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妮在以保守派为主的奥斯都教廷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她是自有书面记载开始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类魔兽混血,按照凯伊带回来的资料,属于魔兽的那部分血脉难以避免地对她造成了影响。她偏激、疯狂、在奥斯都教廷中离经叛道,曾经违背碧翠丝修女的意志独自刺杀奥斯都新皇,无论怎么看,都是会很愿意参与到他们的计划中来的样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温妮向凯伊透露的,就是倾向于激进派的态度。 这些事情薇尔明明是知道的,但她却再问了一次。 瑞格瑞斯略微挑了挑眉:“是有什么意外吗?” “是。”薇尔说,“瑞格瑞斯主教,您还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成为首席的吗?” “当然记得,”瑞格瑞斯露出怀念的笑容,“神明大人降临在您身上之后。” 那个时候瑞格瑞斯主教还没有加入教廷,只能通过少年主教偶尔的闲谈窥见当初的景象。濒死的少女吟诵祝词,裸露躯体上用刀刃刻出的符文流下殷红血液,将古老的祭坛浇透。她要将灵魂与□□悉数献给神明,以此为请求神明为她复仇的代价。 然后神明降临她身,离开之时,暴虐的贼人已经碾作灰尘,而属于神明的力量,留在了少女的身上。 无数人想要复刻薇尔的道路,然而无论他们给自己制造多少绝望和苦痛,神明都不曾再向他们投去一眼。 薇尔摁着自己的心口,她的心脏在与远方共鸣。 “柯蒂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神明大人降临到温妮修女的身上,她对我怀有敌意,绝不会允许我在神明面前掀起的风浪比她更强。” “哦……”瑞格瑞斯主教轻笑道,“那您的意思是,这个可能性即将拔升至顶端?” “不,”薇尔说,“是已经到顶端了。”
第256章 弗朗西斯南部丘陵,初春,傍晚。 大风雪已经过去了两年,余韵仍旧没有消散,原本应该只是微凉的风像从前的冬季一样冷得刺骨,穿林入海,在镜湖表面拂起一阵细碎的涟漪。 在湖畔饮水的火蛇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摆动尾巴,发出嘶嘶的声音。在它们的视野中,涟漪越来越大,这已经不是风能够做到的地步了,毫无疑问,湖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熟悉的恐怖气势让几乎无所畏惧的火蛇群感到不安,它们违反生物习性,谨慎地后退,接连藏身入灌木丛中,金色竖瞳死死锁定镜湖正中央掀起的水波。 “哗——” 黑发的精灵王带着银发的人类青年破开水面,青年似乎呛了水,歪着头咳嗽,精灵王揽着对方向岸边靠近。 火蛇群的尾巴唰地一下竖起来,离开的速度已经称得上四散逃窜。 魔兽这种生物没有被控制的时候最信奉弱肉强食、最擅长趋利避害,持续造成阴影的两大魔鬼在此,该它们掉头就跑。 伊莱看了一眼,幽幽道:“打火机跑掉了。”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跑不了。” 艾萨克单手把青年托上岸,自己撑着湖畔翻身而上,下一秒,他倏地出现在了已经进入丛林的火蛇群中,手掌准确地摁在了一只火蛇的身上。足足有三四米长、人类大腿粗的火蛇被像拎件衣服一样轻易地拎起来,危险的魔力环绕住它,或许是因为应激反应,蛇信吞吐间甚至带了火星。 嗯,看上去是一条很能吐火的火蛇,应该比昨天那条紧张到晕厥的火蛇要更好一点。 艾萨克这样评判着,快速移动回镜湖,路上拿下了挂在小树上的斗篷,顺手把小树也“折”断拖在手里。走出灌木丛抬眼一望,面色苍白的伊莱坐在湖畔,身前是澄澈到能够完整映出漫天晚霞的湖,小腿浸入湖中,垂着头,手里揉搓着腕间顶着一头花生机勃勃的藤蔓,不知道在想什么。 带着水痕的脖颈脸侧漂亮得惊人。 艾萨克走过去的声音引起了伊莱的注意,他扭过身,腰肢在湿透衣裳的贴合下显得相当纤细,半点看不出昨天才爆发出了在水下带动腿部直接踢碎一根巨龙肋骨的力量。 “艾萨克,”伊莱惊讶道,“你带颗树回来做什么?” “烧。” 昨天捡的树枝,大半夜伊莱被冻醒。 艾萨克走到他的身边,把小树别成手臂长的小段,伊莱把小段垒起来,等到一个柴堆呈现出雏形了,艾萨克挤了一下被迫在旁边装死的火蛇,挤出来一团火焰,潮湿的树枝树干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魔力构筑的火焰和普通的火焰不一样,就算是被浸透的、浮在水面上的木头,它照样能够烧个一干二净。 火蛇被用完就丢,逃出生天。 伊莱把腿从镜湖里挪出来,曲腿坐着感受着从火堆里传出来的热量。那种刺骨的寒意一点点被驱散,身体内部微不可见的颤抖慢慢平息。 他们没折腾多久,天边的晚霞还是很灿烂,和橙红的火光一起映照在脸上,连艾萨克周身的气场看上去都变得温和一点。伊莱看着艾萨克的脸,视线光明正大又肆意,艾萨克拨弄火堆的动作一顿,挪了挪,换了个角度面向伊莱。 “你做什么?” “这个角度比较好看。” 实在是太不艾萨克的答案了,伊莱愣了愣,好一会儿,弯起眼睛,笑意盈盈地说:“你找好看的角度做什么?” 艾萨克坦然道:“你十六岁的时候说大部分人类都是视觉动物。” “记这么清楚?