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瞧着男人这说得眉飞色舞样儿,梅娘和毛阿婆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点无奈。 梅娘更是直接上手去摸男人额头,别不是冷风里走一路冻发烧了吧? 不然咋饭桌上说胡话呢? 毛土根扯下媳妇手捏了捏,知道她俩不信。 这也正常,他一开始也不信,他们一块做活的男人开始都不信,后来瞧见那些东西,这才慢慢信了的。 毛阿婆是长辈,不用给小辈留面子说话直接:“你说修条道我有点信,毕竟你出去就是修道的,我儿子应该也没笨到出去近两个月连自己在干啥都闹不明白,那不成傻子了吗?” “可是儿啊,你胡涂了吧,说啥马车跑起来一天能去县城打个来回,不说十里八乡的,只说咱村,统共就村长家有一头牛,你把咱村邻村又邻村加起来,大几百户人家里头可能找出一匹马来?” 还马车,啥条件啊就马车了还。 “哎呀,娘,您不明白!” “啥就我不明白了?你娘我明白着呢,咱啊就是那一辈子受穷受苦的命,娘现在唯一就指着地里头种下去的土豆能成功越冬,也没指望一亩地能收个一千斤,娘种了一辈子地,从没听过有这样的收成,不信也不敢信。能开春有点收成让咱把那青黄不接日子过过去,不用上山挖野菜煮糊糊到处打饥荒娘就心满意足了!你得记着啊土根,咱家所有人,包括你死去的爹都是本本分分的,咱土里刨食养活自己不丢人,你可不许和村口张麻子那群不成器东西学得满嘴里闲扯淡话,整日就指着天上掉粮食给他们捡着了吃,你要真敢和那群东西混,娘和你媳妇先找根绳子村口歪脖子树上吊着去!” “娘——您这说的。” 毛土根一脸懵逼,他就传个实在消息,咋就惹出她娘这番话来。 梅娘暗地里掐男人一把,朝他使使眼色:快跟娘道歉,说你不胡说八道了。 梅娘倒是不信男人会和王麻子那群人混,往日里说起他们行径男人也是满眼不屑的,估计就是外头一块儿做工的人里也有那好吹牛说大话的,男人和他们一处久了,就染上点坏习惯,赶紧改了就成。 “媳妇,咋连你也不信我?”毛土根这下是哭笑不得了。 这边媳妇瞪他,那边娘抹着眼泪。 本来挺高兴一顿饭,倒弄得有点愁云惨雾起来。 叹口气,毛土根放下手里吃食,决定认真和娘还有媳妇说道说道,至于话头么,自然捡着好事先说,比如他明明是出去做那最苦最累活计的,咋长肉了。 “娘,媳妇,你俩不是先前问我怎么出去一趟还胖了,要不要听我说说缘故?” 梅娘和毛阿婆都朝他看过来,毛阿婆也不抹眼泪了:“说说,你说说,让我听听你倒是出去干了啥了!” 毛土根顶着老娘一脸别让我听到你小子不学好神情,紧赶着挑了那要紧方面说了,第一要紧的自然是伙食。 “……那拳头大的土豆加了麻辣汤煮,里头又加了青菜豆腐,盖子一掀开那叫个香飘万里啊!那滋味,好吃得能叫人把舌头都吞进去……” 随着他的描述,毛阿婆和梅娘都不由自主咽了咽喉咙,真有那么香那么好吃吗。 “……往年是我们做工的吃野菜咽糠糊糊,管理我们的差爷都是另起小灶煮了吃的,今年那远在雁云城的知州大老爷亲口吩咐过,差役和民夫同吃同住,不许搞两样化特殊化,会定期遣人来查——所以我们吃的饭食也是差爷吃的,差爷自然不会往自己也要吃的东西里掺那草根沙子,大家难得是吃上了干净好吃饭食……那知州大老爷还说了,咱是为了雁云州的建设才承担的徭役工作,是光荣的基层建设人员,又不是那等犯了事儿的在服刑,叫差役们待咱民夫要客气些,说话和软些,无故不许随便动鞭子抽人,要讲究方式方法——” 毛阿婆年纪大经历的事多,听到这里不免问一句:“那有人偷奸耍滑,也不许差役打?那可怎么管人呢?” 梅娘也点点头赞同毛阿婆的话,比如她们村张麻子等人,没脸没皮的,若没点手段威吓,这几个可不会乖乖听话,他们村有张麻子,别村自然也有李麻子王麻子,若真用仁慈手段,岂不是他男人这等老实肯干拼了命干活的吃亏,那些油滑的只管寻了地方睡大头觉,到了饭点还能吃那样美味食物,这样美事,若人人都学起来,岂不是没人干活了? “嗐!”毛土根摆摆手,“知州大老爷只是发话无故不许随意殴打我们民夫,那话也没说死,并不是不许动鞭子,再说若有偷懒的,不服管教不肯干活的,差役自有办法治他们,治那懒鬼的办法又不只有抽鞭子一种!比如我说一个,俺们挖泥组里就有这么个人,听说大老爷不叫抽鞭子也不叫随意殴打,自以为得了令,把那镐头一丢就躲树后头睡大觉去了,觉得差役拿他没办法了。” “这样人最可恶,一组人干一种活,他躲了,其他人就要多干,凭啥呢!” 梅娘听得心头火起,她从前在家的时候就受过这样的欺负,她娘是后娘,嫁给他爹的时候带的两个女儿比梅娘还大,每回后娘吩咐给她们仨什么活计,两个姐姐就嘀嘀咕咕躲进房里一下午不出,把所有活计都留给梅娘一人去做,梅娘一说给爹,她爹就会和稀泥说反正事情不多你做就做点。 一天多做点,一月多做点,后头就是一年多做点,一年年梅娘要多做多少活计! 就因着那两个脸皮厚? 梅娘自七岁起就受这样的欺负直到嫁人,嫁了男人后,男人婆婆都对她好,那些旧事也就不去想了,可在心里到底是个疙瘩,男人一说起这种人,梅娘就感同身受,气着了。 毛土根知道媳妇是想起从前在家的事了,拍着媳妇的手安慰:“都过去了。” 