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点点头应下,转身出门时,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还是无奈叹了一口气。 他走后,明义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累得气喘吁吁坐在炕上暗恨自己丢三落四。 正想着是否该去山下买本同模同样的,一瞥眼便瞧见小师弟随手丢下的包袱: “这小师弟……” 明义识货,知道这包衣服价值不菲,自然帮忙收收好,平整叠整齐放入李从舟的衣柜内,还细心塞上了防虫的香包。 他拍拍手,环顾屋子一圈后决定:先收拾屋子,再下山去买《艳|春|情》。 …… 圆空大师找李从舟的事很简单: 中宫皇后缠绵病榻多月,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求助堕星坛和他们佛寺。身为国寺,此事义不容辞,圆空大师便备了消灾延寿的祈愿法会。 法会的尊佛是药师佛,开水月坛场前,诸大师都需要沐浴斋戒七日,还要请奉长明灯、供长生牌位于五佛殿。 法会忙碌,斋戒期间五佛殿内也需人照拂: 晨起具盥水、续灯油、上清香三柱,午后礼供桌、擦拭牌主、具用物,日暮陈馔酒、扫庭除、诵长生经。 寺中僧人各司其职,还要备着迎驾,能调派的人手实在不多。 圆空大师想来想去,最终决定由李从舟带着寺中适龄的一众小沙弥轮值,三五人一组守在五佛殿内。 这点事,圆空大师相信小和尚们能应付,也算给他们的历练。 李从舟领命,带着其他被叫来的小沙弥们商量排班。 他们在罗汉堂外站着,却不知长廊尽头的暗影里,有双阴恻恻的眼睛正如毒蛇般盯着他们—— 吕元基抱着廊柱,双手握拳:他弄不了顾云秋,难道还对付不了这群小秃驴吗? 五佛殿么? 吕元基恨恨锤了一下廊柱:走着瞧! …… 当日夜,周山在寺中用过一顿素斋后就告辞离开,临行前,给顾云秋送过来一双湖丝履。 这鞋顾云秋前世见过: 是一双墨色银丝暗绣彩珠的云头履,外形乍一看黑黢黢的,实际上鞋面所用皆是湖丝,鞋底柔软、轻便凉爽,云头后三股银线绣的彩珠到夜里更能煜煜生辉。 前世他从小得到的好东西太多,鞋子再金贵穿多了也没多爱惜,过完这个夏天后,就不知被扔到了哪里。 这回,顾云秋认真谢过周山,转头就把鞋子塞给点心,让他找个机会下山转卖—— 这样的鞋在京中成衣铺里,至少能换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换成铜板,就是足足五千枚。 他每日找十个小沙弥,每人给他们五枚铜板,请他们在闲暇之余帮忙收集榆钱子,超过一海碗之数的,再奖励铜板一枚。 这样,只消三五日,他就能收集到足量的树种。 而且,花费也不过三五百文、还不到一两银子。 点心按着他的吩咐做,和小沙弥们商量时,那些小和尚一听捡荚果还能赚钱,纷纷央著记名。 第一日,院外就来了二十多人。 顾云秋支了张小桌子在门口空地上,他拿出准备好的海碗展示给小和尚们看,让他们记住大小数量后,又叮嘱——不能为着这事耽误了寺里的差事。 “尽力而为,太危险的地方也不要去,”顾云秋又补充道,“若各位小师傅因我摔着碰着,那可就成我的罪业了——” 小和尚们笑嘻嘻,点头保证会当心。 得了他们帮助,顾云秋就不用每日耗费大量时间带着点心在佛寺中瞎逛,还能好好读读商书。 当日下午,他就收到了半筐榆钱。二十个小和尚里,有七八个手脚伶俐的,也得到了额外的铜钱。 这样的好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寺里的小沙弥就都知道了宁王世子需要榆钱子。 第二日、第三日来的小和尚人数只多不少。 顾云秋粗略算了算,照这般速度,再两三日树种就足够了,他就能上山——赶在雨季来临前、将榆钱种下去。 然而,第四日上,顾云秋和点心坐在小院门口等足了一个时辰,才有个小和尚从月洞门跑出。 他双颊通红、气喘吁吁,来到顾云秋面前缓了好一阵劲儿,才合掌行佛礼: “世子殿下,实在抱歉,五佛殿那边出事了,师兄弟们都在那边收拾,实在忙不过来。明德师兄怕您干等,便遣我过来知会您一声。” 说完,他是当真觉得不好意思,又躬身给顾云秋作了一揖。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顾云秋从小桌后站起来,他倒听说了五佛殿要给皇后娘娘供长明灯、安长生牌位—— 这样要紧的地方,怎么会出事? 小和尚咬了下嘴唇,“五佛殿它……它有鬼!” 顾云秋:“……” 佛殿里竟会有鬼? “怎么个有鬼法儿?”他问。 小和尚蔫巴巴的,解释说一开始只是案上的清香莫名其妙断裂,到后来就是供桌上的供品第一天摆好、第二天就会莫名其妙全部掉在地上。 皇后的长生牌位无缘无故倒下来三次,长明灯也是燃了又灭,就算他们跪在大殿中一步不离开,殿的门窗也会忽然开合。 而且一到夜里阴风阵阵、绿火簇簇,小和尚缩缩脖子,“可不是见鬼了么……” 顾云秋噎了一下:这些,怎么听上去像有人在装神弄鬼? “圆空大师他们知道了么?” “主持师傅入宫了,寺监师傅也不在寺中,圆净师叔倒过来看过,派了两位师兄帮忙,但……” 小和尚顿了顿,偷看顾云秋一眼后,才讷讷道: “五佛殿是主持师傅派给我们的差事,师兄们也有自己的事、不会总帮我们。