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吃下母亲做的东西,那就是父亲,在这一点上外公也甘拜下风。 安静内敛的父亲吃完后,还能笑眯眯地恭维母亲是“绝世厨神”、“被科研耽误的烹饪专家”。父亲说完后,母亲会露出得意的微笑,嘴上却要抱怨父亲言不由衷,说他总要说这种“重复老套的马屁”。 每逢假日,父母没有科研安排、无需加班时,一家人经常宅在家里,共同做一些游戏或者家务。一家人兴致勃勃地攻略新的游戏,偶尔会根据游戏胜负决定家务的分配。 母亲不喜欢洗碗,父亲不愿意拖地,当他俩被分配到自己讨厌的任务时,会不约而同地向小景冉撒娇,卖萌说“这个家还是得靠小景冉努力支撑”。 小景冉会装作百般不愿的样子,听够夸赞后再去老实干活。 也有时,一家人会邀请三五好友聚餐。 研究所的孟慈,就是这一家人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在研究所成立初期,孟慈常常和他们一起消磨悠长闲适的午后,可项目步入正轨后,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某次一家人吃饭时,小景冉曾经无心的提起过,询问孟姨最近怎么不来玩。当时父母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干笑着应付了几句,只说最近孟慈太忙,小景冉便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只怕当时父母就发现了深潜的弊病,和孟慈渐行渐远了。 景冉颤抖着从回忆中挣脱,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轮回开始前橙粉色的湖泊。 像任务的初始地点,景冉漫不经心地想。 他的目光从湖泊移走,看向幽深的林间小路。沉郁的绿色掩盖住天空的颜色,几缕羸弱的微光飘落在长满苔藓的路上。 穿过这条小路,即可重复进入那一天。 不,我不要去。 穿林而过的风中似有喃喃低语:来吧,再见一面…… 景冉凝视着这条小路,几乎真的被引诱到了,他往前挪了几步,又止住步伐,像在和谁解释着什么:“我很想去,但我不能去,那是对你们的亵渎。” 在相同一天的经历中,每一次都有不同的释义和侧重点。 至此,景冉已经历了三次轮回,而这三次“沉浸式体验”,属于不同人在当天的经历。 三个人,三种视角,过相同的一天。 第一次轮回,主人公是孟慈。 年老的孟慈对景冉一家心怀歉意,悔恨于自己偏信汪凭鹤的蛊惑、犯下大错。在她的视角里,给自己的行为蒙上一层柔和的滤镜,掩盖真实的、冷酷的自己。 关于这一天的记忆里,她是被汪凭鹤恐吓威胁的柔弱下属。在研究所里发现小景冉后,想法设法地救人,企图清除血案现场的记忆,放小景冉一条生路。 无奈她的举动被汪凭鹤打断,在被威胁去当“意识篡改”的试验品后,孟慈愧疚地松开了握住小景冉的手。 这次回忆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恐怕占大多数的,是孟慈愧疚的谎言、为己开脱的假象。 第二次轮回,主人公是高全。 他的回忆里,充斥着对自我的否定、对老师偏心的埋怨。刻薄的班主任对他心有不满,认为高全学业的进步全靠景冉,而他俩一起玩是“坏孩子拖累好孩子”。在他的眼中,柔弱的自己追寻着老师的肯定,却被鄙夷的眼神伤得遍体鳞伤。 他和景冉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却在心底里滋生着阴暗的嫉妒。成年后的高全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在汪凭鹤的游说下骗了小景冉,是伤害好友一家的帮凶。 这次回忆中,景冉看到的,是汪凭鹤把高全骗进深巷,轻易地“催眠”了高全,让他进入昏迷的状态,刻下放学时的谎言。 高全好像真的很无辜,太像了。 第三次轮回,主人公是汪凭鹤。 作为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精神病,汪凭鹤视人命如草芥。为了自己的野心,他可以轻易出卖朝夕相处的研究员们,谋划潜意识研究所的血案。 在他的世界里,通过简单的骗局,让高全相信一个小小的谎言,可以赢得去心仪学校的机会。高全兴高采烈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在傍晚放学后邀小景冉玩游戏,制造去研究所存包的机会。 在研究所里,小景冉遇到心狠手辣的孟慈。她早就成为“意识篡改”的负责人。抓到小景冉后,孟慈冷酷地把他当做实验品。在进行意识篡改实验时,孟慈惊讶地发现无法修改小景冉的潜意识,这才上报到汪凭鹤耳边。 不同于孟慈世界,一心把小景冉当猎物的汪凭鹤。在这里,汪凭鹤企图以“老师”身份自居,大摇大摆地叫嚣着“教你点东西”,给小景冉展示人性中趋利避害的劣根性。 这次轮回中,曾经亲近的孟慈、朝夕相处的好友,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背叛好友。 故事显得冷酷,却也真实。 景冉冷冷地想:汪凭鹤虽然是个疯子,但只有他的世界中,因为没有愧疚,所以没有遮掩隐藏,招摇地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台面上,想世人昭告着他灼人的野望。 