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毁灭那片位于梦境中心的碎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顿了顿,继续道,“出发之前,神便予我能够操纵因果的黄金之书,能够用来干涉梦境流动。然而死亡之主的梦境是一条难以望尽的长河,即使细流分支处能够修改,但若想将主干截流,改换方向,却远远超出了一件普通神器拥有的能力。” 他叹了口气,“……毕竟,这可是现存宇宙之中,最高位神明的梦啊。正常情况之下,我们甚至连祂精神世界最外围的屏障都无法穿过。如果不是祂牢不可破的精神忽然出现破绽,此后一百多年间,祂又一步步陷入衰弱与更深的沉眠,我们现在不可能站在这里。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导致一切的发生?” “你觉得!是什么?” 谢眠在他脸颊上呵出一口气,轻飘飘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 塞缪尔觉得有些痒,他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十分认真地想了想,道:“也许是哪位神明的后手吧。为了拓展神国,死亡之主吞噬了太多的神明。就连祂的诞生,也是建立在众神的尸骸之下。古老的神之国度已经四分五裂,死亡之主的阴影笼罩诸天,如果不阻止祂的话,祂会将现存宇宙中的一切都拉入死亡与寂灭之中——而神心怀世人,不忍见生灵涂炭,才会将我们派到这里,阻止灾难的发生。” 谢眠嗤笑道:“冠冕堂皇的话说说就好了。如果洛萨忒修斯真的心怀世人,又怎么会和祸乱之母合作,将它放回人间?” 阿勒忒娅执掌祸乱法则,世间生灵越是动乱不休,尸骸遍野,祂的力量也就会越强盛。而现在祂残破的‘心’已经被他咽下,里面蕴藏的法则被他所吸收,虽然滋味糟糕,但他灵魂中残缺巨大的空洞还是因此被补全了一角。微不足道的一角。 而就是这一角,让他窥见了一些当年诸神之战的景象。 “洛萨忒修斯要的只是一个试验品,实验神明是否可以降临到这梦境,而死亡之主会不会从沉眠中惊醒——假若死亡之主真的从沉眠中醒来,祂恐怕立刻就会逃得远远的,即便阿勒忒娅会彻底地陨灭在死亡之主的怒火中,就像当年祂将自己的同伴们抛下一样。那些葬在罪渊里的尸骸,本该也有祂的一份。” 塞缪尔咳了咳,道:“这只是必要的谨慎和牺牲。神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将黎明之光播撒,不让世界陷入死寂。” “祂这么说,你也就信了吗?”谢眠贴近他,道。 塞缪尔瞥了一眼旁边正在发光的黄金之书,义正言辞道:“我对神的信仰毋庸置疑。无论如何,机会已经出现,我们成功潜入了这里。黄金之书虽然只能小幅度影响梦境,但是,人类有句话说得好——聚沙也可成塔,滴水能够穿石。既然难以直接干预真名碎片所在的梦境主干,那就从细流分支开始,一步步旁敲侧击,改写诱引。” “——我们需要契机。”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眠眠,那片碎片爱你如狂。” “爱我如狂?”谢眠咀嚼着这几个字。他并不意外,却还是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你错了。那只是祂刺向我的刀刃,试图束缚我灵魂的绳索,掺入糖浆的迷毒。” “是吗?可是在原本的梦境循环里面,你看起来很幸福。”塞缪尔道,“大学教授和他年轻的爱人,令人羡慕的一对眷侣。你刚毕业就和他登记了。在原本的循环里,你还拥有着疼爱你的父母和兄长,热情的朋友同学和亲切的导师前辈。你实现了你小时候的梦想——成为一名天文工作者。” “你工作的天文台和他的研究院很近。你们经常来往于对方的宿舍。山上的风有些冷,你喜欢蜷缩在他的怀里,数天上的星星。而他喜欢低头亲你的眼睛。” “够了。”谢眠打断他,“我不记得了。” 无数次梦境循环,他被强塞进人类的身体,被迫作为人类进行感受和思考,重复地经历人类所应该经历的一生。被安排好的一生。 由此而生的所谓人类的意志,真的能够算得上是他本人的意志吗? ——就算是他自己的意志好了,他也不认为人类的自己会沉沦所谓的爱,迷失于神制造的梦境之中。否则,神又何必一次次与他链接,侵入他的精神,修改他的记忆? 显然,祂失败了。无数次的。 “不记得了吗。” 塞缪尔眸色似乎微黯了一下,很快就又微笑道:“没关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就有印象了。” “当旧的循环结束,新的循坏开始,羊群便被赶入梦中,方舟搁浅于此地。而这个岛屿,成为了从细支末流处渗入长河最初的墨滴。”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遭到海难的船只恰好在岛屿旁停泊。船上的人为了寻找食物和水源的补给,来到岛屿深处,接受到方舟上神的福光照耀,决定在此繁衍定居。他们成为了这个世界第一批‘朝圣者’。” 谢眠笑了声,“如果你指的是外面那些拖着鳞尾行走、已经丧失意识的变异人类的话,他们看上去可不像是受到福光照耀的样子。” 塞缪尔:“是神的福泽令他们永远脱离对死亡的恐惧,从梦境中清醒。等到事情结束,他们将会被接引入神的国度,获得永恒的幸福。” “那这幸福所需要的代价未免也太过高昂。”