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俨神色严肃:“出事了。” 霍靖川当即收起了插科打诨的心思,顾子俨在锦衣卫多年,能让他当街拦亲王车架的事情,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果然,霍靖川听他道:“甘州照溪县,一位县令被流民活活打死了。” 顾子俨说着,在马车里坐下来。 霍靖川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顾子俨继续道:“……那位县令姓董,名叫董继荣,永寿初年恩科三甲二十六名,两个月前被吏部指派去做县令。实际上,是陛下要清查土地。” 霍靖川收敛神色:“他的死因有问题?” 顾子俨道:“流民哪来的力气和本事打死一县主官?他死得干净,却又不干净。” 顾子俨丢下一本账册,娓娓道来:“这个姓董的倒是个实在人,一到任上就开始风风火火地着手清丈土地。老百姓那里倒还好说,没有被凭空多记出三分田,或是荒地被记成良田都算好的,所以只要是实实在在做这事,粮田赋税簿上的数字只会少不会多。” “可你也晓得,你皇兄又不是嫌朝廷赋税收的太多才做这事的,所以这姓董的也反应过来了,光从老百姓那里使劲是不行的,所以他盯上了当地的富户。” “姓董的倒也不是个迂腐的读书人,他将富户们召集起来,想商量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既能给朝廷一个交代,富户那里也不至于得罪太过。可这主意,也就是嘴上没毛的书生能说出来,在富户们听来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姓董的新官上任,正是要做些成绩出来的时候,可是富户们却都不愿意配合。他便设法找到了富户豪强们隐匿田地,少交赋税的证据。” “民自然不与官斗,富户们老老实实地给他送上了银子,以此来平事。”顾子俨话音一转:“可这姓董的却是个人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富户们得罪了他,他收了钱却不愿意平事,反而大肆加派人手清丈土地,稽查赋税黄册。” “正巧这时候吏部派下的另一批官员也到了,这姓董的更加如虎添翼。他一边勒索当地豪强,一边毫不留情地严查田亩,只要有人反抗,就往大牢里一丢。要放人,得先交钱,没有钱,女人也来者不拒。” 顾子俨简直不忍赘述:“可县衙三班六房那些人,都是上行下效的。姓董的搞出这么大阵仗,底下人胆子也大了,富户豪强们不敢去勒索,百姓们却手无缚鸡之力。” “姓董的做事尚且还知道留一线,不敢闹得太过。衙役们却没那么多讲究,不给钱就打到给钱为止,搞得是鸡飞狗跳。” “流民就是这么来的?”霍靖川问。 “可不是。”顾子俨道:“短短两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百姓们哪有好日子过?为了丈量土地,结果地里却都撂了荒,要给衙役们上贡才能继续耕种,逼得百姓们和豪强联手找县衙要说法。眼见场面控制不住,姓董的那龟孙子缩了,从县衙后逃出街,刚好被人发现……” “现在这消息已经传到大内,听说陛下震怒。” “朝中原本就有许多人不赞成此事,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也不知该怎么收场。百官们正打算大闹一场,你皇兄却只见了叶文彬一人。” 霍靖川:“……” 有毛病吧。 - 另一头。 宛承公主府的宴席匆匆结束。 谢柏峥直觉有事发生,便也不多逗留,去找他的马车回庆王府。他用的还是那辆低调的青布马车,旁边却停了一辆更低调的。 谢柏峥一看,发现竟是顾静瑶。 他们并不相识,可顾静瑶却主动来找他说话:“听闻谢郎君在长安县时为一女子立了女户,可女子婚嫁当由父母之命,郎君此举实在有违礼法。”
第76章 不当老婆76 七十六章 长公主府的宾客多,车马也多。顾静瑶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也并不想得到什么回应,只是想要发出一点点自己的声音。 与其说是一种指责,其实倒不如是她的疑惑。 顾静瑶说完这一句就又恢复到了那个低眉顺眼的状态,被催着上了马车。 谢柏峥:“……” 她搞什么。 青竹凑过来,不解地问:“她在说什么啊?” 谢柏峥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顾静瑶的那顶破烂轿子,而眼前刚好经过的却是宁远侯府的奢华车架。 谢柏峥似想通了什么,轻声笑了一下。 “少爷,你又在笑什么?”青竹完全不懂为何那位夫人说话那么没礼貌,谢郎君却一点也不生气。 谢柏峥上马车,问:“青竹,京中有许多长安县那案子的传言?” 青竹点头:“是啊!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您爱吃窝窝头呢!可我看少爷一点也不爱吃,根本吃不下八个窝窝头。” “……”谢柏峥拿这事举例:“你看这便是了,你常吃窝窝头,所以在那么多传言中挑出这一句来说。