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又宁被谢昙跳跃的话题问的一愣,却瞬间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在冷翠阁时说的话。 安又宁再次捂脸后撤,无声的眼泪霎时流的更凶了,却抖着肩膀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昙定定看他片刻,忽不容置疑的再次去捉他的手腕,一字一句沉声:“你去前线做什么?” 安又宁一霎只觉手腕腕骨欲碎,他垂着脑袋,强忍着疼痛,小小声的抽泣道:“我想去找你。” 谢昙眼神内几不可查的意外之色一闪而逝,片刻语气斟酌沉缓:“不回飞云阁?” 安又宁不知谢昙为何突然提起飞云阁,却因飞云阁三字勾起了与大师兄不欢而散的旧事记忆,一时眼神更加黯然了。 他耷拉着脑袋,抽泣着抽声颤抖道:“阿昙,痛……” 谢昙却看了安又宁细白的手腕一眼,顿了一下,不仅没有放开,反而一拉,将安又宁整个人环入怀中。 无孔不入的乌木沉香霎时绵密的将安又宁包裹,谢昙的手指就按到了安又宁的椎骨处,接着便慢慢顺着他的脊骨一路向下,一节一节沉缓又坚定的安抚下去。 谢昙抱着他,终于回复了他前头的忐忑期待,却只是简单的一句:“莫要胡思乱想。” 安又宁委屈极了。 安又宁很想问上一问——可是你给白亦清写信,一回来就去看白亦清,甚至还抱着他亲了他的额头,这怎么能是我胡思乱想呢? 安又宁没有问出来。 谢昙的安抚细致又耐心,又是他自小熟悉的方式——爹爹向来如此纾解他的情绪,哄他入睡。 安又宁今夜本就被伤,力竭之下情绪又差点应激,哭泣不止,撑到现在本就已然强弩之末,如今他又被他日思夜想的人抱在怀中,很难设防,在自小熟悉的安抚习惯加持下,他意识已然很快昏沉起来。 谢昙抱着安又宁,在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又绵长之时,抱着他到了床榻之上。 衾被之下的人,小小的蜷成一团,脸上泪痕却仍未干,本来干净白皙的一张脸,却不仅在右眼处有微微凸出的粉色肉芽状陈旧疤痕,左脸下颌至鬓角处又新增一处深可见骨的刺眼割伤,如锦绣裂帛,玉裂坠污,古琴断弦。 简直可怜极了。 谢昙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良久,复脱下了右手的黑色手衣,伸手覆上安又宁的左脸。 那只手修长有力,虚虚掩在那道怖人的伤口之上,手心幽幽散出莹白的光,丝丝缕缕的从安又宁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处钻入,不过片刻,那道惨烈的断刃割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起来。 似乎再不会像右眼那道粉色肉芽一般,有机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
第19章 安又宁第二日醒的时候,在床头案几上发现了一瓶药膏,药膏下压了一张纸,是药膏愈合脸部伤口的用法,只一句话,便能看出字体颜筋柳骨,铁画银钩——是谢昙留下的。 枕边规整的放着他的锡银面具,安又宁摸到手里戴上,慢吞吞的拥着衾被坐了起来。 他愣愣的发了会呆,连召掀帘打水进来:“公子,你醒了?” 安又宁一惊,下意识扭头躲避,伸手捂住了受伤的左脸,闷声问连召要靶镜。 连召递给他,他侧着身子背对连召,这才慢慢松开手自照,发现昨夜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颜色浅淡状如蚕丝的粉色细痕,倒不怎么怖人。 安又宁心下略略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不用发愁重铸面具,阿昙再见了应也不至于……觉得过于丑陋。 安又宁想到谢昙,很容易就能猜到脸颊伤口是怎么好的,昨夜记忆潮水般袭来,他思绪烦乱,敛下黯然双眸,停了片刻,才仰头问连召:“阿昙呢?” 连召并不知安又宁已然心思几转,安又宁方才照镜子的时候,他已回身拧了湿帕子过来,准备为安又宁净脸。 安又宁却并不让连召随身伺候,伸手接了过来,连召习惯了,也不勉强,回禀道:“我说公子昨夜怎么没走,原来是城主回来了。不过昨夜公子睡后不久城主就有事离开了,今日一早我便听说城主又离府赶赴前线了。” 安又宁意外谢昙此行竟如此迫急,闻言愣了一下,继而却又突然想到什么,骤然咬了咬唇,敛目问道:“冷翠阁的白公子呢?” 连召一愣,奇怪道:“公子没事问他作甚!他还能怎么样,不还是老样子待在院里闭门不出。” 安又宁追问:“你打听过了吗?阿昙这次回来,没有带他走?” 连召不解,不待见道:“他一个病秧子,城主干嘛要带他走,要带也合该是带公子去……” 安又宁神态一凝,忽反应过来:“你说得对……不能再耽搁了,我得去前线帮阿昙。” 说着便利落的起身穿衣,将昨夜就收拾好的包袱检查一番,再次从床尾剑匣中抽出一把佩剑,将剑璏系带绑挂于腰封处,便欲推门而去。 安又宁动作行云流水,连召却在一旁紧张的看着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插话,此刻终于不得不伸手拦他:“公子且慢。” 安又宁看过来,连召一时头都大了,却硬着头皮劝道:“先、先用过早食罢。” 安又宁道:“不用了,让开。” 连召不让。 安又宁看出蹊跷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连召败下阵来,沮丧道:“公子,我们、我们出不去的。” . 