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的事情可还妥当?” “我亲自出马,能不妥当吗?”傅让揽住他的肩,“当然了,你也料事如神。” 韩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公孙先生……” “听说他回去之后就病倒了。不过临走时,他对我连说了两句‘后生可畏’,我觉得应该不是对我,是对你。” 韩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原来惺惺相惜,公孙老先生对他也是如此,尽管从来不曾见过。 马上就是冬天,他们还同样都病了,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 大概是从前受的伤太多,又没有好好地养回来,到了冬天,韩悯就会反反复复地闹些小病。 于是宫里给梁老太医放了假,让他长住在韩府,给韩悯调理身体。 珍稀的药材也如流水一般送到韩府去,今年秋狩得来的皮毛都给韩悯裁衣裳,怕他不方便穿,还特意帮他缝在官服里做内衬。 他怕冷,福宁殿里也早早地烧起地龙。 暖和得过了头,傅询就换上单薄的夏衣,十分迁就。 宋国使臣到达永安时,已经是冬月中旬。 紫宸殿的朝会上,他们双手奉上西北的舆图。 这日也是韩悯当值,他揣着手炉,坐在傅询身边,看着内侍将舆图与文书都放在傅询面前。 趁所有人都没注意,他往傅询那边挪了挪。 他也想看。 羊皮舆图被展开,舆图十分精致,乌墨清香。宋君为了讨好傅询,已经把西北的疆土都划给了齐国。 傅询垂下眼睛,只看了一眼,然后偏头看向韩悯。 韩悯悄悄朝他扬起唇角。 傅询也朝他笑了笑,将别样的神色都藏在笑意后头。 其实他很清楚,韩悯怜惜百姓,心是暖和的,图谋西北也好,推行新法也好,都是为了他想要的那个齐国努力。 傅询自觉与他不太相同,他对西北、对宋国,不过是出自男人心里的掌控欲。 他那时在西北,骑着马站在沙丘上,顺着漠上一道罕见的小水流望去,看见水草丰茂的那个镇子,就觉得很不错,可以用来养马练兵。 练好了兵,就可以把宋国踏平。 再简单不过的想法。 他想把看上的东西都握在手里。 虽然和韩悯的想法不太一样,但是傅询一直没有表露出来,反倒还很顺着他。 韩悯想要个明君,要史书上君臣相得的篇章,要民间明君贤臣的佳话,他假扮一个明君,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询有时又想,得亏还有韩悯在。 否则等他把想要的都拿在手里,恐怕就忍不住把天下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照着自己的心意,随便摆弄。 控制欲催生出毁灭欲,到时惹得民情愤懑,遗臭万年。 所以说,明君贤臣相互成就。 傅询整理好心思,看向殿上使臣。 而后便是与使臣之间的客套话,傅询再指了几个人去做交接的事宜,内侍便喊了一声“退朝”。 百官叩拜,山呼万岁。 傅询起身离开,韩悯也收好纸笔,跟着他去了后殿。 傅询抬手屏退随侍,握了一下韩悯的手,手炉还是暖和的。 韩悯笑着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傅询却淡淡道:“同喜。” 这话正经得有些过分,韩悯抬眼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很默契地各自张开双臂,拥住对方。 * 趁着宋国使臣还没离开,韩悯托傅让去问他们一些事情。 他拢着手,躲在角落里等着。 在渭水畔,一直是傅让同他们交涉,如今要问起事情,也是傅让比较方便。 等了一会儿,傅让辞过使臣,往四周看了看。 韩悯探出脑袋:“这边,这边。” 傅让这才看见他,大步朝他走去。 韩悯问:“怎么样?” “他们来时,公孙老先生的病还没好,老人家就是这样的,可能要病一整个冬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 他没有说下去。 韩悯抿了抿唇角,又问:“那荣宁公主呢?” “她也病着,一直闭门不出。” “好。” 赵殷走时,从梁老太医那里要来两颗假死药,傅询也承诺了,齐国安排在宋国宫里的人会帮她离开。 她大约是正在等待时机。 傅让疑惑地看着他:“你问她做什么?” “她在这里的时候,和我关系还不错,我担心她回去之后受苦,就想问问。” “嗯。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宋君多疑,要是我去问,原本出自好心,只怕反倒害了他们。” “也是。” * 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腊月十四。 从昨日夜里,天上就飘起小雪。今早韩悯推开窗户一看,天地都是白的。 然后小剂子端着早饭小跑进来,让他不要玩了。 韩悯讪讪地缩回伸出的手,把窗扇关上。 他穿了好几件衣裳,才套上红色官服,最后披上大氅。 小剂子帮他把毛茸茸的兔毛帽子戴上,他也伸手捂了一下小剂子的耳朵。 “我先走啦,你不用跟了。” “是。” 马车就等在门前,韩悯一出家门,就能上马车。 一路行至福宁殿前,正巧看见一行人就在台阶上。 他跳下马车,迎着冷风喊了一声:“辨章!” 一行人都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还不快点过来,就数你最迟了。” 韩悯穿得笨重,下着雪,台阶上也有些滑,他小心地登上台阶—— 穿成这样,要是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就丢人了。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走到朋友们面前。 明日就是腊月十五,今年最后一次大朝会。 今年也是新君登基的第一年,要过好这个年,他们也不容易,得提早一天过来开个小会。 韩悯看见谢岩:“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岩道:“昨日夜里。” 韩悯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不错不错,去赴任一趟,连衣裳都变好了。” “不是……” “我懂得,我懂得。”韩悯笑着再拽了拽楚钰的袖子,“一样的料子,啧,楚大少对我也没有这么慷慨。” 谢岩暗中观察楚钰的神色,只道:“都是少爷赏赐。” 如从前一般,楚钰没理他,反倒捋了一把韩悯的兔毛帽子:“我倒是想慷慨,可没有这么多的毛啊皮啊的。” 楚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层一层地数他的衣裳:“上回你还说,我睡觉要十几只鹅的鹅毛。让我看看啊,这是狐狸毛的,这是兔毛的……” “啧,圣上怕不是把整个猎场给你穿在身上了?”
