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但愿世上少一些阿宁和魏安这样的苦命人。 等阿宁讲述完毕,心情已经好多了,渐渐止住了哭泣,反倒是赵昱宁越哭越上头。 阿宁好不容易从一个贫苦的小医士,成为了大康朝的宁贵妃,有了无比尊贵的身份地位,会更方便做事、救更多的人,结果偏偏无法救治自己的丈夫… 阿宁用帕子揩泪,茫然地盯着赵昱宁:“你怎么哭得比我还丑。” 赵昱宁一愣,继而二人皆破涕而笑。 阿宁从文渊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的深夜了。 她一看起书来就废寝忘食,没完没了,有时过于投入还会忽略周遭一切事物,故此她一早就遣走宫人内侍,不需要任何人伺候。 虽已入春,但夜里还是有些凉,阿宁裹紧了身上大氅,沿着小路往长乐宫走。 忽两侧草丛中跳出两个持刀的蒙面贼。 敢在宫廷里持刀行凶的,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 阿宁似乎早就料到,不卑不亢:“你们确定要这么早动手吗?!愚蠢!” 四个月后,正值盛夏。 很少下雨的朝邺城,却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 一道不祥的紫光劈开阴云,天边响过沉闷的雷声。 康阜帝魏安驾崩,举国大丧。 这位戎马半生,结束前黎暴政的明君,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五岁这一年。 任谁听到这个数字都是震惊。 光是一统天下就花费了他九年的时间。 早在他还是皇子时,就建造学校,培养工匠,自己修缮兵甲马具、研制新型兵器,大大减少昭国的开支,节省国力,他亦是首个提出盐铁金乃国之命脉之人。 他的传奇故事早早就传遍大街小巷,成为像魏安那样文武双全、对内温柔,对外不失威严的大英雄,是每个男孩少时的梦想。 他的名字响彻太久,久到大家都以为他活了很久很久… 按照昭国旧俗,位高者故去后应停尸冰棺中二十日,供众人吊唁、寄托哀思,日日接受香花洗礼。 但魏安在遗书中主动要求停灵七日即可,并不需要任何冰棺、香花,劳民伤财,只希望大家不要沉溺哀痛之中太久,尽早回归正常生活。 他的意思,言简意赅,人已逝,其他说什么都是空谈。 众人于是遵循他的遗愿,珍藏他留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柔。 阿宁与卓氏执幡走在最前方,卓氏怀中抱着三岁的魏明熠。 孩子的眼珠子黑溜溜的,黑葡萄般明亮,好奇又大胆地东张西望,不时伸手去抓灵幡的尾巴、去够空中飘扬的冥纸... 灵柩所过之处,道路两侧百姓无不下跪痛哭。 灵幡迎风翻飞,冥纸铺天盖地如雪花飘散,被雨淋湿,沉沉地坠落地面。 正如同魏安这短暂而又明亮,似流星般划过天际,又沉沉坠落天际尽头的一生…
第49章 死刑 大康康阜四年六月,康阜帝驾崩后举国哀悼,丧期一月,近亲丧期三年。 一月内大康朝境内不得乐舞,各寺庙每日鸣钟三响、诵经不断,官员皆着丧服。 奇怪的是,自魏安葬入皇陵后,阿宁就不见了人影,既没有向谁道过别,也没有对谁交代过什么,哪怕是一句暗示,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赵昱宁很想相信她是又踏上了新的征程,浪迹天涯去了。 可也不至于消失得这么快,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那便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要么她压根不爱魏安,迫不及待要走。 要么有人赶她走。 第一种绝无可能,第二种,她是当朝贵妃,谁能赶走她? 那么就还剩最后一种——她已不在人世。 赵昱宁摇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忽然他呼吸一滞,谁说没人能将她赶走或杀了? 他气势汹汹冲到林一鸣寝宫,一把推开他寝殿的大门,开口便是质问:“阿宁呢?!” 林一鸣悠然用木勺浇着花,脸上没什么表情,面对赵昱宁的突然到来,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赵昱宁顶顶讨厌他这副表情,冷漠又无情。 送魏安出殡当天,他就顶着这张死人脸一整天,一副无所谓、与我无关的样子… 林一鸣弯腰在水桶里舀了一勺水,木勺微倾,清泠的水顺流而下,在阳光下泛起星点细碎的光。 他淡道:“你的朋友,你问我?” “什么叫我的朋友?!林一鸣,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阿宁怎么说也不计前嫌救过你的性命,你怎么能这么说?又怎么能这么对她!” 林一鸣一松手,木勺砸在水面,他转过身来,掀起眼皮。 眼半睁不睁,冷冷地从赵昱宁身上扫过,转身去摆弄置于榻旁花瓶里的花。 他轻轻托起花叶,花叶苍翠欲滴,生机盎然。 他一手拿细布轻擦叶子表面,和缓道:“听你话的意思,是已经认定阿宁已死,是我杀的?” 他轻笑:“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没有杀她。” “那她去了哪?” 林一鸣:“我不知道。” 赵昱宁赌气似的嘟囔,“不知道就算了。”他说罢就要走。 “等等。”林一鸣将布子展开,细心在桌边搭好,回过身来。 “说完了他们的事,来说说我们的事。” 赵昱宁毫不在意:“我们什么事?” 林一鸣一步步靠近:“你和我呀,你忘了,你曾亲口说过你爱我。