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没有一句提到自己已经快承受不起这一切。 他怔怔地点头。 “那便好,那便好。” 尹弛脚步往后不断退去,丢下一句:“我还有些事,先去处理,你早些歇息。” 说完不待易轻舟回答就飞快转身,而他刚背过身来的那一瞬,喉间的痒意便再也止不住,嘴里呕出一口血来。 他扯了扯唇角,想笑一下的,眼里的泪却落了下来。 没有显露分毫,也没有伸手去擦,只是缓缓抬步往外走,尽量保持如往常一般的速度,不让易轻舟察觉。 脚下飘然,他踩不到实地,一步比一步艰难。 夜风吹面,刮得人生疼。 易轻舟看着尹弛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冷。 这时影一回来复命,“小公子,一切已办妥。” 易轻舟道谢:“多谢你了,影一。” “小公子您开心就好。” 易轻舟苦涩一笑,“他会讨厌我吧。” 影一摇头,“不会。” “为什么?” 影一斟酌着道:“主子待您未有半分虚情。” “我知道的。”易轻舟看向身前的梧桐树,“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影一沉默了片刻,才道:“主子此前无甚欲求,遇到您之后,有了明显的喜怒哀乐。” 易轻舟眼里露出悲色,“太傅也说他孤苦。” “属下其实很诧异。”影一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 “主子与您结好这件事,属下们私下一直对此感到不可置信。” “为什么?”易轻舟不解。 “主子太孤漠无情,您太善良心软,你们很多方面都相悖,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偏偏……” 后面的话影一没有说下去,易轻舟已经听懂。 他和尹弛确实太不一样,几乎可以说没有什么方面相同,可他们就是相爱了,不仅相爱还很和谐,几乎没有吵过架。 影一诧异很正常,易轻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和尹弛都是在认真的谈恋爱,认真的珍惜对方,珍惜这段感情。 “你说我是不是很过分?” “您是很好的人,千万不要这样想。” 易轻舟眼眶酸涩,在这边遇到的人实在太好,没有人为难他,更没有人责怪他。 可嘉宁帝的遗诏,邓太傅的遗言,福叔的牺牲,尹子卫的远走,芷颜的亡去,高千峰的惨死,影一的宽慰,这些都化成了无法跨越的高山阻隔在他和尹弛中间。 这些人都在期盼尹弛称帝,也对易轻舟很好,正是因为太好,所以他才真的不能再和尹弛在一起。 再舍不得也要放手了。 这份爱情不能建立在所有人的尸骨之上。 其实这些或许也都不能让他彻底下定最后的决心,尹弛的画卷才是。 他不能让尹弛为了他牺牲掉一切,尹弛不说,但易轻舟知道他心里是压抑的,他背负着辜负父皇与老师多年期许的担子。 总是尹弛心疼他,为他打算,可他也心疼尹弛,真心爱一个人怎么会不心疼对方呢。 喜欢的人那样好,不该一个人承担所有,不该无路可走。 “谢谢你今晚的开导,影一。” 易轻舟道完谢,转身往殿内走去。 影一站了一会,敛去身形,消失在院中。 易轻舟进了空荡荡的灵风阁,魂不守舍地坐在床上,之前从没感到这里如此冷清空旷,他不想回现代,害怕一回去,就再没有勇气过来。 索性吹了灯,去了床上躺着,盖上锦被,鼻翼间全是尹弛的味道,他好想尹弛,想见尹弛,想听尹弛说话。 可他等不来尹弛了,尹弛不会回来的。 尹弛曾经答应过他,不会有那一天,也确实没有让这一天到来。 结果让这一天到来的人却是他,食言的人也是他易轻舟。 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到深夜,他也没有睡意,没有尹弛在身边,竟这般不习惯。 突然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易轻舟心一颤,身子僵硬得不敢动,他是背朝外侧身睡的。 身边的被子被人小心掀开,接着旁边被窝一塌,耳边传来炙热的呼吸声,他被人从身后轻轻搂进怀里,对方滚烫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 身后的怀抱温暖得令人想要落泪,他的脖子下意识缩了缩。 对方动作一顿,似是怕吵醒他,易轻舟僵着怕被发现自己没有睡着。 过了很久,对方重新有所动作,贴上他的脖子,带着热气,声音很哑很低,“睡了么?” 易轻舟没有动。 对方不再作声,安静地搂着他,再过了半响,耳边传来匀称平缓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着。 易轻舟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在看不见的黑暗里,他才可以稍稍放纵自己躺在这个人的怀里,感受这个人带来的热意。 整个人都被对方浓烈的气息包围着,其他什么都不愿去想。 周身又暖又热,精神渐渐舒缓,困意随之涌上来,身体不自觉朝后靠,往对方怀里抵,意识模糊中感觉自己被人搂得更紧,有柔软亲着他。 他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身侧被窝已经没有人,仿佛昨晚只是错觉。 易轻舟盯着床帘好一会,起身穿衣,殿内有干净的盥洗用具,刚洗漱完,影一便带着早膳过来了。 