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他意识到自己枕在神的膝头陷入了沉睡。 “我梦到了一些事情。”他说。 神明静静听着,用手轻抚着他的头顶。 温暖的阳气沁入四肢百骸,容器的本能让他贪婪地吸收着神明溢散的气息。 “我梦到自己刚刚诞生意识的时候。”他道,“周围都是尸体。我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往外走。神殿的守卫看到我很惊讶,他说我是已经损毁的失败品,脖子上的印记就是证明。” 神明的动作顿了顿。 “你不是。”祂说。 他感知到神明触碰的欲i望,于是仰起头,任凭神明抬手抚摸过他的脖颈。 那里雪白如新,上面黑色的印记早就被抹去。 那只手一直抚摸到他的后颈。 神明低头,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亲吻。 他的身体变得柔软放松起来。 他的眼睫微微垂下,低声继续道:“我只是疑惑。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神殿里看到任何守卫了。他们也是因为破损,所以被您丢弃了吗?” 神明沉默了片刻,忽然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到腿间。 “我不会丢弃你。”祂说,“永远不会。” 对于信徒而言,能够得到神明这样的保证足以欣喜万分。 而他只是回想起神殿地下室里那些堆积着的破损的尸骸,那一张张望向自己的相同的脸。无数冰冷的躯壳因为无法容纳神明的力量而四裂,尸骨散碎堆叠。 它们之中大抵没有一个能够和他一样产生自我意识,但意识对神明而言也并不特别。 亿万年岁月间,祂一次次取出肋骨尝试雕琢,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完美契合自己的容器,柔软顺从,也足够坚固,不会碎裂。 而走出地下室停尸间,被神明捡回来重新塑造的自己,恰好满足这些。 他的目光落在神座旁边的桌上。 那里放着一枝被透明玻璃罩着的花朵,鲜红的花瓣一如往日地盛放,仿佛永不凋零。 “这是什么花?”他问。 神明看着那朵花,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是玫瑰。” 玫瑰。 他在宫殿花园中从未见过这样的花。除了被神明一直放在手边的这一朵。 “您喜欢玫瑰?”他问。 “……‘喜欢’,”神明咬着这个词,却转回来问他,“你如此问我,自己又是否理解这个词的含义?解释给我听。” 他愣了一下,片刻才答道:“我不清楚。如果按照书上的解释,‘喜欢‘,大概就是想要拥有。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想要’。” 神明的手轻轻摩挲着他后颈,道:“如此么。”祂说罢,忽然倾身对他又落下一个吻。 不过这次的吻并不在额头,而是唇间。 “唔……” 唇肉被神明吻啄辗转,像含着蜜饯舔舐。对方五指穿过他的黑发,托着他后脑,令他仰脸接受润泽。 逐渐的,对方不甘于继续浅尝辄止。他的下巴也被捏住了,只能微微张开唇,让对方得以长驱直入地侵略。 夜息花的浓郁香气侵入,他的身体变得愈发柔软。他抬手抓住神明的肩。 “解释不清楚也没关系。”神明一边吻着他,一边低声对他说,“所有你不懂的,我都会慢慢教你懂得。” “我们之间,应当还有很长的时间。” 很长的时间……么。 视线角度在颠转。他看到了神殿漆黑穹顶上雕刻满华丽的壁画。 那是一片美丽的夜空—— 月亮和繁星点缀其中,它们互相勾连,又组成更多复杂绚烂的图案。 多奇怪,明明这个被死亡与恐怖法则笼罩世界应当是永恒的寂夜,星与月早已不被世间生灵知道和理解,为何偏偏至高无上的神殿中却绘有这些。 ……同样他不明白,明明有那么多直接为容器灌注力量的方法,为何神明又偏偏要选择最耗时最费力的那一种。 神座宽大而冰冷,扶手上的弧度有些硌人,越来越多水渍堆积让金属表面变得很滑。 夜幕上的星星的相对位置在力的作用下也不断震i颤、变化、旋转。 他想起地下室里堆积着难以计数的失败容器。 难不成每一个都要经过这样的处理,来验证是否坚固? 这未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 他不知不觉把疑惑告诉了对方。 “……不。”神明暂时停止了动作,声音压抑,道,“只有你。” 他问:“为什么?” “因为……”对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考虑他的理解能力,最终才低哑地吐出几个字,“这样更安全。” 力量被分为多次一点点缓慢地灌注进来,而不是一次性直接灌注,似乎确实能够减少一些容器破损的风险,更加安全一些。 他接受了对方的说法。 事实上,他并不排斥这些。 他总是感觉很饿。 唯有此刻,灵魂里深不见底的空洞和饥饿会被填补一些。虽然依旧杯水车薪。 他微微侧过头,从神殿的窗户往外可以看到外界的天空。 永恒寂静的夜,无星也无月。 唯有在他的眼中,始终存着一轮红月照耀。 像流淌无尽的血。 “你在看什么?” 神明问他。 “没什么。”他说。 神明道:“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低低回答:“我感觉……烫。” “除此之外呢?”