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声低笑,“那怎么行?” “哥哥教了乌乌这般久,并非是为了教这些。”宁轻鸿又抬手,去抚少年跑得凌乱的乌发。 乌憬下意识说,“可哥哥又不是旁人。”他辩驳,“我没有什么能被哥哥骗去的,念着你的好是应当的。” 宁轻鸿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只抬起去抚人侧脸乌发的手,微曲着,用手背轻敲了一下少年的眉间。 乌憬下意识被训得闭紧眼,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他明明顺着宁轻鸿的话来说的, 说的还都是些哄人开心的。 宁轻鸿起身,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膳食,问,“左相如何了?” 拂尘立即回,“御医说左相最近心气郁结,才重咳不停,已开了几幅清心顺气的方子了。” 宁轻鸿沉吟一瞬,看向还在仰脸看着他的乌憬,笑,“乌乌自个先吃着。” 他吩咐,“抬个步辇来,去瞧瞧。” “记得派个人去提前知会一声,便说我有事要同左相相商。”
第102章 荒唐 是真的吗 一直到乌憬用完早膳,宁轻鸿都未曾回来,宫人收拾了膳食,要送天子去养心殿。 步辇停在越级殿外。 乌憬离去时,特地去正殿瞧了一眼,发现人还未回来,今日的折子也都堆在上头,宫人们瞧上去也并不准备把这些奏折搬到养心殿的御书房内,等宁轻鸿回来去批奏。 跟在天子身后的拂尘瞧见,体贴询问,“陛下可是想着爷了?” 乌憬一怔,坐上步辇的动作更快了,默不作声,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拂尘这些日子都不跟在千岁爷身后了,被特地派到了天子身旁伺候着,即是为了让外人瞧出这份看重,也是为了安陛下的心。 他主动说出千岁爷的去向,“爷这几日都未上朝,内阁积了一堆事等着具体的请示。” “一会儿千岁爷见完左相,就得回越极殿面见内阁大臣,算是收个尾,这折子也一并放在上头。”拂尘道,“爷最善一心二用,到时会一边听着内阁争论,一边瞧折子。” 他说完了,还极为有眼色的再请示一句,“还望陛下不怪罪奴才多嘴,” “我不能在一旁听吗?” 乌憬下意识问。 若是先前天子说要在千岁爷同内阁重臣们议事时,也要在一旁听着,拂尘怕是会大惊失色,一边顾忌天子可会有余的心思,一边怕爷晓得此事被天子触怒,担心陛下安危。 可现下拂尘心底已然麻木,小心答道,“许是千岁爷另有安排?” 乌憬托着腮,随着步辇被抬着向前走,自个也摇摇晃晃的,一边听人道。 拂尘笑呵呵的,“爷还同陛下递了句话过来,让您在养心殿歇一歇,瞧瞧书,不用着急。” 乌憬有些出神地点点头。 一路到了他许久未曾回来的养心殿,跟先前千岁爷不在时,就让原本的宫人接着伺候天子不同,乌憬一来,也都宁轻鸿的规制一样。 这养心殿的宫女都替换成了内卫府的太监。 乌憬下步辇时,有一太监上前同拂尘耳语几句,没过多久,拂尘就回来同天子传话,“千岁爷说,陛下若是歇够了,可以去御书房瞧瞧书。” “还说陛下若不想,便不去了。” “不用太听爷的话。” 乌憬先回的寝殿,他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殿内的摆设还是如同先前那般,但因着他与宁轻鸿偶尔在宫外住一会儿,偶尔又回宫住一会儿,有许多物件还是放在了养心殿里。 譬如先前宁轻鸿送给他的那些瓷人拨浪鼓什么的,里头只拿了陛下最喜欢的两只布老虎放到宁府上。 乌憬先前在御花园捡的小石子们还放在宁轻鸿的棋盒内,他翻开来,把一些格外好看的拿起来,装进自己放着银两跟金锞子的荷囊来,就准备去御书房看书了。 虽然宁轻鸿同他说让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去,但他都两三日没学了。 是看瞧瞧书的。 乌憬这般想着,在守门的宫人跪下拜见自己时,连忙迈过,自个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门才被推开,便猛然响起一声:“老臣见过陛下——” 苍老却不失气势,但对着少年天子跪下的动作却无比庄严,没有半分不敬。 乌憬吓了一跳,瞬间就往外看去,寻好逃跑的路,才僵硬地咽着口水,看向地上跪着她的人,看了好半响,才辨认出这是方才被扶下去的左相。 他愣了一下,环绕了周遭一圈。 御书房里头也有宫人在候着,抬帘的抬帘,举盆的举盆,屏风处也有太监垂首守着。 一个一个无声低头垂眼的。 乌憬慢慢放下心一些,这些都是宁轻鸿的人,他好歹不那么害怕了。 他蹲下身去扶老人家起来,“您怎么在这里?”又顿了顿,试探地问,“您的身体没事了吗?” 左相拱手作揖,“多谢陛下关心。”他道,“老臣来是奉了——”语气一顿,带着几分屈辱跟无可奈何,叹气,“千岁爷的命令而来。” “授陛下以帝王之术。” 乌憬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左相语气殷切,“不知陛下可愿?” 