安又宁再次被院墙外侍卫发现拦下之后,不可置信又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他问连召:“阿昙这是什么意思?” 连召讪讪道:“城主交代,让您好好待在府上静养。” 安又宁耷拉着脑袋:“既说是府上,可为何我连院门都出不去……” 连召干巴巴的站在一旁,接不上话。 安又宁脑袋不太灵光的想,阿昙这是在圈禁我吗?是觉得我要跟他去前线觉得烦吗?安又宁垂着眼睫自言自语:“可为何拨来侍卫连院门都不让我出——” 电光火石间,安又宁陡然想到一个可能,心下一悸,登时失声。 若把他圈禁于院内不得出,是不是也变相的保护了府中冷翠阁的那位? 谢昙……谢昙这是怕他去找白亦清的麻烦! 安又宁嘴唇苍白,霍然站起身,颤抖起来。 阿昙这是在防他。 安又宁霎时丧失了所有力气,又颓然坐下。 . 不管安又宁如何作想,岁月如梭,白驹过隙,正魔两道已拉长战线,至半年之久。 这半年内安又宁虽出不了院门,但若他相问,监守侍卫也不吝告予,是故他会时不时得到一些前线消息。安又宁便由此得知,这半年来正道损失惨重,魔域却也压根没讨得了好,局面两败俱伤,场面却仍日臻白热化,正魔两道互不相让,死伤无数,掠夺愈甚。 紫光阁被这一战打至废墟,正道门派在紫光阁腹地灵脉处所设驻点,被魔域频繁颠覆,反之亦然。如今,紫光阁作为双方胶着的风暴中心,周围百里焦土遍野,无人敢随意欺前侵据。 安又宁更关心谢昙的安危,谢昙却自上次之后再未回过四方城,他每次问及,侍卫皆三缄其口,只道一句“安好”,便不再多言,他每日焦如油煎,寝食难安。 这日天刚蒙蒙亮,侍卫却反常的敲响了熙宁院的院门,安又宁披衣起来,站在明堂门口,问道:“何事?” 门外却未传出日常监守侍卫的声音,反而是一道略显苍厚的声音隔门而来,语带亲昵:“宁儿,是我。” 安又宁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嘴唇翕张,半晌做梦一般:“爹,爹爹?” 他趿拉着脚下软履飞奔向院门,肩上披衣霎时滑落,连脚上软履跑掉了一只也不管,他激动的一下拉开院门,直到看到门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之后,才敢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院门外的男子身量较普通人高一些,眉目和善,仔细看就会发现安又宁长相与之有三四分相像,此刻男子正一脸慈爱的看向院内的安又宁。 安又宁一时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没忍住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您怎么来了?” 安清淮看着眼前百年未见越发清瘦的儿子,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关切道:“怎消减了这许多?” 身后的院门再次被关上,安清淮头也不回的问道:“他们可苛待了你?” 安清淮问的是此时此刻门外的侍卫,问的亦是谢昙。 安又宁自从选择了追随谢昙的路,就知前路坎坷,但他都一一咬牙撑了过来,从未抱怨过,此时经此一问,却陡然忍不住情绪爆发,扑进安清淮怀中,大哭起来。 这世间有些事情,就是经不起亲人一问。 安又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安清淮抱着他,一边伸指一下一下按他脊骨,像小的时候那样安抚于他,一边慈爱又温柔的哄道:“我们的小宁儿还是这般爱哭,流下的眼泪都能把这间院子闷头淹了,这耗时耗力的,要不要先喝点水,补一补眼睛里的小水仓再哭呀?”
第20章 安又宁破涕为笑,脸闷在安清淮肩头,半晌,才语带鼻音:“爹爹,您又逗我。” 连召终于被院中动静惊醒,从耳房跑了出来,将安又宁掉落的外袍和软履捡拾过来,要伺候安又宁重新穿上。 安清淮却冲连召招招手,亲自为儿子披上了外袍,俯身为其穿软履。 他蹲身,将安又宁的脚屈膝抬起,拿袍袖轻轻擦掉其脚底灰尘,手托着鞋履把着足踝供其穿踏。 安又宁扶着爹爹的肩头,垂着头认真的看着爹爹为自己穿鞋,泪水啪嗒啪嗒掉落,坠在了爹爹的手背上。 安清淮站起身来。 “脸都要吹红了,”他拿拇指轻轻将安又宁的眼泪拭去,“再哭,院子里可都能养鱼了。” 安清淮背过身去,蹲膝回头,语气几分无奈几分宠溺:“是不是方才硌着脚了?上来罢,爹爹背宁儿回屋。” 安又宁抹了把眼泪,几分难为情的看着眼前人宽阔的脊背道:“爹爹,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啦!” 安清淮笑道:“傻话,你不过一百余岁,在我修真界还是个半大少年,你如此说,那些八九百岁的老前辈都要跳起来打你的头。” 安又宁再次被爹爹逗笑,高高兴兴的趴到了爹爹的背上,安清淮背着他起身,向熙宁院明堂走去。 连召在窗下围炉煮茶,安又宁先为安清淮倒了一杯白水:“爹爹,您先润润喉,一会儿就有茶水喝了。” 安清淮坐在罗汉床上,却没接话,而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安又宁的居所,这才端水湿了湿唇,示意安又宁坐下来:“你别忙活,年初我听你大师兄提及了你的状况……”他顿了下,咽下了一些话,才复道,“既是我儿自己的决定,爹爹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还是要亲自过来看一看我儿,爹爹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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