茗镇往东百十里处,有座云水城。
宋宅事件虽是妖猫作怪,但归根结底,也怨宋峤生薄情在前,崔氏害人在后。萧亦行爱增分明,降了那妖便走,不肯再与宋员外多说一句话,在宋宅多待一日。
一行人来到云水城,一是为了添置些法器,二是难得出来散散心情。
这座城处在东西往来要道上,十分繁华。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行人熙熙攘攘,风流雅士、才子佳人比比皆是。
可这四位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为首那人约莫二十六七的样子,清风霁月、不染纤尘,明明一副淡漠疏离之姿,却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身旁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剑眉斜飞入鬓、意态风流,紧跟着的两位年纪偏小的弟子,一位如冬日暖阳,一位英气肃杀,个个出挑。
其他三人似乎早已不以为意,可楚杭是头一次下山出门,陡然被这么多痴男怨女的眼神围观,着实有些不自在。加之幻境一事后,仿佛总有种微妙的情绪弥漫在心头,一路上难得沉默寡言。
他侧过脸头叹口气,忽然腹中传来一阵饥饿之声,这才想起来赶路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他和江屿白都筑基不久,尚未辟谷,自是不能与那两位相提并论。
正在犹豫之际,前面人突然停下来道:“休息一下,先吃饭。”
楚杭抬头望去,只见老大一座酒楼当街而立,墨色牌匾上金漆着“笑春风”三个大字,楼外雕檐映日、画栋飞天,楼内琴奏舞曲隐隐传来。
他们本想寻个僻静雅间,但这酒楼生意实在好得很,竟然已经客满,于是便在楼下角落处坐下。
刚沏上一壶雪芽,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议论声。
“听说没,昆仑玉虚宫的玄已真人练功走火入魔,直接成了废人,连掌门之位都让出来了。”开口说话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着灰色布袍,似乎也是修士打扮。
“不会吧?玄已真人都进入元婴境界了,怎么就走火入魔了?”旁人疑惑道。
“这有什么奇怪,修为越高,越是凶险。”男子瞥了他们一眼。
“可没听说昆仑宫要举行新掌门继任大典啊?”有人不信,插嘴道。
“咳,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新掌门是玄已真人同门师弟,也不愿大操大办。”男子干了一碗酒,斩钉截铁道:“这事保准没错。”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此时,男子又出声道:“看来这昆仑玉虚宫,也要像昔日琅琊阁那般走上没落了。”
“兄台此话怎讲?”有人不解,纷纷围上来。
“你们可知为何昆仑玉虚宫、琅琊阁、凌霄宫、落凤山庄和苍穹派并称当世五大门派?”他眼睛慢悠悠地扫了一圈,吊足了众人胃口。
“传闻与天地五行封印有关?”
“不错”,男子继续道:“五百年前,曾爆发过一场修真界与魔族大战,当时有五位元婴级的宗师用天地五行封印将那魔尊元神封住,才换得人间百年太平盛世。这封印乃五方五老君所创,必须由最纯正的金木水火土五系灵力阵守于五角,方可完成。那五位宗师便自此开宗立派,形成了修真界如今的格局。”
“即是如此,琅琊阁又怎会没落?”
“二十多年前,那魔头魂魄差点苏醒,五大门派在加固封印时,琅琊阁折损了唯一一位木系灵流的宗师,至今后继无人,在修真界地位难保。”
“听闻天灵根修士世所罕见,木系灵根更是万中无一,看来所言非虚。”
男子点头道:“这几年琅琊阁派人翻遍五湖四海搜寻木系灵根传人,倒也找到了两位,但根基尚浅,日后能否学有所成、挑起宗门大梁还很难说。”
“那昆仑玉虚宫又是怎么一回事?”见话题说着说着便岔开了,忽然有人想起原茬儿来。
“玄已真人乃是昆仑派唯一的金系灵根宗师,他陨落后,昆仑宫只怕也要陷入琅琊阁一般的境地。”
坐在角落里的萧亦行不动声色地捏着茶杯边缘,仿佛事不关己。但听到此处,神色微微一凝。
“看来所谓修仙大派,也不过靠几个宗师撑着,人才凋敝,后继无人啊。”人群中冒出一阵嘲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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