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集体都是笑,后来也有几个是哭,大约是想起什么伤心事来,那眼眶就红了。 有个黑瘦小子领了自己东西,不好进去亲谢主家,红着眼对着二门就是跪下:“谢谢主家仁厚!” 有一就有二,后来每个领了东西的都对着二门说谢主家仁厚。 不管主家人能不能听到,他们的心意表了,那心里就过得去了。 腊月二十六,云府前院热热闹闹地发了福利东西让下人们带回去,氛围是热络着。 镜头转到永年县。 毛阿婆家也预备着要过年,不同于雁云城终年不会低于零度的气温,毛阿婆他们村是刚进腊月就下了雪,毛阿婆和儿媳梅娘都穿着厚厚土布棉衣。 毛阿婆在蹲在屋檐下洗土豆,那手冻得根根通红萝卜似的,毛阿婆却似无知无觉,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神态,仿佛对这样的冷已经习以为常,动□□惜地拂过一颗颗土豆表皮,小心翼翼洗去泥土。 有了这些,今年冬天是不会挨饿了,想着能过个饱年,那遍布风霜褶子的脸上也渐渐舒展开,是个高兴模样。 媳妇梅娘刚哄睡儿子猪娃,轻手轻脚推开门走出来又小心翼翼关严实以免冷风吹进去。 见毛阿婆在洗土豆,自己也连忙过去蹲下一起洗。 毛阿婆拦她:“你才出月子没多久,不要碰冷的,这点子土豆我一个人洗了快得很。” 梅娘却没丢开,依旧洗着,笑说:“娘我没那么娇贵,两个人洗着快,这都出了月子了,也就是娘你疼着我,其余谁家出月子的媳妇还说不能碰冷水了,没听见过这样的。” 有那婆母苛刻的,月子里就让用冷水洗衣的,又不是没有过。 毛阿婆说:“娘苦了一辈子,不想也苦着你们,女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娘还活着,能多疼惜你们一天是一天的,娘要是去了,这个家你就要和土根一块撑起来。” 梅娘皱了眉呸呸呸:“娘您硬朗着呢,说啥去不去的,您还要看着猪娃长大娶媳妇,再给您生个大胖从孙!” 毛阿婆笑:“娘也想呢——对了,一会儿你把那精米拿出来洗了泡上,好容易过会年,娘碾点精米搓几个团子,过年好吃的。” 说完又感慨:“去岁年边全家去山里头挖野菜对付着过年的日子好似就在眼跟前,一眨眼今年又到了头,终是不用再过那吃糠咽糊糊日子了,还能匀出点精米包几个团子,这样日子谁能想到呢,若老头子还活着,能瞧上一眼这白米团团,得多美啊。” 梅娘知道婆母是想公爹了,忙找了话题劝:“爹在底下瞧见咱家日子这样好起来,定也是乐呵的。等开了春收了这茬土豆,日子会更好的,大过年的,娘就别多想了。” 说起开春的土豆,毛阿婆眼里水迹很快就干了,到底老头子走了那么多年,回回都哭那眼泪也哭干了,反而土豆是要紧东西。 “你说这场雪下了,不会把土豆都冻死吧?” 梅娘也有点担心,但男人不在家,此刻她得给婆母当主心骨,想了想道:“那雪下之前村长不是来教过了,那叫什么,哦对了御寒措施,让咱在地里每颗苗周围洒上厚厚一层草木灰,又用麦秸盖上说是能保温的。” “对了,村长还说了谚语呢娘您记着不,说是今冬雪盖三层被,来年枕着土豆睡,我还笑说,那雪多冷啊,那雪下厚了还能和盖棉被似的?不过村长说是雁云城那位知州老爷说的,知州老爷那么厉害的人,总不能拿我们这些土坷垃寻开心,娘您说是吧?” 毛阿婆也不懂,不过那土豆已经种下去,植株都长老高了,昨日她担心得厉害特意去瞧瞧,那叶子是挺着的,所以那草木灰和麦秸,还有下了雪就是盖被子的话,应该是错不了吧。 “知州老爷说的,定是对的。”毛阿婆语气坚定起来。 “所以咱用不着担心土豆,要相信知州老爷。”