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一样。”夜色给汪凭鹤的面容增添几分阴沉,他蔑视的眼神直勾勾地扎在小景冉身上,“你的声音太弱小、太卑微,不值得被听到。” 他指了指二楼紧闭的窗户,又指了指商贩们离开的方向:“他们对潜意识研究所的存在闻所未闻,是我平日苦心经营的结果。但这些人不理睬你的原因,难道只是你的求救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小景冉收敛满不在意的神色,思考片刻,说:“因为这句话是我说的。” “没错,孺子可教也。”汪凭鹤露出满意的笑容,“因为这句话是一个幼稚的、贪玩的、被家长抓在手里的陌生小学生说的。而我,商贩们相熟的和善老头,经常购买水果的、有利益交易的大主顾。在你我二人的身份之间,我更可信。” “我是一辆引擎强劲的超跑,风驰电掣地一路向前。在我的轰鸣之下,谁还会注意到一株杂草被碾压时发出的悲鸣。”汪凭鹤仔细观察着小景冉的表情,“你说,有人能听到么?” 汪凭鹤接着说:“当然,如果你的身份比我更贵重、更可信,那么你便是碾压我的跑车。那些人便会相信的说法,把我这个手无寸铁的老头子扭送到警局。” “这种身份互换必然不会发生。不论和谁比较,我都要成为更尊贵的哪位。”汪凭鹤慷慨激昂地陈述后,骄傲地总结道,“你学到了吧,这一课。” 汪凭鹤一字一句地说:“只有努力往上爬,掌握权势、获取信任,你的声音就能掩盖其他人,反对你的声音就会更加微小、变得没有意义。” 小景冉目光如炬,愤怒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你就是这样对待研究所的同事们。假仁假义地骗取所长的位置,当其他人反对你,你残忍地背刺他们。” 实际情况比小景冉推测得还要残酷,研究所的科研员对项目遇到的问题一无所知,汪凭鹤“未雨绸缪”地把反对的矛头按死了。汪凭鹤面色一僵,不悦地说:“朽木不可雕。” 小景冉愤恨地咒骂:“你真是无耻之极,要遭报应的!” “我无耻?哈哈,只有失败才是无耻的。”汪凭鹤怒极反笑,“深潜落地推广后,将拯救无数精神错乱的人,世人将收获平和的内心、稳定的社会,这是天大的功德!” “反观你,一副愤世嫉俗、悲天悯人的样子。”汪凭鹤冷笑一声,“你在意过比你声音微小的东西么?说到底,它们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活该消散在历史的尘埃中。” 汪凭鹤高昂着头,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自以为戳到了小景冉的痛处:“承认吧,你已经习惯忽视无用的声音了。” 小景冉一时无话可说。生活是一段复杂的长歌,全神贯注地专注于旋律之时,谁也不敢说有没有漏听一两个小小的鼓点。 但他心里憋着一口闷气,直觉汪凭鹤说的话有很大的漏洞,却一时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没话说了吧。”汪凭鹤自鸣得意眨了眨眼睛,挟持着小景冉往西路小区走。 小景冉一路沉默着,他拖着步伐越走越慢,而汪凭鹤毫不在意,放任他拖延时间。 老城区破旧的喇叭里广播着通知,提醒行人尽快回家,躲避今晚百年一遇的大暴雨。 三两个行人匆匆路过,惦念着赶紧回到安全舒适的家里。偶尔有人奇怪地鳖过与众不同、缓慢前行的汪凭鹤和小景冉,至多在心里慨叹一句怪人,继续只顾着自己的归程。 前方隐约出现了“西路小区”的路牌,小景冉脚步一停。汪凭鹤像逗弄小宠物一样,笑呵呵地看着小景冉,等他琢磨出新的法子来拖延回家的时间。 小景冉抬起双眼,清亮的眼睛如同闪闪发光的宝石,清澈但坚定的目光让汪凭鹤没来由地厌恶:“相信我的掌控力,不管你怎么拖延时间,今天你父母的命运都不会改变。” “我学到了,你教我的东西。”小景冉轻声说。 汪凭鹤忽略刚刚让他不悦的眼神,只以为小景冉在他的指点下终于“开窍”了:“哦,说明你还不算太笨。” 整晚绵延不绝的巨大压力下,小景冉短暂地忘却了身体的疼痛,按下心底的焦虑不安。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顽皮的笑容:“我学到的,恐怕不是你期望的东西。” 小景冉坚定地说:“你说,声音细小的实物,没有存在的价值。这句话大错特错。” “按照你反社会的逻辑,声音没有最大最小,只有相对意义上的更大更小。一朵花绽放的声音,对于飞驰而过的观光列车,确实是微不可闻的小声响。可对于那朵花所扎根的土壤来说,一朵花绽放的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听得清清楚楚。” “研究所里被你欺骗的叔叔阿姨们……”小景冉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院落里暗红的血色,哽咽地说,“他们对你这个精神病患来说可能一文不值。但对于亲朋好友来说,他们都是被珍爱偏疼的稀世珍宝。” 汪凭鹤冷冷地看着景冉,不耐地说:“那又怎么样,垃圾聚会、废物取暖?” “不,他们的存在意义重大,不是么?”小景冉针锋相对地说,“如果他们毫无意义,你就不会费劲心思地伪装自己、骗取信任。” “如果花的绽放毫无意义,那么植物将无法繁衍生机,对环境造成毁灭性的影响。所以,花儿轻轻地如约绽放,它对世界举足轻重。” 小景冉对汪凭鹤越来越差的脸色视若无睹,继续说道,“研究所的每一位员工,都付出时间和汗水,完成自己的工作。