易轻舟愣了一下,“影一,怎么是你?” 影一之前是在暗处保护的,并不会做这些事。 影一服侍他用膳,“是主子的命令。”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你有没有事?” “主子昨晚便已知晓,那份诏书现已公之于众。”影一恭敬布膳。 “主子并未责怪属下,只是让属下一切听您命令即可。” 易轻舟低眼,桌上都是些他平素最喜欢吃的膳食,“影一,你也坐下来吃点吧,不必拒绝。” “是,小公子。”影一躬身在一侧坐下。 易轻舟没有胃口,他拿起筷子,迟迟没有下筷。 影一见状,盛过一碗清粥,放在易轻舟面前,“您不如喝碗粥吧。” 易轻舟扯起一抹笑容,“谢谢你,影一。” 影一只是摇头。 易轻舟用勺子舀了几下,喝了几口,热粥入喉,舒服不少。 “诏书既然已经公之于众,那其他……” 影一明白易轻舟想问什么,“主子同意,其他便会很快。” 他顿了顿,“也就这一两日的事了。” “一两日……”易轻舟喃喃,“真快……” 他又笑起来,只是眼中无神,“影一,你说我该祝他什么好呢,祝他登高台祝他……” 影一看着易轻舟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心下不忍道:“您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易轻舟摇了摇头,“不后悔。” 手下可有可无地摆弄着汤勺,“我们都应该高兴才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你家主子登基你应该高兴,我也应该为他高兴。” 影一沉默,作为属下,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主子和小公子一个比一个难受。 这种局面是每个人都不曾想过的,主子与小公子之间其实已经没有外在困难,主子亲手斩灭了所有困难,开出了一条血路。 可这条路上牺牲了太多人,小公子跨不过去,更无法心安理得接受主子为了自己抛弃一切,失去江山之位,大家都能看出小公子心里的负担有多重,一日较一日清瘦。 小公子可能不知道,两人结好之后,主子原先的策略全然改变,早在暗地里为以后筹划了千百般,铺好了路,现今小公子推开主子,过往的一切谋算如竹篮打水,只剩一场空。 主子没有将此事告知小公子,选择了遂小公子意登基,也是心疼小公子,不忍看他负担那么重。 天不遂人愿,造化徒弄人,主子无错,小公子亦无错,只是他们再也不能在一起。 若其中一方的爱意不及另一方,反倒能够在一起。 情深至此,却只能分开。 而分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第99章 接下来一整天,易轻舟都没有见到尹弛,一直是影一陪着他,易轻舟没做什么大喜大悲的事,他很安静地找了一册书卷来看。 书卷上很多字依然不认识,不过也比最开始好上很多,囫囵能大致理解其中的含义。 夕阳洒在侧脸上,为他增上些许暖意。 十一看着远处的易轻舟,对着身侧的影一道:“小公子一直在看书吗?” 影一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一直如此。” “照顾好他。” 影一侧眸,“主子如何?” “我从未见过主子这般难受,状态差得厉害,走路都不太稳。” “那该如何?” 十一摇了摇头,“你别问我,我也不知,只是有种预感,主子极可能会崩溃。” 影一神色黯淡,他默了一会,“我一直以为即使是天塌地陷,主子也能忍住的。” 十一眼底有苦意,在尹弛身边侍奉多年,他看得更加清楚,“大家总把主子想得无所不能,冷血无情,忘了他是有血有肉的人,有喜怒哀乐,会有承受不起的那一天,你我都知晓,主子拥有的东西很少,他比小公子要苦得多。” 影一闻言静语,齐王妻儿一事其实与主子无太大干系,主子大部分势力用在了对付端王和寻找太傅上,加上小公子受了惊吓,主子抽不开身,并不知晓靖王将人藏去了哪里。 只是这也不重要,根本的是皇位一事,齐王因此事心灰意冷,远走西北。 十一的目光落在易轻舟身上,“小公子过不了心里那关很正常,他和太傅很像,为人善良,只是更通透干净,一言一行与我们见过的世族公子截然不同,尊重每一个人,我甚至有种错觉,他不是我们这个朝代的人,我们这里养不出这样的人。” 影一眼里顿时闪过惊讶之色,“怎么说?” “就说福叔之事,奴婢为主子而死是荣耀,身后事厚葬,再重赏其家属便是,我们皆认为这没什么,只是重新找一个人来管事得费点时间。但小公子耿耿于怀,将过错背在自己身上,我没见过有哪家公子对一个奴婢的死去如此愧疚,流那么多眼泪。” 影一沉默下来,小公子确实与旁人不同,他的分内之事,小公子也会每次都对他道谢,自己只是一个下属,为主子做事是天经地义,小公子却没有当做理所当然,更不用说高高在上瞧不起下人。 十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个不拿人命当回事,一个认为人命关天,每次我看着主子和小公子一块,都觉不可思议。” 他不觉得主子做错,亦不认为小公子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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