梅娘也说。 洗完土豆泼了脏水,梅娘强势把毛阿婆推她屋里让她床上待着以免老寒腿愈发严重,自己盛了精米出来洗,先盛了三碗,想了想一狠心又添一碗,到底过年呢,若太少了婆母肯定又是寻了借口不吃,婆母不吃,她和男人吃得也不安生。 洗完米泡上,又去柴屋抱了些柴火到灶间,大锅里加了水煮起土豆来,原本只准备煮少少几个,够她和婆母两个人吃就成,想了想又觉得一锅水就煮这少少的土豆浪费,不如一锅煮了省柴火,想吃略热一热就成,就把剩余土豆也倒进去了。 梅娘不愧是毛阿婆媳妇,两人煮东西是一脉相承的习惯,先煮开锅之后换小火慢煮,再瞧着火快灭了再丢个柴火进去,靠着时间足够长把东西烫熟了。 期间不用一直看着,梅娘就时不时去屋里瞧儿子一眼,尿了就换个尿布,饿了就掀开衣服喂奶。 天将黑未黑时候,灶间火早已熄灭,锅里尚有余温,屋子里能见度不高,梅娘不舍得费那点子灯油,算是半摸着黑给儿子喂过奶,刚把猪儿放床上拍了两下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梅娘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登时就要尖叫,却被大手一把捂住嘴,耳畔熟悉声音传来:“莫怕,梅娘是我!” 说话的人是毛土根,他想媳妇儿子想得不成了,从徭役那边一路跑回家,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去抱媳妇儿,差点被当成了登徒子。 梅娘柳眉倒竖,恼得不成,吓死她了! 可点起油灯一瞧,男人满脸胡子一身尘土,定是吃了不少苦,到底心一软,没舍得开喷。 摸着男人脸那软乎话就脱口而出:“你受苦了,都瘦——” 话说到一半,梅娘摸着男人脸的手就一顿,那话也顿住了。 咋回事,男人不仅没瘦,摸着还胖了?
第98章 天彻底黑下来了。 堂屋点了油灯,一家人就着油灯吃热气腾腾土豆。 梅娘想是幸好晌午念头一转把土豆一锅烧了,不然煮的土豆就够自己和婆母吃,还得再费二遍柴火。 毛阿婆听见是儿子回来了,着急忙慌就来瞧,也是第一反应我儿受苦了,我儿瘦了,那么繁重辛苦的徭役,哪能不瘦呢? 谁知点了油灯上上下下一打量,也是和梅娘似的惊愕,咋回事呢,不仅没瘦,我儿还胖了? 梅娘把土豆捡在茴箩里端着进了堂屋:“天气冷,娘让土根边吃边说吧。” 说完给男人大手里塞了个剥皮的土豆:“一路着急忙慌回来饿着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不够锅里还有,我晌午煮的多。” 毛土根只管朝媳妇挤眉一笑,手拿着土豆就送嘴里咬了一大口。 这一口进嘴嚼嚼,还没来得及谢谢媳妇呢,那眉头就皱了起来。 梅娘时刻关注着男人呢,见他皱眉急问道:“咋了?” 莫非是没煮熟?还是烫着舌头了? 毛土根咽下土豆,有点纠结道:“梅娘你煮的时候是不是没放盐?” 咋没味儿呢? 梅娘记得自己放了的,闻言拿起一个自己送入口中:“不会吧,我尝尝。” 土豆那软糯又带着点点粮食香甜的伴着淡淡盐味儿入嘴,那眼就朝男人斜过去了,明明还是一样好吃啊? 她男人咋回事,回来就一刻钟,寻了她两回开心了。 但考虑到男人在外干繁重活计是辛苦,于是耐着性子:“放了盐的,是不是觉得淡了,等着,我取点辣椒面你蘸着吃。” 起身拿了一小碗辣椒面放桌上。 毛土根沾了点辣椒面又吃一口,那眉头还是没松开,有点味儿了,但也就是有点味儿了而已,离好吃还相距甚远。 毛土根吃完一个土豆,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媳妇,你这土豆煮的不成,比我在工地上吃得差远了,是不是没有认真煮?” 