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傅旻眉头还是没有展开,“但他如今这样,我怎么练技术。” 这一瞬间,他几乎觉得沈逸是在玩儿自己——“我拿你练?!” “你......你别过来啊!”沈逸双手交叉护住前胸,“你真是老顽固,谁说了练技术就非得马上上手?理论学习不算?旁听旁观不算?” 傅旻若有所思:“也有道理,那么......” 一阵小声密谋之后,沈逸一脸慷慨赴死的脸色被傅旻拖着出了门。
第17章 又一刻钟后,二人又到了京中最大的南风馆,只不过这次没有在后门鬼鬼祟祟接头交易了,而是正儿八经由人接引上了楼。 本朝虽不许官员狎妓,但基本处于一个无人举便无人究的状态,官员相约青楼消遣的情况实则许多。 但傅旻位子太高,多少人指望着拉他下水,需得更谨慎些。 况且,他此次来是为了理论学习,又不是真的来狎妓,要因此被参一本,也太冤了。 于是,他与沈逸两人不仅都换了装、还简简单单易了个容。 沈逸并不混京中公子哥这个圈儿,要么出去游历、要么闭门钻研,平日又穿得朴素,没几人认识他。 真的是个陪着上青楼的不二之选。 他在车上被包装成了外地来的暴发户,织金袍子、镶玉犀带,头上金冠闪得人眼疼,也幸亏他本人相貌撑着,并未多油腻,只是看起来清澈愚蠢,非常好宰。 傅旻则一身短打,扮成了没脑子暴发二代身边的本分小厮。 沈逸的一身打扮和阔气出手被人引到了仅次于头牌的小手儿房里,屋里头销着浓香,熏得人眼花缭乱,沈逸自然是享不了这个福,找那小手儿讨了间空房,临走指着傅旻道:“照顾好爷这位兄弟。” 小手儿当即扭着腰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想往傅旻胸脯子上摸,媚眼要拉出丝、说话要滴出水:“这位爷,今儿想玩什么花样?” 傅旻好险没让人吃了豆腐,连忙撤后两步,同沈逸方才一般叉手护住胸膛,客客气气道:“这位先生,请坐下说话。” “哈?先生?”小手儿没忍住,前仰后合咯咯笑了好久,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最了不起的笑话,“我们这种红尘泥潭深深陷下的人,做什么先生?教人欢好的先生么?” “是的,”傅旻正色,已经落座并从怀里取出了纸笔,“在下今日便是来向先生讨教如何同男子欢好的,学生顽石,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这样的说法,属实是给小手儿整不会了,愣在当场半天,后才恍然大悟一般笑着打开衣柜,并取出了一套青色半旧的细布长衫换上,又取出一把戒尺,在手心里“啪啪”打了两下走向傅旻:“原来爷好的是这一口,往常都是扮演学生的,还幸亏我早有准备,预备下了先生的衣衫。” 傅旻大惊——他以为我在角色扮演?我看着像有这种癖好吗?! 眼见“先生”的戒尺已经轻飘飘朝自己招呼过来,傅旻匆忙绕到圆桌后面,不免大惊:“这是作甚!” 小手儿怒目,“日前为师教你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可背熟了?” 傅旻满头问号,这又是什么.....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字面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夯货!定然是没有认真温习......”小手儿眉头一皱,拔腿就追。 傅旻见他动了,头皮一紧,连忙也动起来跟着打游击。 “你不是来讨教男子欢好之学?”小手儿手里戒尺啪啪作响,“今日先生我就身体力行地教一教你,如何同人云雨!” “不......”傅旻见那小手儿已抄着戒尺,拔腿朝自己跑了过来,躲都躲不赢,“不不不,你......你必然是误会了,我不是这样的讨教......”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1)这小手儿明显是已然深深入了戏,“不是这样,又是哪样?” 傅旻绕着圆桌呜呜跑,好容易拉开距离,才站定说了句:“反正就是跟你现在想的完全相反的那样!” “竖子犹不醒悟!”小手儿演技了得,还真拿出来了一点严师模样,且身手灵巧非常,戒尺冲出隔着桌子打在了傅旻身上。 傅旻当即哀嚎一声。 “瞧你喊的......”小手儿戒尺又要招呼过来,“都教为师来了感觉。” 傅旻:“......” 方才觉得对方已然是入了戏,却说不准现在才是正式地开始搭台。 只几瞬的思索,就让他在速度上落了下风,被小手儿抓住后背衣衫,毫无章法的戒尺噼里啪啦地往脊梁上落。 傅旻百口莫辩,委屈极了:疼倒不是特别疼,但是......真的好丢人啊! 就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嗑生瓜子的声音,咔嚓咔嚓,动静大得像是在嗑摔炮,窗纸上俨然已被人沾着口水钻了洞。 有那么一瞬间,傅旻心里涌荡出浓烈的感情,他本人无比清楚,这叫做绝望。 果真,下一秒,沈逸欠嗖嗖的声音就从窗纸洞里传来了:“哟,这是花一份银钱,得三份乐子了——学海畅游,角色扮演,还有......艾思艾母?” 要说打,那傅旻常年锻炼又如何打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手儿,只是他惦记着人家虽在这楼里讨生计,却并不是靠挨打为生的,再者说了,自己登门找人请教,哪有先将先生打了的道理? 