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离开书房后,安竹来到阳光下的空地,回头看了眼蹙眉站在书架前身形瘦挑的青年,忽然想起,陛下从前也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上一次说完后不久,一手遮天的严相和其麾下党羽便一朝土崩瓦解,紧接着便是陛下以雷霆手段亲政,把朝堂上上下下都整顿了一遍,从此皇命在京畿一带畅行无阻。 安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名单,这上面写着的,都是霍琮军中高层将领和幕僚的名字。 ——看来,陛下这次是真准备下狠手了。 “驾!” 霍琮策马扬鞭,带着精锐骑兵疾驰在茫茫荒原之上,苍鹰在空中唳鸣一声,盘悬着飞向天际线。 突然,霍琮握着缰绳的手狠狠颤抖了一下,随行的亲兵被郦黎透露过一些内幕,见状忙上前关切道:“主公,还好吧?需不需要叫将士们停下来歇息片刻?” “不必,”霍琮强忍着头疼眩晕的感觉,用力咬了咬舌尖,“我们的时间不多,十日之内,必须折返回北海!” 亲兵被他眼中孤注一掷的厉光震住了。 愣怔数秒后,他浑身肌肉绷紧,血液上涌,在马背上的呼啸风声中大声道: “是!” * 京城,尚书府。 “你说谁找我?” 陆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诧异地又问了一遍来禀报的下人。 “回大人的话,是一个自称姓解名望的男人,”那人转述道,“他说曾与大人是同窗……” 不等他说完,陆舫就大步越过他,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屋外。 “解游云!你怎么来了?”在门口,陆舫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孔,但下一秒他就猛地停下了脚步,失声道,“你的腿,怎么会……!?” 郦黎还没跟他讲述过解望和乌斯的纠葛,以及解望如今早已不良于行的事情,因此陆舫只知道这位好友跑到了霍琮手下当幕僚,还想把他挖过去继续当同僚。 陆舫对解望的记忆,仍停留在对方大婚迎娶娇妻那天。他还经常在信中调侃解望是不是已经妻妾子女成群了,酸溜溜地挤兑两句话,说人生赢家不过如此云云。 解望一次都没反驳过。 但他经常会在信里询问陆舫打算什么时候与那位义勇双全的莫姑娘成婚,狠狠扎一波陆舫陆大人的小心脏。 可能是冬日阳光刺眼的原因,解望的脸色显得微微苍白病气,听到陆舫的声音,他抬起头,噙着淡淡的笑意冲陆舫颔首:“元善,好久不见了。” “你、你……” 陆舫走到他面前,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咬着下唇。 “不必挂怀,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解望洒脱一笑,“怎么,不请我进去吗?” 陆舫这才恍然醒悟,“来人,上茶!” 他亲自把解望推进了府中,又为解望斟了一杯热茶,等看到解望一杯茶下肚,那张被寒风吹得霜白的脸颊微微恢复了些许血色,陆舫打结的眉头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他很想问问解望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但陆舫默了片刻,只是问道:“你突然来京城,是为了你家主公来找陛下的吗?” 解望放下茶杯,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知道陛下不在皇宫中,也不在京城。” 陆舫:“……哦,是吗?” “看来元善你也找到了愿意为之效命一生的对象,”解望并没有介意他的打马虎眼,相反十分欣慰地笑了起来,“万幸,那人是陛下。” “我知道陛下目前正和主公在一起,”他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正是主公让我来京城的。” “你一个人?”陆舫下意识道,“可你不是他最器重的谋士吗!青州那边如果没有你帮着参谋,光靠霍琮一个人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他就闭上了嘴巴,因为陆舫想起了自家不省心的陛下现在也在青州。 想到这里,他注视着解望的目光不由得又增添了一丝同情:很好,同为天涯沦落人。 他和解游云两人,都是为了不省心上司擦屁股的牛马。 解望摇了摇头,倒是没有陆舫那么多感慨:“相比起主公那边,京城更需要我。” “我们在樊王军中的眼线传来情报,樊王已经下令,准备拔营调转方向,剑指京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陆舫不禁坐直了身体,但却并不多么吃惊,只是沉声道:“我就知道。如果我是他手下的谋士,也一定会建议樊王这么做。” “听说你叫人开仓放粮,现在天安仓的库存还有多少?” “不足三分之一。” “再放两日,剩下的,宁可一把火烧掉,也别留给樊王的军队。” 陆舫露出了心疼到扭曲的神色,但他也明白解望的判断是正确的:“我知道。不过你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不应该吧。” 这种小事,飞鸽传信就是了,哪里值得解望这样的谋士亲自跑一趟。 解望低着头,盯着空荡荡的白瓷杯底,许久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其实我来京城,还带来了一样东西。” “什么?” “圣旨。” 陆舫下意识想说“陛下有什么旨意我不知道”,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家主公自己写的圣旨!?”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郦黎对于霍琮究竟有多信任的人,尽管陆舫再三告诫过郦黎人心易变,保不准哪天霍琮的野心膨胀了,就会拿着御玺想要当个皇帝玩玩。 但郦黎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后续全部劝说:“朕早就跟他商量过,可惜怎么说他都不干,朕没办法啊。” 