梅娘正眼巴巴瞧着男人吃呢,闻言有点不乐意了:“你上回还夸我煮的土豆好吃,咋出去一个多月回来,我这手艺就变差;?” 又有点不服气问毛阿婆:“娘您说句公道话,我这土豆煮的不好吃?” 毛阿婆自然是向着媳妇,况且她也没觉得媳妇煮的土豆不好吃,这么糯这么香的土豆还不好吃,那啥才好吃呢? “梅娘别听他瞎嘚嘚,娘给你作证,烧的好吃!” 又说儿子:“你出门在外自是辛苦,但你媳妇她在家也没闲着啊,也是天天日日地里家里活计做着,就说前阵子村长教的要赶在下雪前把田里洒上厚厚草木灰,又用麦秸把土豆一株株盖起来保暖,你媳妇又要烧草木灰又要盖麦秸还不能耽误猪娃吃奶,也是辛劳累着。你才一回来,还没和你媳妇说上几句热乎话谢谢她,咋先挑吃挑喝起来?” 毛阿婆一席话说得毛土根不知不觉红了脸,也觉得自己有些混蛋,忙拉过媳妇手嘘寒问暖说媳妇你在家辛苦了,猪娃和娘都劳你照顾,还要顾着地里头庄稼,是你男人没本事才累得你这样云云。 梅娘本来就没真心和男人生气,婆母能向着她说话她剩余那一点不爽也没了,见男人拉着她手不放,忙不好意思抽回来:“一家人说啥两家话,你不在家我多顾着些也是该的,何况娘也没用我咋照顾,得闲家事娘是争着抢着做,还帮着照顾猪娃,我就烧点灰弄点草杆子铺一铺当得啥,快别说这话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毛土根乐呵呵瞧着媳妇低着头把手抽回去,她媳妇常年做活的手自然是不细嫩,但摸着令人喜欢,心安。 这时候再吃那土豆,因着回忆上涌,又把土豆本该是啥味儿给记了起来。 盐水煮土豆可不就是这个味儿么? 第一天分到这些土豆时候,都没用盐水煮,就埋灶灰里温着,因第一回没掌握好时间,土豆扒出来的时候都有点焦了,一家人饿狠了迫不及待顾不上剥皮就往嘴里塞,那嘴上脸上手上都是黑灰还吃得狼吞虎咽,觉得这土豆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了! 这才过了多久,不就在工地上多吃了两天食么,咋就忘了本,觉得家里烧的土豆那味儿简陋了起来呢? 不该的! 毛土根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忙向媳妇老娘解释因由:“不是梅娘煮土豆的手艺差了,是我的问题,这舌头在工地上吃那餐食吃刁了,刚不是一时没回转过来么,呵呵呵呵。”说着不好意思摸摸头。 说到在工地上吃食,梅娘和毛阿婆对视一眼,彼此都想起方才一照面的疑惑来。 还是梅娘开了口:“刚才没顾上问你,咋你这次出门回来没像前几次那么使慌,前几次人都给使变形了,今次不仅瞧着没使慌,咋还胖了呢?” 说起这个,毛土根可是不困了,三两口又吞了一个土豆:“娘媳妇,我和你们说个大消息,保准你们没听过!” 说完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来:“那雁云州的知州老爷发话了,要给俺村下头修一条路呢,直通县城,以后俺村的人去县城就方便了,不用在那羊肠小道上绕弯弯,那路修得能跑马车那么宽,以后俺村人要上县城再不用路上走一百天,夜里还得歇在野地里,那马车跑起来,不用一个白天时间就到县城了,事儿办得快的话,夜里头还赶得及再回来呢!怎么样,厉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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