孟慈和高全,因为他们还保有人性,说白了,疯的程度远不如汪凭鹤,所以他们的回忆世界会美化自己的行为,甚至在意识中骗过自己,让事实在愧疚歉意之下,扭曲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凶恶的刽子手变得身不由己,自私自利的帮凶变得可怜无辜。 记忆的主人悄悄地为自己开解,用喜欢的颜料装点着过去的世界。 虚假么? 虚假,但不完全虚假。 他们只是为自己创造一条出路,不让自己溺死在愧疚自责的汪洋里。 孟慈和高全,美化了自己的回忆,让自己在故事中扮演了卷入命运漩涡的无辜者。 而汪凭鹤,看似坦诚地面对自己制造的血案,大放厥词想要操纵世界,却对杀戮动机闭口不言。景冉大概猜到了愿意,等到见到汪凭鹤本人,景冉会向他讨教一二。 此时此刻,景冉刚刚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他需要一小段、只要短暂的一小段时间,静静地看看那道林荫小路。 穿过密林,会得到重新轮回的机会,以其他人的视角度过相同的一天。 经历过孟慈、高全、汪凭鹤的视角后,景冉想不出还有谁的视角,能再讲述一遍故事。 除了他本人。 在汪凭鹤的世界里,当最后抵达居民楼、将要打开门扉时,景冉在还未想起经历时,抵触的情绪翻涌而至,逼迫他拒绝打开这扇门。 推开这扇门,他将再次面对能为力的失落、刻骨铭心的悲伤、撕心裂肺的痛苦……失控的情绪击穿身体,恨不得颠覆整个世界。 因为在这扇门之后,是父母失去生机的苍白脸庞。 苦味的黑色料理、搞怪的家务游戏、母亲眼角的笑纹、父亲手掌厚厚的茧子……推开这扇门,景冉将失去具体的、清晰的、带着温度的每一件东西。 不会再有关于黑暗料理的老套奉承,不会再有轻松愉快的游戏时间,细碎的日常被卷入风暴中,碾作一缕微不可见的尘烟。 再次走上林中静谧的小道,景冉清楚地知道,他将重新获得曾失去的东西。 从他自己的视角,即使故事终究要走上悲惨的结尾,但在一切开始之前,他将会重新见到早已失去的父母,重新获得伸手可及的幸福。 “对不起,我真的想念你们。”景冉轻声呢喃着,“但你们不应该遭受这些,被困在回忆里……” 景冉深吸一口气,他不舍得往下再说。 终于,他收回视线,看向粉橙色的人工湖。 时间被按了暂停键,天幕上的夕阳永不下落,湖面上永远倒影着万顷潋滟波澜。 湖面上吹来的风寒意透骨,越靠近湖面越觉得寒冷,比荒原冰川的凛风有过之而无不及。湖水却依旧顾我地荡漾着,不见丝毫冻结的迹象。 景冉的脸色比风雪还寒冷,他纵身一跃,扎进粉橙色的湖水中。 湖面上寒风阵阵,湖水却温度适宜,像层层叠叠的暖被一样包裹住景冉。 熟悉的困倦感袭来,景冉顺从地进入睡意之中,等待着醒来的那一刻,等待着见到汪凭鹤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落日潭14 白,纯净到刺眼的白。 纯洁的白,虚无的白,能被涂抹任意色彩的白,是眼前唯一的颜色。 景冉环顾四周,诺大的白色空间里没有任何装饰,眼前全是瘆人的惨白色。高高的天花板足有几十米,泛着晃眼的白光。 既来之则安之,景冉漫不经心地往前走,隐约看到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什么东西。 他缓慢地往前走着,难得地没有思考任何事情,不去揣测汪凭鹤又准备了什么坑,只是放空心神。 百无聊赖中,景冉突然想起来一个普通的下午。 那天,遮光性极强的窗帘兢兢业业地执行自己的工作,不放过任何可能投进室内的光。昏暗的室内像深夜一样安静,景冉手里虚握着本书,半梦半醒地蜷缩在舒适的沙发上。 隐约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景冉紧闭的双眼张开一道小缝,模糊地看着有个人影走了进来。 莫名地,景冉没有动作,他在心底警告自己:应该清醒起来,这样的状态不安全。 可身体像泡在酒坛子里一样,酥酥麻麻的没有力气,疲倦在身体里发酵,睡意死死地把他往梦里拽。更莫名其妙的是,即使处于眼下迷糊的状态,他对来人也没有防备之心。 “怎么不回房间里睡?”来人轻声问。 这人谁啊?怎么会有人在我家?景冉心里奇怪着,来不及思考,他用含含糊糊的声音回答道:“不想睡,好晚,你才回来啊。” “没有很晚。”那个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微微拉起窗帘,明晃晃的光照进室内,“是很早,今天早下班。” “天都亮了?”景冉根本没听清,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意识也变得软弱起来,也许是潜意识中的安全感作祟,他把书顺手一扔,缩进毛绒绒的毯子里,想要重新进入梦乡。 “别睡,先吃点东西吧。你今天是不是没吃晚饭?”景冉不会做饭,房间里也没有外卖盒,一看就知道景冉从自己出门后没再吃过东西。 窸窸窣窣的声音萦绕耳畔,景冉却不觉得它们扰人清梦,反而惬意地蹭了蹭毯子:琐碎的声音让他觉得踏实,像有人在编织一张牢靠结实的网,能稳稳地托住自己,永远不会坠入深渊。 “先吃点东西再睡,小心低血糖。”有人在耳边轻声细语地劝着,耐心又温柔。 景冉迷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睛还眯着,喃喃地说着似是而非的梦话。 “小迷糊虫。”有人轻声劝着,“吃点东西。” 景冉顺从地张开嘴巴,有人喂了一勺温度适宜的甜粥,暖暖甜甜的。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7 首页 上一页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