谢眠手摩挲着塞缪尔的脸颊,“对于普通生灵而言,溺于美梦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永远不醒,假象和真实又有什么区别?” 塞缪尔凝视他,反问:“那你又为什么清醒?” 片刻的沉默。 “因为我是负责造梦的人啊,”谢眠蓦然凑近过来,“你想试试吗?我能够带给你至高无上的愉悦,远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更加美妙。” 艳红如血的唇,鬼魅妖冶的香。 塞缪尔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够回答谢眠的问题,无论是与否,都不会是正确的答案。 于是他转开了话题。 “最初那一批朝圣者,有的回归了原本社会,有的留在岛上继续繁衍。无数墨滴落入长河,寻找着融入主干的契机。某一天,一位朝圣者的后代在神的召唤和吸引之下,回到了他的家乡。他拍摄了一部电影,叫做《日暮镇》。” 谢眠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没有继续刚才的提议,饶有兴趣地道:“哦?然后呢。” “你的母亲是《日暮镇》的女主角。”塞缪尔道,“神明降下恩慈,让她看清楚了世界的真相。” 谢眠:“真相?” “亿万生灵同存的庞大梦境,如果每一个人都需要神明捏造,浪费的时间如何计数?神明怎会有这样的耐心,祂有无上的力量,就会采取最简单的办法。所以,真相其实很简单——所有存在于梦中的人,其实原本都是宇宙中自由的生灵,他们被死亡之主吞噬了魂魄,同化进梦境,永远地囚禁在了这里。” “当神将迷雾抹去,她便从梦中醒来,回忆起自己死亡的真相。她因此懂得了——世间一切都是虚幻,唯有死亡才是真实。” “于是,她自杀了。而他的孩子站在一旁,以为她要飞翔。” “长河因此出现了转折。本该追逐自己梦想的孩子,决定成为一名明星,踏上自己母亲曾经的道路,寻找一切的真相。” “黄金之书不能彻底改变长河的流向,也不能直接决定孩子的生死,但它却能让孩子柔软的肢体变得僵硬,优美的音色变得残缺。与此同时,神派遣来的羔羊主动披上皮囊,也成为了猎人模样。” “于是,纯白的蔷薇盛放于黎明,而腐烂的玫瑰死在了夜色里。” “某一天。关键的一天。孩子自杀了。” 说到这时,塞缪尔停了下来,注视着谢眠的表情变化。 ……没有变化。 一红一黑的眼睛,依然毫不掩饰地敞露着浓郁赤i裸的进食欲i望和残忍戏谑。如同野兽。 是了。 人类的谢眠或许会在乎这些事情。 但它不会在乎。 “然后呢?”它问。 塞缪尔:“一朵腐烂的玫瑰,在世人眼中微不足道,却也有人会为此掀起狂澜。” 他微微笑了笑,道:“我说过,眠眠,那块碎片爱你如狂。即使在这个循环之中,你们未能相恋,依然如此。” “在原本的循环中,他是你的家教,本应该陪伴你整个成长过程。从幼年到成年,从小学到大学,从师长到恋人。但这一次,命运的轨迹已经改变,他被过早地辞退,而你没有进入他所任职的大学。” “在你进入娱乐圈之前,他被指派进行一项实验研究,与外界隔绝了联系。等他完成研究回来的时候,再看到的就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你的死讯。” “聚沙成塔,滴水穿石……在这个过程里,眠眠,你是最关键的那一粒沙,那一滴水。” “事实证明我们的决策并没有错。在你死之后第一百二十六年,长河脱离了循环,梦境天翻地覆。在河水尽头无法再与循环衔接的地方,我们终于找到了机会,将那片碎片彻底消灭。” “只要‘心脏’破碎,梦境就会终结。被死亡之主阴影笼罩的诸天也能够脱离魔掌,重新被黎明的光芒照耀。”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 谢眠淡淡道:“但梦境并没有终结。你们失败了。” 塞缪尔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们失败了。一切并没有终结,脱离循环的梦境没有破碎,而是倒退——长河倒退回了循环开始的一百六十年前,我们所做的努力几乎全数白费。” “当然。我们之前的付出并不是没有回报。那片碎片被永远葬在长河之外的时间裂隙之中,所以即使循环倒退,这个梦也永远不再完整了。” 陨灭的碎片。 整个世界缺失的一年时间。 记忆里消失的名字。 张铁柱。 ……殷夷渊。 “我们始终在寻找之前那次循环之中的疏漏。那一次循环,梦境中所有可能是祂心脏的载体都已经被消灭,可梦却没有结束,说明祂的心脏仍在。既然心脏仍在,为什么我们却始终找不到它?” “——直到我们愚蠢的黎明议会的议长先生的异常行动提醒了我。” 塞缪尔看向远处那堆偶人的碎片,道。 “神予他以恩慈,赐他牧羊的资格,让他有机会为神效命。可是,当他被派往乐园刺探情报的时候,明明发现了来自梦境世界的同伴,回来后竟然没有上报,而是自作主张地将人杀死在梦境之外的世界里,却没预料到最后你根本就没有死。” “而我们也没有察觉,在梦境中的‘你’自杀之前,真正的你早就已经被接离了这个世界。自此之后一百多年,直至上一次的循环结束,直至时间倒退后新的循环开始,直至你再次回归这个世界前,梦境中的‘你’,都只是祂所展示给我们的虚影和假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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