乌憬摸不着头脑,尤其左相的口中说这是千岁爷的授意,那就更不可信了,他懵了一会儿,下意识看向身后跟着的拂尘,晕乎乎的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拂尘如实道,“奴才也是才知左相在这御书房内候了许久。” 乌憬稍稍安下心,可还是不太敢相信,去看一旁候着的宫人,随手指了个守门的太监,不太熟练,很生疏地吩咐道,“你来说一下。” 太监立即跪下,“回禀陛下,左相一刻钟前便乘着步辇来了御书房,跟着一起来的宫人确是都跟在千岁爷身旁伺候的人,说是奉爷的命令,将左相送来,奴才们不敢有疑,便放人进来了。” 乌憬实在是晕头撞向,片刻,才不确定道,“真的是他说的?” 左相再作揖,“老臣不敢对陛下有半分隐瞒,也不敢在陛下面前信口胡言。”他字字诚恳,“老臣已命人将历年科举殿试时,诸位先帝曾出的试题都送往过来,以这些试题为例,辅以老身为臣时,所经之诸多变法、朝吏变动甚至改朝换代之事,教陛下治国之道。” “朝堂关系错综复杂,可大都分为两派,老臣不敢私瞒半分,定会将己身无所保留,站在陛下身后,教以陛下用人之道。” “国子学能教以陛下四书五经,但学得都是为臣之道,可帝王统御天下、权衡之术,老臣曾在先帝时做过三位皇子的太傅,也算略知一二。” 左相说得许多,可乌憬听得晕乎乎的,他能确信,若真是宁轻鸿让左相来的,对方的本意肯定不是让别人教会他这些事。 因为这些,宁轻鸿也能教他。 况且他怎么可能是学这些的料子,乌憬知道,宁轻鸿让他面见大臣,接触朝事,是…… 是未雨绸缪。 就像上次宁轻鸿同自己说的,若他有一日不在了,自己到时该怎么办? 宁轻鸿不想让自己太过依赖人,可所作所为,又一直是让自己放放心心地去依赖他。 可能是想他能处事一些的,但肯定不会急于一时,也不会让他一定要学懂。 那就更不会这么突然的, 让左相来教他了。 乌憬实在想不通宁轻鸿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宁轻鸿到底跟左相说了什么,先前对九千岁破口大骂的左相如今会忍气吞声地称人一句“千岁爷”,还如此不去计较他明显更亲近宁轻鸿的事,反而只专注此事,兢兢业业地劝着。 他脑子乱得很,等回过神,才发现满殿的人都被左相这些话骇得跪了一地,就连拂尘都不例外。 左相更是对他长作了一个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把老骨头了,也一动不动。 乌憬屏住呼吸,有些害怕地倒退了两步,都想逃出去,去找宁轻鸿在哪里,熟练地躲到人身后了。 可现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处理,吞着口水,深呼吸着,去扶左相起来,“您坐下说吧。” “你们不要跪着了,都起来吧。” 乌憬同左相跪坐在案桌两侧,他有些犹豫,片刻,让拂尘把周遭人都屏退下去,但还是有些怕,留了拂尘下来陪着。 毕竟他对左相一无所知,可拂尘是宁轻鸿手下的人,是肯定能相信的。 乌憬试探地问,“我能问问,您为什么会……”他想了好几个词,才想到一个,“不计前嫌……” 话说到一半就没说了。 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连问什么问题都不知道。 当真要委屈死了。 上次让他见朝臣也是,一声不吭地突然那样做,这次同上次没什么两样,乌憬在心里小声抱怨着,都快发起了呆。 直到左相开了口,才稍稍回过神。 “陛下有所不知,先前科试任人那道旨意颁下,老臣是领了旨,可老臣是念在陛下的痴症无力回天,只能让那宁——”左相一顿,“掌这大周的权。” “老臣早已年迈,若能在临终前用这把老骨头不让这场科试被世家的手玷污,切切实实选出一批朝中能用的实干之人。”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也能了却此生,并无遗憾。” “可如今陛下已转好,老臣再不能眼睁睁瞧着您受人桎梏。” 左相言语一片死忠。 明显是准备忍辱负重,先教会乌憬帝王之术,暗中掌权,再将那宦官贼子给反了。 乌憬都能看出左相神色中的隐忍,他只是不解,又问,“那……那他为什么会愿意让您来?” 左相语中一顿,“却是奇怪。”他道,“那宁——” 硬生生把“贼”字咽下。 左相又道,“给了老臣同陛下接触的时机,方才又颁了旨意下去,将明年春闱的主试官换作他人。”他低声,“此子心术慎密,陛下小心为上,万万不能轻信。” 虽并未破口大骂,但仍旧没打消敌意。 这道旨意便是不准备将左相推出去跟世家作对,要将左相一党留下来了。 乌憬听得懵懵懂懂,只混乱道,“我,我再想想。” 可拂尘却听得分明,他心中大骇,却秉持着分寸,在正事上并不敢逾矩半分,只心中暗暗想着。 等左相作了一个长揖,就此离去之后,便霎时跪伏下来,“陛下——” 乌憬吓了一跳,小心避开拂尘跪着的方向,他问,“怎,怎么了?” 拂尘道,“千岁爷为了陛下,留了左相一党的人命在。”他担忧道,“陛下可万万不能因这外人的三言两语,同爷分了心。” “爷这是怕自个病重,届时他手底下的人反了,还有左相的人能在朝堂上护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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