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短短的一来一往间,他身上的衣裳就叫汗给打湿了。 自打二人进门开始,刘霍手上的帕子就没下过脑袋,不停地在擦,半柱香的时间不到,就已经湿透三条帕子。 刘霍:“草民远远看见金轿之上的王爷,真是好不威风,也实在是太想念公爷了,这才做主将二位贵人请到这上不了台面的地方,尝尝江南风味,二位贵人,可千万不要怪罪草民自作主张啊。” 赵昱宁笑道:“刘公说笑,王爷久居京城,一路上都在念叨江南风光无限好,早对江南美食期待不已,刘公这是满足了王爷的心愿吶,况且,我也的确想念刘公您啦!” 刘霍和赵昱宁哈哈大笑一串。 林一鸣冲刘霍微笑颔首,笑出一脸足以以假乱真的感激不尽来。 刘霍随即道:“不知王爷与公爷此行劳碌奔波,是为何事而来?应该……不单是为了美食和美景而来的吧?哈哈哈……” 如果史书给装傻充愣之人也列上一传,刘霍一定榜上有名,而且名列前茅。 赵昱宁跟着装傻充愣,佯作不知,老老实实回答道:“江南水患殃及甚广,圣上十分忧心,本想亲自来的,到底被众臣劝住,坐守京师了。不过……” 赵昱宁招手,两个士兵抬着个大木箱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放在桌上。 赵昱宁:“此行虽是为公事,但圣上到底记挂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弟兄们,特命我带了相见之礼,嘱咐我一定亲自送到刘公手上,还请刘公笑纳。” 赵昱宁把箱子往刘霍的方向推了推,眸含深意,刘霍自然明白,却是淡笑道:“草民多谢圣上和公爷的美意,不过,草民一介白身,哪里值得圣上和公爷亲自记挂,这礼,我就不收了,正如公爷所言,曾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亲如一家,相互记挂,今日不谈公事,就只是做兄弟的,为公爷准备了个接风宴!” 赵昱宁眉心飞快地一皱,林一鸣却是微垂下了眸,神色无异,眼里却覆上些许伤感,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杯子。 赵昱宁正准备再争取一番,就被门外传入的一男子的声音打断。 只听那人朗声道:“二位兄弟碰面,怎能少了我呢!” 几人的视线纷纷向门口汇去,只见门外走进来个身着粗布衣裳,脚蹬草鞋的精瘦汉子。 汉子这一身打扮,看起来乱糟糟、脏兮兮的,在齐都、魏权、刘霍三个锦衣华服之人面前,活像个要饭的。 但此人目光如炬,左眼皮上方到鼻梁中间一道可怖的刀疤,裤腿和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的小手臂和小腿上肌肉线条分明、青筋凸起。 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林一鸣将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几次,最终唇角一牵,大隐隐于市的江湖高手,终于有形象了。 此人便是赵昱宁口中所说的禹州陈天宝,大名陈立的陈阎王。 天宝乃是他所创建的土匪山寨中,“土皇帝”的最高级别的名称,得天宝称号者,哪个不是嗜血好杀,凶狠好斗的,可号令附近几个山头的千余名土匪。 刘霍在一众豪商之中话语权极高,陈天宝在一众匪徒之中地位极高。 只要把这二人拿下,赈灾一事,大可一帆风顺,诸如此前被像个过街老鼠一般追着跑的狼狈样子便不会再有,而且还能得到不少的助力。 陈天宝一进来就径直走向齐都,笑道:“铁骑大将军!来了也不告诉我!不厚道啊!!” 赵昱宁忙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天宝一把搂进了怀里,几掌拍得他五脏六腑颤了几颤,眼冒金星。 这人手劲是真大…… 陈天宝松了力,赵昱宁忙退出他的怀抱,笑道:“陈司马!我是没说,不过,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 赵昱宁靠近他,道:“你的见面礼,我收到了。” 