无奈之下,只能陪着演上了,伸出双手,让先生在清心穴上畅快地来了三下,才道:“先生容禀——” 小手儿其实也演累了,除了床上那档子事儿,他何时曾下过这样大的力气,不免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恩客稀奇古怪的癖好越来越多,黄白物越来越难赚,那些躺着赚快钱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坐下倒了几口气,倒了一杯冷茶,一口饮尽才开了口:“讲——” 总算是有了机会张口,傅旻七改八改、添油加醋、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原委、表达了来意。 “嘁,没意思......”小手儿正以手为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听完觉得实在没劲儿,“爷请回吧,咱们这腌臜处,接待不了痴情种。” 反正这怪胎也在自个儿房里呆了这么许久,已少不了钱拿。 “我懂我懂,”傅旻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得加钱对吗?” “哟,”小手儿见他如此有眼力见儿,也绝不与钱过不去,便脱了那身要命的长衫丢到一旁,坐下又喝了口茶,开始授课:“这男子间欢好与男女不同,要想着让人舒坦,首先要做的,便是沉住气......” 傅旻认真听课、本分记笔记,一手字写得又快又工整,时时常发问,不知不觉便到了凌晨。 另一边,陆望安虽已接到了傅旻送来的信,可他那时已经等在了春和斋里。 龙床冷硬,倒还不如这处被师兄改造许多的大通铺睡着舒服,何况这儿处处都是师哥生活的痕迹,长夜好像也显得没有那么孤寂了。 由奢入俭难啊,陆望安一边想着,一便边委里委屈地自己铺床,明明往常都是师哥铺的。 他枕上了傅旻常用的枕头,上头好像还附着一丝傅旻身上特有的紫檀味道,在此刻于他,便是安神香一般的存在。 灯都已熄了,窗外突然出现振翅的声音,陆望安无奈又起身点灯,打开窗让鸟雀进房,这是他从家乡带来的传信官,比鸽子更好用些。 拆下鸟雀腿上的蜡丸捏碎,情报司线人的消息明晃晃显示在陆望安眼前—— 左相夜访南风馆!
第18章 陆望安今夜注定是睡不好了。 当然,他相信师哥的判断力与自制力,相信师哥不会做出狎妓这般置自己前途名声于不顾的事情。 但他自己的情报司还从未传过任何错误消息。朝中官员狎妓者数不胜数,师哥许是被歹人带坏了呢? 可是,相识几年、一眼倾心,他自认识人还准,师哥不会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 然而转念一想,“明月奴”一个口不能言的小乐师,无媒无聘的,连个外室都算不上,凭什么奢望当朝左相为之守身如玉呢? 榻上的被褥已经被辗转难眠的陆望安滚成了一团浆糊,更漏在床脚声声催促,催得他心里烦躁更甚。 方才还觉得在这处拥着师哥的痕迹该当格外安心,此刻安心却都成了闹心。 陆望安再也躺不下去,索性起身回了寝殿。 今夜恰是薛诚当值,见陆望安回来也未曾多问,伺候着他落了帐又守到了外间。 这一夜里,陆望安问了三次,“伴伴,几时了?” 薛诚每每回复了时辰,都还要加句:“陛下快些歇息罢。” 陆望安在明黄帷帐里盘坐着叹气,他是真的想睡了,可是心不由身,如何都睡不着...... 待到问第四遍的时候,已经到了该起身上朝的时辰,薛诚在外间试探着问:“陛下昨儿没歇好,若不然今日的小朝会便取消了去?” “无妨,”陆望安起了身,“唤人进来伺候罢。” 只是虽也开了朝,但一夜未眠实在是精神不济,陆望安高坐御台,面色冷沉听着列位臣工唇舌不休,只觉是尤其、特别、分外聒噪。 傅旻几乎也是一夜没睡,“取经”结束就已经好晚,他还又回府誊抄一遍,温故而知新了一波,待到将誊完的手札装订好,便到了上朝的时间。 只不过他被知识浸润整夜,飘飘然还有了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荒唐的满足感,丝毫不觉疲乏,只觉全身是劲儿。 视线从手持的玉圭里滑出去,傅旻能看见小皇帝的模样,面色青白、眼下乌青,想来是宵衣旰食、为社稷黎民通宵达旦来着。 啧......皇帝不好当啊。 龙椅上,陆望安则不需偷摸拿余光瞄就能看得到站在最前头的傅旻,只见左相大人虽眼下乌青,却红光满面...... 陆望安不得不承认,虽然极其不愿意承认师哥狎妓的事实,但师哥此时确实是纵欲整晚的样子。 ——《寻溪游记》里头将这种状态写得清清楚楚。 没有怨怼,没有痛恨,也不想登时变成明月奴冲上去扯着人衣襟质问你为何有了我还要青楼狎妓。 陆望安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也坦然地接受了内心凄苦。 皇帝的身份于他而言本是负累,自然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仗势而骄。在“明月奴”与傅旻二人的这段不对等关系中,死死抓着担心失去的,从来只他陆望安一人。 辗转整宿都没有想明白的事,在看见傅旻的一刻钟之内,便全部想通了。 即使知道或许遭到背叛,但陆望安还是准确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思念,思念哪怕只有一夜未曾相见的傅旻。 只见他一眼,生气便也不气了。 纵使是自欺欺人,亦或者刀头舔蜜,可眼前这个名叫傅旻的人,自己仍然是想要能拥有多一刻,就尽量多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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