明济师兄让我们这些日子都守在五佛殿,不要轮值了。” 明济? 顾云秋一下抓到了重点,“五佛殿是李……是你们明济师兄负责?” 小和尚懵懂地点点头。 顾云秋想了想,先谢过小师傅给他递消息,然后安慰两句让他们不必介怀、先办寺院的差事。 而后他仰头看了看四月末渐热的炽阳,转头向点心:“我记着昨日嬷嬷制了好几坛酸梅饮?” 点心没太明白,应声道:“公子是想、想喝么?” “嘿嘿,”顾云秋拍拍他,眼睛弯弯,“走吧,小点心,去叫上几个杂役大哥,再带上两个护卫,我们去五佛殿——看看鬼!” 点心:“……?” 五佛殿在罗汉堂西侧的月照峰上,原是一间供奉观音的凉风亭,后经皇族、功勋世家的累世加盖,逐渐变成了供奉五方佛的一处大殿。 顾云秋带人从天王殿出,在报国寺外还见着个卖寒瓜的大叔。那些寒瓜看起来圆润饱满、切开的几瓣瓤红水润。 最要紧,是那大叔借了报国寺外的水井湃瓜,一口咬下去凉丝丝的,最是解暑止渴。 顾云秋自己吃了一块,又分了点心和身后杂役、护卫,问过价后,他算了算那日在法堂出现的小沙弥数量,管大叔买下来八个整瓜。 看热闹做看热闹,小沙弥们帮了他这么多,天热,也正好请他们吃瓜、喝甜水。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五佛殿,顾云秋远远就看见了带着小和尚扫院子的李从舟—— 小和尚板着一张脸,手中捏着柄比他还高的笤帚,身上还是那件木兰色僧衣,脚下扫好的叶子堆到一起,却是一大堆粉碎的梧桐叶。 莫说眼下是春四月梧桐树根本不落叶,就算落叶,五佛殿旁根本没有梧桐树,都是些月桂、茶树,这些落叶根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顾云秋挑挑眉,悄声对身边的护卫吩咐两句,那护卫点点头领命去后,不一会儿就带来了一行十余人的银甲卫。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寺内的一众小和尚,他们蹬蹬跑出来,发现竟是顾云秋和王府银甲卫,为首的几个都傻了眼。 “来,”顾云秋冲他们招招手,“请大家吃瓜。” 两个杂役找了张闲置的桌子,将寒瓜切好、分成小块。 “哦对了,还有酸梅饮——” 顾云秋让点心帮忙,很快弄来小碗、排开放满整张桌。 一群小和尚看看顾云秋,又看看他身后晶莹红润的寒瓜瓤,好几个的喉结都动了动。 最后,是那个给顾云秋递消息的小和尚开口: “世子殿下,你怎么……” 见他们不敢动,顾云秋干脆拿一块瓜、端了酸梅饮塞他手中,“天热,我来看看你们,顺便给你们送点好吃的,谢谢你们帮了我的忙!” 小和尚拿着瓜、端着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求助地看向其他师兄弟。 当然他们也不敢拿主意,只能纷纷回头,看向院中的李从舟。 被他们的目光注视着,李从舟捏笤帚拧眉、看向顾云秋。 他没说话,但顾云秋还是读出来了,那眼神,是在问他—— 你又闹什么? 本来这样的眼神顾云秋是怕的,可看见李从舟明显用不上力的左手后,他就不怕了—— 小和尚色厉内荏,就是面冷心热罢了。 顾云秋转转眼睛,跑过去拉起李从舟没捏扫帚的左手。 李从舟往后躲了躲,眼中警告之意陡现。 顾云秋装没看见,牵着他左手晃荡两下,拉着他往长桌那边走,“走啦,这瓜可好吃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从舟实在没理由摔开他的手。 只能瞪着他,闷闷将眉头锁紧。 顾云秋将李从舟拉到长桌旁、摁着他坐下,然后捏起一块瓜举到他唇畔,他这动作根本就是故意,尖尖的瓜瓤都戳到李从舟嘴里。 “尝尝?” 李从舟眯起眼睛啧了一声。 其他小和尚怕明济师兄生气,纷纷上前劝顾云秋,“世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这儿还有那么多事……” “什么事啊?”顾云秋又往李从舟那边推了碗酸梅饮,他一扬下巴、指着那群银甲卫,“不就佛殿闹鬼么?有他们呢!” 几个银甲卫得令上前,自然地从小和尚手中取走了笤帚、抹布,端起水桶、扶正桌椅。 小和尚们傻了。 倒是顾云秋弯下眼睛,再次冲他们招手:“所以,过来歇歇?” 王府银甲卫都属宫中禁卫籍,其中副将等同二品将军衔、一等护卫属正三品,余者都是从三品的品阶。 小和尚哪敢支使银甲卫帮他们做这些,凑上去想抢回来干活的家伙,却被身法灵活的银甲卫闪开。 其中两个跟着顾云秋收拾了吕元基的,更反过来劝:“小师傅不必介怀,贵寺对我们娘娘有大恩,能帮寺里做点什么,也是我等荣幸。” 顾云秋也点点头,“再说了,你们寺里其他人不是忙么?” 其实,来的路上他就问过银甲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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