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办妥、夕阳西下,蒋骏送走众人后,转身却忽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在后院墙附近—— 他厉喝一声走过去,把人被吓跑后,却发现地上落着磷粉,还有个白布扎的鬼人。 蒋骏冷笑一声,劈手将那鬼人丢到半空中,手中长剑一挥,霎时将那团破布劈成了碎片。 漫天散落的碎布片下,他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冷冷环顾四周一圈后,才重重锁上田庄大门。 远处,一棵大槐树下—— 一个满脸麻子的男孩吸了吸鼻涕泡:“爹你闻着什么味没有?” 他旁边,站着的正是吴家村长。 闻言,村长涨红了脸,愤愤斥了句:“闭嘴!” 而他儿子东张西望找了半天,忽然指着村长的裤子、没脑子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爹你尿裤子了啊?” 村长恼羞成怒给他一耳光:“再废话一句我就给你关那田庄里!” 男孩立刻捂住嘴。 村长则以手握拳,狠狠锤了树干两下:他还就不信了。 弄不了那公子哥儿,他还收拾不了那老太婆吗?!
第022章 如此又过了半年, 到这一年秋上。 国孝在身不能开宴,所以顾云秋今岁的生辰就在家吃了碗寿面。 宁王赠给他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骓,王妃亦送了一整套精致的皮影, 管家、小厮、银甲卫,还有不少与王府往来密切的世家都送了贺礼。 若在前世, 这些东西都合顾云秋心意,足够他玩上半年有余。 但现在,顾云秋谢过父王母妃,就指挥杂役牵马、将那些箱子都收到了库房内。 比起嬉游玩乐, 顾云秋对各处田庄来报的节上收成更感兴趣, 总寻了由头跟在王妃身边听。 每年八月前后, 都是朝廷核准田税、清查人口的时间。 公田所的小吏会被分派出去量准土地、查检作物, 而后登记造册。 到九十月丰收, 再由朝廷指派的税官按册征纳, 以及订立更正这两个月中出现的突发状况, 如山洪暴发、盗祸、病疫等。 锦朝的田税有税粮和税银两种,并将田地按位置、属性分为水田、旱田和山地三种, 又在这每种之下,再依土壤肥力划分为上下两等。 每种田的赋税不同, 但大抵每亩上田税米一斗至五斗不等,下田则在五升至两斗之间。 折合税银,约是每亩百文到二两左右。 这田赋并不算高, 而且还有很多可以折抵减免的机会。 除参军、治水等有功的嘉赏外, 像顾云秋在陈家村买下的那个田庄,就是朝廷诏令的垦荒、三年都不用缴税。 而田庄的几位管事, 还提到了田赋中一些旁门左道。 如避税藏丁、假死脱役等,最离奇的一桩, 还要属有人将自家七口都办入僧籍,闹得县官无奈灭佛,引起不小的风波。 顾云秋听得津津有味,也将其中有用的信息一一谙熟于心。 再过两日,便是和陈婆婆约定好分账的日子。 顾云秋田庄上十余亩地,除了那几块大小形状都不大规整的被留下种粮种菜供给庄里外,剩下的全都种上了大豆。 不用愁原料问题后,这半年来豆腐坊的生意越做越好,大有恢复当年繁荣之势,陈婆婆还签了笔杂买务的单子。 杂买务是专管禁中买卖的,除了粮食蔬菜,还负责征购各省院所需的文书纸张、几个厂局制器的用料等。 总之,凡禁中所需,都要登记数目报给杂买务的提辖官,避免禁中各府寺省院单独向外征购,牵扯出贪墨等不必要的麻烦。 去陈家村前夜,顾云秋思来想去,还是吩咐点心从库中收拾了一套崭新的针线。 又集了开蒙所需的《三字经》《千字文》等扎成一捆,并上笔墨纸砚一套文房装在个匣子里。 登门拜访,不能空手而去。 而且上回他们还赚了陈婆婆一顿饭,做人要讲究礼尚往来。 陈婆婆性子爽直、待人以诚,直接送东西,她一定不收。 但她家姑娘都十岁了,也该学着识文断字,将来也可帮忙记账。 陈家村就有私塾,村长家的小石头和他两个哥哥都在那儿读书。 先前,村长就给婆婆提过这事,但那时豆腐坊败落,婆婆只种了些够自家吃的粮食,还要顾着牲畜,实没多余的钱供孩子读书。 如今生意好了、赚钱了,婆婆的六亩地也赁给外乡一家三口租种,这念书的事就可重新提上来了。 ○○○ 八月金秋,各村农忙。 远远就能在金色麦浪中看着一群群浇水除草、施肥抓虫的农人。 陈婆婆祖孙俩和蒋骏一早候在路口上。 下车时,顾云秋注意到—— 旁边吴家村长那田庄竟用起来了,土坯房被推平,瓜架马厩什么的都拆了做成田地,地里种着大豆、小麦,还有一亩左右的黄芽菜。 黄芽是菘菜的一种,只是菜叶嫩黄、茎秆素白,烧做成膳后颜色更丰富鲜亮,口感也更细腻,倒是京畿常见的一种蔬菜。 不过,大约确实是土壤肥力有问题,田里作物都生得枯黄瘦小,豆杆上结的豆荚稀疏、麦子也青青黄黄。 