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点心看着烛光中小世子的脸,一时喉咙发紧。 “哇,好多!怎么这么多!”顾云秋注意到他手上的书。 点心老老实实将经过说了,顾云秋倒不在意,能买到就好,书局老板的办法也好。 只是四摞书都让小点心提着太重,他放下灯笼、顺手抢过两摞,“前面没几步路,我们一起走快些!” 点心吓坏了,伸手想抢:主子怎么可以帮下人干活? 顾云秋往后一躲,不让他抢,“这样快嘛!你一个人磨磨蹭蹭还要多——呜!” 他转头走得急,结果一下撞到一人,那人也抱着大摞书,闷哼一声后,他们的书都散了满地。 “公子你没事吧?”点心急急提了灯笼过来。 顾云秋捂着脑袋,摇摇头,“没事……” 结果烛火摇曳下,他一抬头、骇然发现他撞着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正是李从舟! 小沙弥剑眉紧拧,墨瞳在烛火下显得分外幽黑。 “……”顾云秋吞了口唾沫,慌慌张张起身,手止不住颤抖。 李从舟身上还是那身灰色僧袍,衣摆一角隐约染了点暗红,他刚将乌影藏到后山旧寺的一间空屋中,就被明义师兄叫过去取经书。 没想,刚穿过九曲桥,就被这冒失的小纨绔撞倒。 他舔舔后槽牙、没说话,径自起身去捡经书。 他这样,顾云秋心里更害怕,忙凑过去,“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帮你捡起来!你别、你别生气!” 他抓经书的动作不得章法,有些粗鲁。 李从舟忍不住拨开他,“……你别碰。” 顾云秋没蹲好,被他一推跌了个屁股蹲,但他也不敢生气,只瑟瑟往后挪了一点。 端详片刻后,发现李从舟是嫌他手重,顾云秋又小心翼翼双手捧了靠近他这边的最后一卷过去,“给……” 李从舟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接了。 顾云秋大气不敢出,眼巴巴目送他离开。 等人走远了,顾云秋才长出一口气,迅速收拾了地上的书卷,拉起小点心回屋。 ○○○ 李从舟抱着经卷回到僧舍。 师兄明义的身子还没好利索,正要死不活地躺在炕上,见小师弟进来也只是哼哼两声算是招呼。 李从舟刚把书放到案上,圆空大师就推门而入。 他看看明义,问李从舟他的状况,又顺手拿起桌上经卷翻了翻。 而后,圆空大师忽然沉了脸,大喝一声:“明义!” 明义被吓得一激灵,“师父?” “你偶尔一两次糊涂犯戒,师父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但如今!你怎也碰上这些东西?!你到底有没有把师父的话听进去?!我看你是要气死我!要毁了报国寺的百年声誉!” 这话重了,明义立刻撑着坐直,“怎么了师父?” “怎么了?”圆空大师浑身发抖,拂袖就扫落了案上经卷,“这些是什么?!” “这些是……”明义挠挠头,“我让小师弟给我带的经书啊……?” “那这个呢?!” 圆空大师劈手将一本书摔到炕前。 明义和李从舟齐齐看去,只见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扑在地上,画着大朵红牡丹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艳、春、情》。
第011章 明义怔愣地看着那本书,因脱水而蜡黄的脸上登时开了染缸,半晌后,才虚弱地喊了声小师弟。 “叫明济做甚?!”圆空大师更气,抄起禅带就打,“别想他帮你遮掩过去!” “不是,师父,这次真不是……”明义想躲,又因身子虚躲不过,只能用眼神向李从舟求救。 李从舟无奈上前,“师父,这次……” “别求情,不关你的事!” 李从舟挡到明义前面,“师父,这次真是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李从舟顿了顿,说他在回来时撞上了顾云秋主仆,“他们也买了许多书,天黑,加上捡书时我们都未掌灯,许是分错了,怪不着师兄。” 说是这么说,但他总在想: 那小纨绔是不是故意撞他、趁他不备偷龙转凤,以期用这秽物害他? 圆空大师皱眉,看看李从舟又看看明义,最终选择相信,“原来如此。” 不过,他对明义依旧没个好脸,“没有你下山犯戒,也不会惹出这等事!师兄没个师兄样子,明济都要被你带坏了!” “还有这东西既是宁王世子的,你自想法还他,别叫明济再经手,听着没有?!” 明义忙点头。 圆空大师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一摔袖子走了。 月下禅院清风徐徐,李从舟目送着师父离开。 等圆空大师彻底走远,他盯着浓墨般的夜色看了半晌,才回头对半躺在床上的明义道:“师兄我出去一会儿,你熄灯先睡。” 明义没多问,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从舟退出去,慢慢合上房门,再抬头时,他神情冷峻、瞳孔深邃,仿佛蛰伏黑暗中的凶兽苏醒—— 踏墙一跳,他闪身出僧舍,疾步绕到寺外,从深山密林中牵出了一匹毛色纯黑的高头大马。 李从舟攀着鞍子翻身上马,俯身扬鞭,骏马飞驰而下。 