陆舫一面想着这俩人真是天生一对,堪称天底下亭亭玉立的两支奇葩,一面慎重问道:“圣旨的内容是什么?” “若是匈奴南下,召季将军率军回京,解京城之围。” 陆舫的脸色瞬间变了。 “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吗!?” 解望淡淡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舫不是没想过,樊王这么多年来,以孔雀税等名目在藩地大肆敛财,又往大景各个地方不断安插自己的暗探人手,即使现在对方占领的地方不算广,真要消灭起来,绝对是比通王棘手数倍的硬茬子; 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方这么多年在大景境内外的“深耕”——今年匈奴可没有白灾,甚至因为与雁门的茶叶贸易,说不准还能过上一个丰年。 在这种情况下,匈奴人居然会愿意配合樊王,南下进攻中原…… “你可知道,樊王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陆舫捏着拳头,眼神犀利地问道。 解望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解望低声道,“但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 “你是说……乌斯?”陆舫拧起眉毛,“他最近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陛下究竟跟他达成了什么交易,听说本来人都半死不活了,不仅出手救治了他的伤势,还允许他在皇宫内到处乱跑。” 解望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他受了重伤?何时的事?” 陆舫看着他,忽然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其实他很想问一声解望: 老友啊,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就与当初陛下听闻霍琮出事时一模一样?
第107章 “他具体是怎么受伤的,我也不太清楚。”陆舫说。 “我只听说,乌斯那天是单枪匹马来的京城,执意要求单独见陛下,如果你想知道背后缘由,怕是只能当面问他了。” 解望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提出要见乌斯的请求,转而语气如常地问道:“京城布防图在哪儿?” 陆舫挑眉,心道这个话题转移的可够生硬的。 但他没点明,不答反问道:“怎么,你终于想通了,准备回来当京官了?先说好啊,你要是进工部的话我可就是你上司了,谁叫你当初说辞官就辞官,潇洒得很呢。” “好叫你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官身了。”解望微微一笑,“主公向陛下为我谋了个官职,我现在是彭城太守。” 陆舫:“…………” “这不公平!”他嚷嚷道,“陛下太惯你们了!连太守之位都说给就给!” 但陆舫也明白,以解望的才华,别说太守了,就连州牧也是当得的,所以也就是作玩笑之语随口一说。 解望跟他当过几年同窗,也清楚陆舫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性格,对这番言论自然也是一笑了之,“不过是太守而已,哪里比得上六部尚书之一?元善折煞我了。” “可别,你说得我浑身发毛,”陆舫夸张地搓了搓胳膊,又追问道,“那你可知道你家主公的状况?陛下可有说过何时回京?” 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匈奴和樊王可能联手了,是这两方联手,最关键的皇帝却不在京城坐镇! 这要是真打起来了,满朝文武吵着要见皇帝,结果发现郦黎人不见了……陆舫光是想想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今日之祸,我就不该揽下这桩差事!”他悔不当初,拍着大腿长吁短叹道,“亡国之相啊亡国之相,可惜被陛下忽悠上了贼船,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我陆元善是铁板钉钉的忠臣了,这要是城破了,樊王肯定第一个拿我祭旗!” 解望笑问道:“你难道不是吗?” “这个也说不好,”陆舫一本正经道,“说不定到时候我还真就贪生怕死,见机不妙直接献城投降了呢。” “你陆元善不会。”解望用笃定的语气说道,“陛下对你有赏识之恩,莫姑娘的事情,背后应该也有陛下的手笔吧?用自己的名声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的姻缘,光凭这一点,你陆元善就一定会为了陛下、为了大景甘愿肝脑涂地。” “就算六部大臣都降了,你陆元善也一定是战死殉国的那一位。” “行了行了,别把我说得这么伟大。” 陆舫老脸一红,赶紧打断他的话,“既然你现在是彭城太守,那来京述职再正常不过,这段时日你就住在我的尚书府吧,我叫下面人给你收拾间客房,或者你我许久不见,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也可——” “大可不必。”解望微笑道,“望住客房即可。” “……好吧。” 陆舫站起身,轻快道:“我先去兵部侍郎和穆将军那边转一圈,晚上回来再跟你讨论作战计划。正好,顺便给他们提个醒,免得穆老将军天天因为天安仓放粮的事情对我吹胡子瞪眼。” 京城布防图是机要中的机要,除了郦黎外,全天下有资格查看这张图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 解望虽然是霍琮最信任的谋士,但他的官职只是彭城太守,所以显然不够这个资格。 “你准备偷回来?”解望抬头看着他。 陆舫自信一笑:“舫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多看几遍,回来临摹一张还是不成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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