你该不是,想反悔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忙于政务,没有找过你,任你自由,已经够仁慈了吧?” 自那日浴桶之后,林一鸣确实没再找过他,一直忙着改革和体察民情,对赵昱宁不闻不问,就是偶尔在宫里遇上,也当做不认识,淡扫一眼就擦肩而过。 林一鸣目光灼灼:“你是不是自由得有些过了头,忘了自己是谁。” 他话音淡淡,却深藏着无尽的侵略性。 赵昱宁突然就后悔起今天脑子一热,孤身一人上门兴师问罪。 这不是羊入虎口,自找吗?! 或许真如林一鸣所说,他过了太久的平静日子,久到已经忘了林一鸣此人有多可怕。 林一鸣:“我再问你一遍,你当初说过的话,可还当真?” “自然…” 不当真三个字自然是赵昱宁早就想好的答案,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再张口依然卡在了自然两个字。 他恨恨一咬舌尖,恼怒自己胆小怯懦! 二人相视无言,良久,赵昱宁无力地靠在门边,顺着门框滑坐在地。 他再如何否认,心跳也是骗不了人的。 他终究难逃林一鸣。 “我只是想问阿宁去哪了,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真的很担心她。” 他在这里能谈得上交情的人并不多,也就魏安和阿宁而已,可现如今,一个死一个不知所踪… 赵昱宁忽然涌上巨大的孤独感。 在江南时,他每天都有太多事要忙,现今一切尘埃落定,本该故友重逢、把酒言欢,却一个个离他而去。 林一鸣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心里一疼,避开脸去,“你走吧。” 走? 赵昱宁抬起头来,些许茫然。 天大地大,他还能去哪? 他戚戚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朝前走了两步。 身后林一鸣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响起:“赵昱宁,你可曾后悔爱过我?” 后悔? 赵昱宁眼中含泪,笑着看了看外面湛蓝的天。 “我也不知道。” 林一鸣声音凄然:“那若让你永生永世都不离开我,你能做到吗?” 赵昱宁垂下头来,沉默,再沉默,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抬步,离开。 二人背对彼此,谁也没有回头。 * 魏安葬于皇陵后第五日,林一鸣即位称帝,年号又用回了当初的盛安。 登基后的林一鸣,对改革一事愈发大刀阔斧、不计后果,想到便去做,一时半会儿,倒也不知结果。 新皇登基,言官们免不了对其多加提点,当即便有三朝老臣言辞切切,当庭怒怼林一鸣不纳人言的行为乃是昏君行径! 赵昱宁当即脱列而出,指着老臣的鼻子怒道:“既要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探索、碰壁那都是必然的!改革之后的大康朝你见过吗?你们见过吗?我也没有!又怎可说行不通!不去做永远都不知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固步自封,只会停滞不前,你难道就甘于人后吗?我看,这大康朝,不是毁在陛下手里,而是毁在如你这般泥古不化之人的手上!” “你!!!” 赵昱宁一番义愤填膺的话,老臣气得当场喷血三尺,像个喷泉。 回去就病倒了,三天后,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能把一个大活人活活说死,赵昱宁,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林一鸣笑道。 “你别取笑我了,要不是他们叽叽喳喳,一直对你指指点点,说个不停,话还说得那么难听,我也不可能忍不住。”赵昱宁一副懊悔的样子。 林一鸣淡笑:“我倒觉得他该死。” 赵昱宁眼倏然抬起:“你觉没觉得,你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了?” 林一鸣凝视着他,觉得好笑:“你把人活活说死了,反倒说我戾气重?” 赵昱宁:“......” “我戾气一直都很重啊。”林一鸣语气轻松道。 赵昱宁惊诧:“你怎么好像还挺自豪的…” 林一鸣将一块鲜花饼一分为二,递给赵昱宁一半。 “你为什么要维护我?” 赵昱宁咬了一口鲜花饼,口齿不清道:“你那些个超前的想法,也就只有我这个现代人能懂了,我不挺你谁挺你,咱俩可是好搭档啊。” 林一鸣有些失落。 赵昱宁看到桌上的鲜花饼:“唔?桌上鲜花饼还有很多啊。” 林一鸣:“吃我给你的这块。” 后来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林一鸣没有再搭理赵昱宁,也不许他去他的寝宫。 赵昱宁忽然记起他说过的任你自由,他莫名觉得自己被掌控了却又拿不出证据。 当他是什么?风筝吗?时松时紧。 这滋味挺不爽的,但至少有自由,不需要每天跟他吃饭、睡觉,事事都听他的。 眼不见为净。 可是好景不长,三个月后,上朝时,林一鸣忽然削了赵昱宁的官职,贬为庶民,并关入天牢。 天牢?那里面可关押着重刑犯,比进大理寺狱严重多了。 基本上进去了,就等同于一条腿迈进了坟里… 赵昱宁百思不得其解:“陛下为何?” 林一鸣好整以暇:“因为你气死了一个辅政忠臣,一命还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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