又赶紧说:“放心,差爷可不是那等胡涂和稀泥的,其余这些干活的也瞧着呢,差爷要真那样,可不就大家都歇着都不干了么?那人睡了一早上精力旺盛,中午那香气扑鼻的饭食送来了,他又跑头里去打饭,这时候差爷就把他拦下了,那人还抖呢,说知州大人说了不许亏待俺们基层建设人员,你敢违知州大人的命?——你们猜那差爷是咋回的?” “咋回的?” “别卖关子快说!” 毛土根哼了一声又回想起当天那解恨场景—— 那人似是料定了差役不敢打他,说话声音也混不吝起来。 差役先是居高临下瞧了他一眼,彷佛瞧垃圾似的,那声音也冰冷,说为雁云出力建设的那才是基层建设人员,你这个躲树后头睡觉的,不算! 又说:“中午没你的饭,快滚!” 那人想了一早上,就想这顿饭食呢,一听没自己的份急了,动手就要去抢。 差役威胁扬了扬鞭,那人还梗着脖子呢:“你敢打我?知州大老爷饶不了你!” 那差役轻蔑一笑:“你真以为不动鞭子就治不了你了?” 说完几个差役对视一眼,又跑过来两个,叉起那人就往一旁拖。 差役都是牛高马大的,那人又黑又矮又瘦,双脚离了地还在叫嚣:“知州大老爷说了不许打民夫,你们要拉我去哪,放开我,放开我!” 差役把他叉到一旁平地上,让他扎起马步,又在那人手臂下,脚边,膝盖前地上放了几块烧红的木炭,裤腰后头还吊着一两块,指着那人鼻子道:“哥儿几个不抽你也不打你,就让你扎个马步不要动——哦你要动也可以,那木炭烫到哪儿可是你自个儿找的,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你可诬赖不了咱。” 说完说笑着去打饭了。 那人脚边膝盖前屁股后头都是烧红的木炭,不敢动又不敢站直,手也不敢放下来,那几块晃悠悠高温的火炭就要烧到身上腿上,有过扎马步经历的人都知道,那膝盖打弯不许直起来是多么难受的滋味,没练过的人别说标准姿势,就让你不标准着保持一分钟那也痛苦得要死,何况还有火炭威胁着。 没一会儿那人就汗出如浆,身上抖得和筛糠似的。 嗅着空气里传来的麻辣鲜香,还有人一声声的:“哟今儿不止土豆,还有肉片,兄弟们竟然有肉片啊,知州大老爷知道俺们建设辛苦给俺们改善伙食了!” “不止肉片呢,还有米线,这桶里头雪白又粗一条条的可是米线?做这么些米线,可得费不少白米吧,我都好几年没吃上一碗米线了,得放开肚皮尝尝。” 那打饭差役听了摇摇头:“啥眼神啊,你见过这么粗这么劲道的米线?这叫土豆粉,是知州老爷手底下作坊研制出来的,用的是土豆,比米线便宜好吃又管饱,知州老爷说天寒了,让不要亏着你们,热辣辣来上一碗又暖身又饱肚子。” 想了想又说:“这里是土豆粉,那边清沟渠泡在冷水里的听说还有胡辣汤呢!放了贵重胡椒的,从水里上来紧赶着喝上一碗浑身都冒热汗,数九寒天也不冷。” 又有人问:“胡辣汤是啥,难道比俺们这里麻辣汤还好吃?” “俺是不信还有更好吃的了。” “我也觉得,这是我出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能吃一辈子就好了,死了也甘愿。” 空气里是浓郁鲜香,吃饭的气氛是热火朝天,边吃还要边砸吧嘴说今天的肉和土豆粉是怎样好吃怎样从没吃过,和同样做工的胡侃几句,运气好还能和差爷说上话,打饭那头溢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人扎着不成型马步已经是气喘如狗,骨头缝里像无数只蚂蚁在攀爬叮咬,嘴唇泛着干裂的白,那心里是一万个后悔,求饶声音也发着抖:“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放了我吧。” 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只听一阵水声,□□就洇出一片湿痕,散发出阵阵骚气。 “你不是很狂吗?”一个差役唏哩呼噜吃就在附近吃东西,顺带盯着他,以免真把人烫出好歹。 见状捧着碗嫌弃地退了退。 “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差爷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哼,你自己说要再偷懒怎么办?” “再偷懒认打认罚,把小的吊起来打罚!” “听不见大声点!” “我不敢啦,我不敢了,若有再犯,差爷把小的吊起来打罚!”那人使出浑身最后一点劲力大喊出声,那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就要一脚软倒。 差役翻了个白眼:“狗赖玩意儿还真当治不了你了。” 把碗里食物倒嘴里,撇撇嘴,过来给他把身上吊着的火炭取了,闻到这人身上尿骚,嫌弃得直皱眉头,紧赶着离了八步远。 那人癞皮狗似的,湿着□□一下软倒在地,肌肉一下子放松,疼得直抽搐,但闻着远处香味,还是不依不饶往食物车那边爬过去,可香死他了,他得弄点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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