一点一滴的工作堆积起来,汇聚成巍峨的山,让图纸上的计划落实到现实中。” 他的声音愈发尖锐:“你营造和蔼可亲的人设,骗得员工兢兢业业地工作。向你认为没有意义的人谄媚,你本人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汪凭鹤面色铁青,脸上的皱纹深刻而锋利,凝固的愠色让人胆寒。他对小景冉的陈述不做评价,被人揭穿的窘迫和愤怒让他头昏脑胀,他高高抬起胳膊、抡圆臂膀,暴戾地甩了小景冉一个巴掌。 这一掌打歪了小景冉的头,他吐出一口血水,愤恨地说:“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渣,丧天害理草菅人命。必须有人站出来,拆穿骗局、揭露真相,把罪有应得的人绳之以法。我会成为勇敢的大人,制裁你这种败类渣滓!” “这些,就是我学到的一课!” 被打之后,持续的耳鸣让小景冉听不见汪凭鹤的回应,只能看见这个气急败坏的老头嘴巴开开合合,大抵也就是发癫的疯话。 汪凭鹤气得浑身发抖,毫不留情地抓起小景冉瘦小的胳膊,迈着大步往西路小区走。小景冉身体不适跟不上,汪凭鹤拖着小景冉走到小区门口,利落地打了个手势,扮作门卫的手下诚惶诚恐地走上前来。 “汪老师,您怎么亲自来了。”穿着门卫制服的杀手在汪凭鹤面前像个小学生,紧张得直搓手。 汪凭鹤正在气头上,敷衍不出平日和善的笑容,他冷硬地说:“押着他,我要去送老朋友一程。” “您放心,姓景的一家早被关起来了。”门卫粗暴地扛起小景冉,不介意汪凭鹤的冷脸,殷勤地拍马屁,“汪老师,您这边走。” 锲而不舍的奉承让汪凭鹤的脸色和缓许多,他舒服地叹了口长气,神清气爽起来。 被扛在肩头的小景冉状态差极了,脸色苍白如蜡纸。汪凭鹤看到小景冉的这副样子,简直是心旷神怡、得意至极。 “就是这儿了,汪老师,您小心楼梯。”这是位置最偏僻的小区,楼下能看到住户家里暖色的灯火,还能听见磕磕巴巴的练琴声。 景冉心里突然生出一个酸涩的念头:这万家灯火里,有一盏属于我。 可过了今天,还能找到一盏、只为我燃起的灯么? 一阵天旋地转后,小景冉被放在了地上。 眼前是一扇崭新的铁门,但漆层已经有了些磕碰的痕迹。景冉闭上眼睛,都能描摹出那些小小的划痕。斜着的一道,是自己和妈妈第一次开箱无人机啊,不熟练的操作使机器一头撞上门框;横着的一道,是爸爸随身带着的一大把钥匙刮上去的,被妈妈念叨了很久…… 琐碎的日常被记录在这扇门上,成为幸福的见证者。 汪凭鹤还没发话,门卫下属就摸上了门把手,殷勤地想要拉开这扇门。 “不要……”小景冉轻声喃喃道,没人注意他的声音。 他知道这扇门背后有什么。 “不要!”小景冉撞向下属,企图把他拉开,“不要打开这扇门!” 人高马大的下属没有被推动,反而老鹰抓小鸡一样轻松地抓开小景冉:“这孩子谁啊,别添乱。” 他的手继续伸向门把手,时间在瞬间被放慢一般,景冉清晰地看见那双罪恶的手即将污染自己的家门。 推开这扇门,小景冉清楚明白自己要经历什么。 “我说,不要!”小景冉大声喊着,巨大的声浪覆盖住其他声音。 居民楼剧烈地颤动起来,汪凭鹤措手不及地摔了个倒栽葱。视线所到之处,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回转,凝聚成混杂的怪物。 混沌扭曲的世界中,只有铁门还保持着原本的形状,挺拔地立在颠倒的世界里。 小景冉朝着铁门伸出手,尚未触碰到把手,耳边炸起一声惊雷样的声响。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必须有人站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落日潭13 橙红色的夕阳坠入青翠欲滴的树林之中,粉红的天幕上点缀着如梦似幻的彤云赤霞。 湖面上流淌着天空的倒影,粉橙色的云气倾入湖中,像给湖面铺上层娇嫩靓丽的碎花。 静谧幽丽的景色中,景冉半跪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刚一睁开双眼,滚滚热泪夺眶而出,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全身的骨头被浸泡进痛苦酸楚中,疼得人直不起腰来。 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缺失记忆拼图,终于补上了残缺的最后一块。 翻涌的情绪让景冉失控,如同一只被围猎的绝望动物,他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呜咽声,只消一听就能体味到彻骨的孤寂悲瑟。 不知过了多久,景冉终于冷静几分,短促的喘息后,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通红的双眼望向瑰丽的天空。 景冉想起了自己从哪里来,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失忆,想起了和父母共度的时光。 母亲是一个大大咧咧、思维跳脱的人,会带着小景冉通宵攻略游戏的关卡。明明在厨艺上毫无天赋,却沉迷于制作黑暗料理投喂家人。 最黑暗的莫过于红烧蓝莓竹笋,黑糊的竹笋味道古怪极了,景冉还能想起被“欺压”着吃下这道菜时,嘴里是一抿即化的刷锅水味道,耳边还能听到妈妈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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