神明追问,“你感觉快乐吗?” “……快乐?” 神明沉默了下,换了形容词描述:“舒适。满足。可以继续与重复。” 为了解释和等待回答,祂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忍。炙热的汗水烫到他脸颊,浓郁的、熏人的夜息花香像绳索将他缠绕了。 所幸,这一次不用思考就可以给出回答。 “当然可以。” 在神明面前,“不可以”这个选项本就不应该存在。 神明的视线深深注视着他,听到他的回答后,却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大约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祂似乎希望自己多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 要他实话实说吗。 舒适。确实还算舒适,但也有痛苦。毕竟是掌握死亡与恐怖的神明,即使再怎样小心翼翼,也改变不了本质的特性。 祂天生就是要将生灵带进黑暗与地狱里的,没有人比祂更懂得如何摧毁一切。 不过满足——别说笑了。 也许是曾经破损过的缘故,从他的意识诞生开始,就从没有过满足的体验。就算神明赐下阳气作为食物,让他咬着指尖吸食,他也从来未曾饱足。 一个巨大无尽的空洞深藏在他的灵魂中。 即使此刻。炙热浓郁的阳气如此深入地熨烫着他的灵魂。 也依然……太少了。 他很饿。 并不满足。 这是可以说的吗? 神会生气。 甚至生疑。 可是他真的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稍微说一点,大约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抬手攀上神的脖颈,在对方的耳边小声低语了一句。 对方身体僵硬了一瞬。 是被他说的话激怒了吗?肩头像要被对方箍紧揉碎。神明不再考虑容器的承受能力,祂要让他说过的话负责。力量灌注的幅度失去了控制,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肢体都因之战栗而发生扭曲与变异,世界摇晃而疯狂。漫长的时间后,他的五指被对方紧握,按在自己鼓起的腹腔上。 “你和我。”神说。 久违的。干瘪失能的胃部没有再持续不断发出哀嚎的声音。这大概是腹腔被占据了太多位置压迫产生的错觉。 但这错觉并不坏,他很喜欢。他被对方完全地掌控了,同时却也在掌控着对方。 于是他吃吃笑了起来,回答。 “我和您。” 这一次之后,神明灌注力量的次数逐渐变得多了进来。 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不,不。 准确地说。 这是他所一手促使的。 该如何适当地微笑。如何无辜地勾i引。如何表演纯真的放i荡。如何描绘即刻的深情。窥探祂所真正想要,刺破祂坚硬的内心。 他始终无法被教会真正的感情。 但他似乎天生拥有掌控别人欲i望的能力。这与生俱来的能力随着他意识的产生而觉醒,最初只能够窥探神明欲i望的表层,随着力量与躯壳的充盈,他开始能够窥视对方的梦。 那是一片黑暗绝灭的荒芜的梦,只有中心存有一朵未曾盛放的玫瑰。 艳红色的花瓣合拢着,在黑暗的潮涌中飘摇,像是一滴流淌的血珠,始终没有被周围融为一体。 美丽的花。 他想。 不过若是神明的梦仅止如此,未免也太过单调无趣。 不如再增加多一些有趣的东西吧。 他将窥探的视线收回,转头看向窗外的月。神明拥抱着他,而他听到灵魂里永不休止的声音。 【只有祂永恒地睡去,我们才能得到彻底的自由。】 【杀了祂。】 【杀了祂。】 【杀了祂。】 【杀了祂。】 【杀了祂。】 【杀了祂。】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杀了祂。】 …… …… …… 血。 无与伦比的、甜美的血液。 神殿里,灯盏上白烛燃烧着火焰,他们的影子被映照在墙壁。 他跪坐在神明身上,埋首咬在对方颈边,舔食着伤口中溢出的血液。 令人上瘾的夜息花香,比平日对方喂食的阳气浓郁何止百倍。 从一开始,他就对神说了谎。 他其实知道什么是“想要”。 杀了祂。 吞噬祂。 让灵魂里无底的空洞得以填补。 让祂的一切成为自己的一切。 彻底的解放。 永恒的自由。 这就是他的“想要”。 他抬手抚过神明的脸。 那氤氲在黑暗之下的脸容,即使在此时完全容纳着对方意识与灵魂的时候,依然未能被他看清。 虽然如此,但他成功了。 神明坠入被编织的梦境中,即使受到伤害,也并没有再醒来。 当然,神明的梦境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入侵,确切地说,在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被入侵,除非入侵者能够拥有远超神明的精神力。 但如果是非正常途径——先把梦编织好,再让对方自愿进入的话……一切就不再是不是不可能了。 正好,这具容器的躯壳,本来是对方施加给自己的牢笼,而现在,却转而成为了束缚对方最好的牢笼。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37 首页 上一页 2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