那过去很久了。” 伊莱今年冬天都要二十五岁了,他自觉自己陈述了一个事实,却没有料到艾萨克听了,眉眼一沉,光线造成的温和错觉一瞬间褪去,无端显露出几分冷硬的危险来。 伊莱理解为艾萨克心情不好,很愿意给关系暧昧的合作伙伴一些关怀:“你怎么了?” “过去得不久,只有七年。” 伊莱眨眨眼睛:“七年对于幻想种当然不久,更何况你们精灵族还是幻想种中的长生种,但对于我就很长,因为我只是个人类。” 艾萨克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七年对于部分天赋者也不久,你的老师已经活了几百年。” “哦,”伊莱漫不经心地拉长声音,那双瑰丽的紫色眼眸中完整地映出艾萨克的身影,他说,“可是七年对于我来说——” “伊莱。” 艾萨克头一次打断伊莱的话。 “你今天在镜湖底看见了什么?” 话题转移得相当拙劣,伊莱双手环着自己的膝盖,唇角噙着笑,倒是跟着话题走了。 “像以前一样,除了骨头之外什么都没看见。” 镜湖在二十年前只是一个普通又人迹罕至的大型湖泊,后来它变成通往大陆彼端的传送门、龙族最后的埋骨地、世界树倒塌之前扎根的地方。精灵族没有重塑世界树的消息,伊莱没有重塑世界树的消息,于是他们来到这里,想要找出哪怕一丝世界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从中窥伺让那顶天立地的树木再次屹立的方法。 仔细算算,今天已经是他们第二十九次深入镜湖底,伊莱没有那么多水下呼吸卡,被迫暂时抛开冰元素魔法、开始大面积与单纯的水元素共鸣,借此给自己隔出一个能够呼吸的狭小空间。 他水元素用得少,控制得不如冰元素好,破开水面的时候老是要呛两口。不过有艾萨克在,他们还是把镜湖底掘地三尺,就差把巨龙的骨骼都全部打碎来看。 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是个坏消息。 弗朗西斯的应对措施已经做到了极致,看似隐隐占了上风,但只要神明在持续试图吞噬弗朗西斯内部的本源魔力,这些应对措施依旧只能够在短时间内抵抗外界或明或暗的围攻。 孤岛的最大面积是固定的,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浪潮水却从不断绝,筑起的墙能够挡住一时的浪潮,却阻挡不住缓慢上升的海平面。 要彻底保全弗朗西斯、要真的掀翻教廷,他们只能重塑世界树,用世界树去对抗甚至反噬神明。然而世界树被锁在小盒子里,现在他们只有钥匙,找不到小盒子,也找不到锁孔。 伊莱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拿毛巾出来擦头发,擦一会儿就觉得手臂很累,最终干脆顶着毛巾,坐在冷风里。 也没冷多久,艾萨克把斗篷给他的时候不经意间换了个位置,刚好挡住风口。 “谢谢。” 伊莱说。 晚霞存在的时间总是不长,像夜空中灿烂的烟花,极盛只在一瞬间,紧接着就要进入靡艳的颓势,木柴燃烧的火星向上飘一点,再近一寸就要融进黑云缝隙中最后的霞光。 伊莱垂着眼睛看燃烧得啪嗒啪嗒的火堆,手指仿佛无意识地抛着什么。 艾萨克看不见那张被他抛来抛去的紫色卡片,陈述道:“我去一趟精灵驻地。” 伊莱抬起头。 “很急吗?怎么不白天再去?” “不急,白天要下镜湖底。” “为什么白天下镜湖底?” “晚上的湖水太冷。” 暗夜精灵出身的精灵王当然无所谓湖水冷不冷。 伊莱托着腮,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亮色的火星。他似乎在慢慢理解艾萨克的话,过了一会儿,脱下斗篷,好好地叠成一个方块,站起身,扭了扭腰。 “走吧,艾萨克先生,你应该不介意今晚下最后一次镜湖,明天去精灵族的时候带我一个吧?” 再度进入镜湖的时候,圆月已经挂上树梢,蝠翼尖喙的魔兽掠过上空,在下潜之前,艾萨克问:“你可以吗?” 伊莱主动搭上他的肩膀。 “可以得不能再可以了。” 下一秒,他们潜入湖中,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带起的微小气泡像一场倒置的雨。 伊莱看见一尾银色的鱼,在艾萨克的手臂上写:走吧。 镜湖底分为三个区域:湖水清澈、抬眼就能看见湖面波光粼粼的浅水层,全然黑暗、能见度几乎趋近于零的黑暗层、存在巨龙骨骼的最底层。 从前他们大都从最底层搜寻,只在黑暗层停留过两次,这两次他们都在纵向探寻,只有一次触碰到过边界。没有空气流动带出的风以后,艾萨克的方向感就变的很一般,只有伊莱能够与流动的湖水沟通,一边在一片黑暗中给艾萨克指路,一边判定方向。 这是个很耗费心神的工作,几乎要与一整个湖泊的水无时无刻共调,艾萨克感受着肩膀上越来越轻的力道,伸出手,摸索着揽住了伊莱的腰。 伊莱没拒绝。 在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又被充斥冰冷湖水的地方前行,很容易就能够让他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是一种虚无缥缈又孤独的存在,在只有自己、没有边界的空间内一刻不停地行走,这就是他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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