第98章 闲时行乐 韩悯顶着毛茸茸的兔毛帽子, 快步走上台阶,抢在所有人之前,推门走进福宁殿。 他在原地蹦了蹦, 把身上的碎雪抖落, 然后把帽子和大氅都交给门边伺候的小太监。 内殿里, 傅询正看他们呈上来的定渊二年发展计划,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去。 韩悯站在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楚钰他们离得还远。 于是他小跑上前,隔着一张书案, 挑起傅询的下巴,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傅询按在案上的手动了动。但是没等他有别的动作, 韩悯就溜回自己的位置。 做了坏事就跑。 正好后边一行人也进来了。 众人俯身行礼, 各自在位置上坐下。 * 一场年终总结小会开了一天,雪越下越大,外边的积雪已经没过小腿肚。 雪天夜里难行,傅询只想让韩悯留下来, 碍着众人都在, 倘若独留韩悯,韩悯又会不好意思, 最后只好把他们都留下来。 用过晚膳, 一群人在偏殿里休息。 地龙烧得正旺, 殿中很是暖和。 傅询过去时,韩悯正抱着靠枕,懒懒地倚在榻上,拉着温言和楚钰看手相, 其余三人都背着手,站在旁边观摩。 其实他不会看,就是胡诌。 他指了指温言的掌心:“温辨章这条线就是主官途的,不错不错,未来的文渊侯。” 他再看看楚钰的手:“这个嘛,就……”他伸手捏了一下:“揪一下会痛。” 众人大笑,楚钰坐起来要打他,被韩悯用靠枕砸了回去。 他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跳下榻要跑,才跑出一步,就看见傅询站在他面前。 几个人都敛了神色,俯身作揖:“陛下。” 傅询淡淡地道:“免礼。”他的目光落在韩悯的脚上:“去把鞋子穿上。” “是。” 韩悯坐回榻上,把自己的鹿皮靴拿过来。 正穿鞋时,有个小太监道:“陛下,白玉台的梅花开了。” 傅询没有回答,韩悯却抬起头:“我想去……臣想去看看。” 傅询这才道:“那就去看看。” 他二人要去,旁人都识趣,推说外边太冷,还是在这里待着好。 于是只有他两人去了,原本依着君臣之礼,规规矩矩地一前一后地走。 后来傅询遣散随侍,韩悯打着灯笼。 再后来傅询从韩悯手里接过灯笼,两个人挨在一起走,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大雪掩盖。 白玉台的梅花是宫里特有的玉蕊红梅,别处都见不到。 梅枝遒劲,缀着错落的红梅。 韩悯走进梅林,头上的兔毛帽子勾动花枝,花瓣簇簇地落在雪白的兔毛上,拂过他的肩头,顺着大氅落到地上。 他凑近了,想要看看梅花的花蕊。 无奈夜里看不清楚,他只要将目光投向提着灯笼的傅询,朝他笑了两声。 傅询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却刻意装不明白,人是站在韩悯身后了,但是灯笼被他背着手放在身后。 韩悯双手揽住他的腰,趁着抱他的时候,把他藏在身后的灯笼拿过来。 拿了灯笼就松开手,他将灯笼提起来,放在梅花枝子边。 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将梅枝的影子也照出来。 在看清藏在里边的白玉一般的花蕊时,韩悯笑得连眼睛都弯起来,脸上的神采教烛光都暗淡几分。 傅询问:“这回可看清楚了?” 韩悯点点头:“嗯。”他转回头,笑着对傅询道:“我记得小时候第一回 和陛下来看梅花,那时候不够高,还是踩着陛下的肩膀看的。” 当时说好一人看一回,韩悯下来之后,傅询用力地拍了一下韩悯的肩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想到后面的事情,韩悯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摸自己的帽子:“可以折两枝回去给辨章他们看吗?” “去罢。” 韩悯走到林子深处,抬手攀下两枝将开未开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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