他的目标很明确,顺山道直奔京城西郊。 此刻京城已经下钥,虽绕了些路,但他还是赶在子夜前,到达了城西八十里开外的安西驿。 驿站西北,有家野店,店门前挂着一串明亮的灯笼,上面明晃晃写着个大大的“孙”字。 李从舟观察了一会儿,将自己的马拴在离驿站几丈远的大树后,改换步行悄悄靠近了野店后院。 院子正中升着一塘火,两个壮汉正抱着朴刀打盹。 他们身边地上,靠坐着十几个用铁链拴在一起的少年、少女,他们身上衣衫褴褛、脚上没穿鞋子,一个个恨恨地盯着中间两个壮汉。 李从舟暗中嗤笑一声,撑着墙头一跃就跳进院中。 这一手夜行术他从小就练,重生回来两年更下了不少功夫,已能做到登萍度水、千里独行、万里追风。 他落地悄无声息,院中的人甚至没发现他。 李从舟没有犹豫,一跃从火光暗影中蹿出,左手鹰爪功直取其中一人喉咙,右手夺过朴刀一记云环月、直抹了另一人脖子。 咔嚓一声伴随着鲜血喷涌,塘中火苗一蹿,两个壮汉无声倒地。 被捆坐在地上的少年少女骇得双目圆睁,都惊恐地看向他。而李从舟只是反手挽了记刀花,就将他们身上的锁链一一砍断。 他不懂苗语,只能用前世与乌影沟通的手势,指了指院外南方。 然后他也不管这群苗人少年明白没有,翻身又上野店二层——这是那姓孙的牙人的房产。 一楼邻官道开了间野店,没有牙人生意时,就卖点简单的酒食给过路人,二楼就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孙牙对院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李从舟一脚踹开房门,拖着手中朴刀一步步走进去。 刀尖垂在地上,拉出了一阵阵渗人的金属音。 床上的孙牙被惊醒,他睁眼一看:暗淡残月光在门前地板上描绘出一个提着刀的人影。 他怪叫一声、缩到墙角:“什、什么人?!” 李从舟一句废话没有,一提刀翻转,正手瞄准孙牙就掷过去。 报国寺的武艺源自少林,除了腿法拳法,对掌力也要求极高。李从舟这两年勤学苦练,一柄朴刀如疾电,嗖地一声钉穿孙牙胸口。 孙牙目眦尽裂、龅牙大张,喉咙中发出嘶嘶气声,汩汩鲜血顺着胸前窟窿涌出,很快染满了被子以及整张床。 回报国寺前,李从舟就打听到:这孙姓牙人是做“两脚羊”生意起的家,那年关中大旱、饿殍遍地,许多穷人易子而食。 孙牙窥着商机,竟从关东一带拐带了数以百记的小孩。 有的是直接掳走,有的是向其家人赎买、说是介绍到关中当差,结果去到关中,就以二三十倍的市价卖给当地富户、做了他们的菜人。 两脚羊不是羊,而是吃人肉的买卖。 那年关中死者枕藉,几家富户却在讨论着七八岁女童的肉最上乘,男孩的肉吃起来酸得倒牙,让这孙牙少进些“公羊”。 后来这事被朝廷探知,孙牙花重金贿赂了审案的官员,只在牢中羁押了一年就放出来,又重新做起替人介绍差事的买卖。 看着孙牙僵死的身体,李从舟嘴角微挑,眼中闪着嗜血精光。 他上前翻了翻,掀开染血的棉絮,如愿在床板下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是一箱银子——大约就是孙牙这些年的积攒。 李从舟把那箱子拿出来,扯了块布铺在地上将银子倒出,然后系紧了这包银子走回到院子一侧,丢给那群苗人: “接着。” 最近的一个少年人接了,布包散落开一角,露出里面满满的银色。一群苗人都讶异地看过来,打手势问为什么。 李从舟只一扬眉,再次示意他们:走。 说完,他也不管苗人听没听懂,又反身回孙牙房中。 他在床边定了片刻,终于看见了压在孙牙身下的一个钱袋,钱袋半泡在血水中,本来暗黄色的布,也被染成了一片暗红。 李从舟嗤笑一声,拿出来掂量两下,也不嫌弃,就收回襟中。 然后他转身出野店,到驿站外树下解开缰绳,催马返回祭龙山。 一道鞭响、黑马撒开四蹄,伴随着驿站子夜钟声,轰地一声远处崩出惊天火光,滚滚浓烟自西北升起—— “走、走水了!” 李从舟头也不回,只在血红残月下,加深了唇畔笑意。 回到僧舍,李从舟意外发现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轻轻推开房门,却发现明义正在翻那本封面绘着红牡丹的书。 那书内页填色还画了插图,远远看过去白花花一片,饶是活了两世,李从舟也忍不住闭眼,愤愤唤了句:“师兄!” 明义看得入迷,被他这声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将书塞到枕下,“回、回来啦?” 李从舟目光冰冷地盯着他。 明义却一点不害臊,“师兄现在病着嘛,身上没力气怎么去还书?左右躺在这里无事,随便看看有甚么打紧,等日后好了,我就去还他。” 就知道师兄是这性子,李从舟翻了个白眼、转身上炕,面朝里躺下。 “师兄熄灯。” 明义应了,却只用僧袍挡了烛火,等李从舟睡熟,他又悄悄摸出那书: 要说这富贵人家还真是不一样,这东西他读过不少,但从未见过这般与众不同的—— 旁的书都写男子女子如何欢愉,顶多再添点妖怪神鬼、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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