那日在苏氏族学,苏容誉问的则是铜矿与农学的联系,因为他爱好研究风水玄学,比起铜钱草,他更相信铜矿与龙脉之说有关。” “所以青竹,你发现了吗?” 青竹摇头:“少爷想说什么?” 谢柏峥道:“只有刚才那位夫人注意到长安县的案件的苦主中有一位女子被立了女户。” ——一般人都会更关注宴容殊,因为她从官家小姐沦落为乐坊贱籍,又被牵涉进大案之中,世人或怜悯她,或好奇她。可是很少人会注意到李妹儿,更没有几个人会从只言片语中注意到无奈之下为李妹儿立下的女户。 换句话说,只有顾静瑶看到了所受的李妹儿的苦难。 青竹听得糊涂:“所以呢?” 谢柏峥想了想,同他解释:“农户们关心粮食,书生们关心科举,心中有丘壑,便会更关心天下大事。” 青竹恍然:“我爱吃,所以关心您能不能吃下八个窝窝头!” 谢柏峥:“……” 不要再提。 马车驶过最后一条青石长街,便停在了庆王府门前。霍靖川的车架也刚好停在门前,祝公公往两边张望,最终选择问青竹:“宛承公主府上的宴会竟这样快就结束了?” 青竹去答祝公公的话。 谢柏峥下马车,视线霍靖川相遇。霍靖川连忙来扶他,解释:“走了半道,顾子俨来找我,就没去成。” 谢柏峥问他:“朝中出事了?关于什么,清丈田亩?” 霍靖川正要问他怎么知道出事,转念一想谢柏峥就在公主府的宴会,自然听说了叶文彬被皇兄传召的事。 霍靖川神色收敛地点了点头。 书房中,霍靖川把顾子俨带来的卷宗递给谢柏峥。谢柏峥从头到尾翻阅一遍,卷宗内的案情写得很详尽,甚至连这位董县令贪墨几何都一一列出来。 写这份卷宗的人,每一笔都仿佛在说董继荣这县令做得残害乡里,侵扰百姓。 谢柏峥默然,“你皇兄很生气?” 霍靖川无奈,“这一份卷宗呈到御前,令圣上震怒。” 谢柏峥:“……” 也难怪他生气。 永寿帝选择董继荣、原嘉谟这样的寒门士子,为的就是防止县令与当地豪强联手欺压百姓。 可结果却是董继荣被活活打死在任上——这不是一耳光扇在了天子的脸上?皇帝陛下的脸面还要不要? 可偏偏审理案件的官员并不给皇帝面子,天下进士都是圣人门生,可这一份案件卷宗写得据实详尽,将恩科进士的无能与贪婪写得淋漓尽致。 书生的笔,胜过口诛笔伐。 可偏偏写得又是事实,天子也无从驳斥,只能震怒。生完这一场气,估计还得要召集大臣收拾这个烂摊子,这就是大臣们齐聚的原因,虽然天子目前只见了叶文彬一个人,也不知是作何想法。 庆王府的书房内,一时寂静。霍靖川蔫巴巴道:“皇兄这一步走得还是太急了。” 谢柏峥想起史书评价,心中默默点头。谢柏峥问:“自长安县北上时,我就隐约感觉你在调查什么,也与此事有关吗?各地方究竟都是怎么执行的,都这样乱吗?” 霍靖川闻言,一言难尽道:“我们身在京城,并不知道究竟乱到何种地步,料想都差不多。” 凡要改制,必得先找一个地方做试点。可永寿帝却指望一步到位,直接在大庸朝全境开始丈量土地,户部没个统一的章程。 唯有一点,要求各州清查隐田四万亩良田。 这四万亩良田又被均摊到各府、各县,成了硬性指标。 ——此处还涉及到大庸朝的田亩制度,田亩与百姓赋税相关。田亩分为良田与薄田两种类型,其中良田又分为一二三等。例如水田,就是一等良田。 赋税的计算以此为依据,越是上等的良田,交的赋税就多。至于薄田,则只需要缴纳少量粮税即可。 此次朝廷要丈量土地,为的就是清查隐藏田亩一事,不仅仅是指虚报数量,比如记成无主田或是少报数量,更要查是否将良田记为薄田。 县令们有了清查田亩的政绩指标,只能往各县的富户、百姓们下手。 这一下手,就捅了马蜂窝了。 原本是户部向基层施压,却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手段。今日是这一家告那一家不按朝廷规定丈量土地,明日又是那一家告这一家借丈量土地为由,侵扰百姓。 一闹起来,都是没完没了。 各地都是如此,恩科进士们学问都是好的,但是做官、平衡各方势力却都是新手。偏偏朝廷派下去的都是一些寒门士子,家中并无父兄师长提点该如何做官,这一开局就是地狱难度,能勉强维持不闹出大事已经算很有本事了。 归根究底,还是永寿帝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他指望依靠一届的寒门士子来撬动世家大族这一盘踞庸朝全境的庞然大物,还要一举成功,哪会这样简单呢。 即便要做也得缓而图之,不能急功近利。 谢柏峥听霍靖川说完,也忍不住皱眉,问道:“所以这一次清丈田亩是由谁而起,由哪位官员主导,就任由这样乱下去?” “或许是……由我而起吧?”霍靖川停顿一瞬说,“皇兄在朝堂上说是我清查慈恩寺,才查出数千亩隐田。当时陵安县令奉命兼任长安县令一职清查慈恩寺的寺产,这你应当知道,清查结果上报朝廷时,刚好派了我去做钦差。” “皇兄深感此事为祸一方,鱼肉百姓,不忍万民因此受苦,故而着令户部准备清丈全国土地,还天地清明。” “照你这么说,当初叶世子忽然回京,其实并非有什么要事,而是皇帝陛下当时就有计划要清查田亩,而刚好叶文彬受伤让他意识到了豪强的凶恶,所以把叶文彬叫回京城是为了保护他。可是皇帝又把钦差换成了你……”谢柏峥无语:“所以是你皇兄摆了你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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