那些黄芽更是歪斜着散在土地里,不少都烂蕊、生虫。 顾云秋挑挑眉,随口一问:“那田庄卖出去了?” “哪能啊?”陈婆婆道,“是那姓吴的自己找人来种的。” 自己找人种? 顾云秋又多看了两眼:现在雇农的价钱可不低,而且小石头不也说了吴家村长这地是按下等田算了税的。 就这样的作物成色,他就不怕蚀本? 不过这点古怪并没让他在意太久,陈婆婆和蒋骏很快将他迎入田庄内。 庄子已被收拾得焕然一新,蒋骏端来茶果点心,方便他与陈婆婆与坐下说账。 陈婆婆不大认字,只认得数字,但也给顾云秋算得明明白白: 半年下来除却人工和损耗,豆腐坊合共赚了十五两。 这钱并不多,但陈婆婆说这是只做了白豆腐的缘故。 明年种些花生、还可制成花生豆腐,以及她爹从蜀中学来一种独门秘方、能制黄豆腐。 这些都能提高每块豆腐的卖价,合总算起来,还能赚更多。 顾云秋却觉着有得赚就不错,毕竟婆婆的爹当年可是用了足三年才盈利的,他这才小半年就能分得七两多银子,已经很不错。 分完了账,顾云秋就把准备好的匣子推给陈婆婆,说是送给她家小姑娘的。 陈婆婆当即拒绝,根本不打算收。 但顾云秋说了里面是笔墨纸砚和书,又动以情、晓以理地讲了一道,总算说服了婆婆和女孩收下。 不过,陈婆婆还是固执地要女孩给他磕个头。 闹得顾云秋哭笑不得。 除了女孩,最高兴的当属村长家的小石头,他不知何时偷摸进来,听完这些话后,拍胸脯保证每天都可来接送女孩去私塾。 这回的午饭,倒终于在顾云秋的田庄上用。 他提前吩咐蒋骏到京中双凤楼办来一桌酒菜,布菜时,还被陈婆婆埋怨乱花钱。 一顿饭也吃得和乐融融,还邀了村长一家。 小石头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十七、一个十五,都在准备今年秋的童生试。 对考功名这项,村长并不十分在意,只觉有条件就让孩子们认认字,实在考不上就回来,反正老婆也给他们看了亲事、村里也能给他们盖房子。 村长夫人乍看之下很凶悍、家里的男人都听她的,其实只是性子泼辣,初时与顾云秋说话还有些局促。 一顿饭下来,倒熟络大胆起来,还托顾云秋帮忙留意,城里有没合适他家老大老二的机会。 “诶?”村长不好意思,扯她袖子,“干什么啊?人是贵人小公子!” 村长夫人白他一眼,只对顾云秋讲:“就顺便看看嘛,当然公子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全家肯定都没二话!” 村长小声嘀咕,“贵人公子能有什么需要我们帮的……” 村长夫人瞪他,狠狠掐他手臂。 顾云秋笑,点点头:“夫人客气啦,会帮忙看的。” ——他现在是贵人公子不假。 但将来,可说不定。 见他答应,村长夫人立刻挺起胸、骄傲地睨村长一眼。村长撇撇嘴,却还记着要谢顾云秋。 顾云秋要他别见外,只当他也是村里人就好。 等真假世子案一破,他就是普通老百姓。 提前跟村长一家搞好关系,总没错的。 用过午饭,顾云秋拒绝了陈婆婆和村长一家非要塞给他的瓜果蔬菜腊肉,只带赚的七两多银子,就和点心回了王府。 回王府没高兴两日,九月,税官到各地按册征赋前: 初七日—— 顾云秋正在读一本讲江湖行话的小册子,点心就急匆匆过来报,说蒋叔吃了官司、陈婆婆也险些被抓去县衙坐牢。 坐牢? 顾云秋丢了书,沉眉紧拧:“怎么回事?” 点心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顾云秋只能又往田庄上走一趟。 到陈家村后,他才知道这官司还和杂买务有关。 原来杂买务收了豆腐,见陈婆婆爽快,就还想给她定些其他蔬菜。 只是婆婆的六亩地这时都赁出去了,跟租户商量后,便定了其中两亩黄芽。 按往常算,黄芽每亩产量是百斤左右,杂买务以每斤高出市价三文的价格收购,约定在黄芽完全成熟后的第三日来取。 也就是前日,九月初五。 这本是个好买卖,算是陈婆婆、租户和杂买务的三赢。 但到初三这日—— 天蒙蒙亮,陈婆婆才梳洗好,豆腐坊的大门就被人重重敲响,租户家两口子的声音又急又慌: “婆婆!您快出来看看!出事了,田里遭贼了!!” 陈婆婆披上外衫,忙跟着那两口子跑到田边,发现田里的一切根本不能简单用“遭贼”来形容: 两亩黄芽被翻得乱七八糟,个大饱满、结实丰|腴的都被人拔走、砍掉,劈下来的菜叶散落满地,算算数量足少了半亩。 陈婆婆立即叫来村长里正,并租户一起报了官。 陈家村隶属于河间府奉圣县,县衙派人来看后,却发现这案子根本无从查起: 种黄芽的两亩地位于村口,来往人流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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