要不是齐都笑着,陈天宝几乎以为他是在挑衅自己了,当即将手一挥,走过去两脚踩着凳面,蹲在了凳子上,“什么司马,大将军也太他娘的煞风景了,但你说见面礼一事,嗐,有钱干嘛不赚,老子也得过活不是,不过…我倒是听说,你抓了我几个人?大将军准备啥时候放?” 看着目露精光的陈天宝,赵昱宁轻笑:“我倒也不是想故意为难陈兄,崇宁之战,我军节节败退,眼见就要全军覆没,要不是陈兄您及时赶到,与我军呈两面夹击之势,也不可能扭转战局不是?两军司马一职,陈兄担得起,再者说了,不是陈兄先叫我大将军的嘛,礼尚往来嘛!至于陈兄的人,不瞒陈兄所说,这次的物资还真不能给陈兄,那都是有重要作用的。” 陈天宝嗤笑:“能有什么重要作用,老子助你们打天下,是为了过他娘的太平日子的,现在,这天下是打下来了,你们倒是太平富贵了,老子还是这副惨样。” 赵昱宁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是还不太敢确定,装胡涂道:“当初战胜后,大帅曾许给过陈兄禹州司马一职,可您愣是不肯,非说不自在,您看……这怎么说?” 陈天宝眼见这齐都是个精明的,不太好撬动,便打算换个法子,将目光投向了一直装聋作哑的魏权,“哟,想必这位就是那个想把咱大帅弄死,又把脏水泼到咱公爷头上的……盛安皇帝吧?” 陈天宝笑容戏谑,欠了欠身子,“盛安皇帝爷,万岁。”
第29章 布局(十四)话术 一旁的刘霍闻言,垂眸弯唇一笑,俨然也是个看好戏的。 但他到底是个体面人,没有陈天宝这么敢,却也一直是对魏权不怎么待见。 气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一鸣竭力保持着微笑,罕见地忍住了脾气,默默喝了一口水。 赵昱宁倒是心头火起,笑道:“陈兄怎么还没喝就多了,那早都过去了。” “哦,是吗,你瞧我这记性,多亏了公爷提醒,那咱们就来说说现在,你们费尽心思整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引人注意,拉拢世家贵族,让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钱没力的,比如说我,不要捣乱嘛,简单,掏钱就行。” 赵昱宁:“陈兄侠肝义胆,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生死兄弟了,怎么也绕不开钱呢。” 陈天宝终于双腿落地坐了下来,“公爷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要活下去不掏钱谈什么?和那个傻不拉叽的刘禹一样,一辈子就想当个清官,两袖清风、不贪不败,结果呢?大儿子死在战场上,家被大水淹了,爹娘没跑出来,夫人带着三个孩子,饿死在投奔他的路上,这你们就满意了?” 赵昱宁心口一滞,记起自己昨天对刘禹破口大骂…… 歉疚之下,赵昱宁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刘禹鬓角的白发,他也才不过四十岁出头。 唇角一直衔着一抹笑意的林一鸣神色也遽然肃了下来,转动杯子的动作一顿。 “这样的事情有多少?”赵昱宁壮着胆子问,怕听到结果。 陈天宝:“现在才想起来问,你们没有派人去查过吗?” 陈天宝就差把厌恶俩字写在脸上了。 他们赈灾前的确没有查过这些,只统计了重灾区的伤亡人数,且也只打算救助重灾区,至于其他地方...以朝廷现在的能力...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自然,拉到各世家贵族的助力,就可以另当别论了。 赵昱宁想了想,觉得自己再不表态事情就难收场了,刘霍的态度暧昧不明,似乎只是厌魏权一人,而陈天宝则是对整个朝廷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连他二人都是如此,更遑论其他人。 这些有钱有兵者在天高皇帝远的江南地区素来有话语权,他们的态度会直接或间接影响民心,若他日民怨四起,那将是比没钱更可怕的局面。 赵昱宁刚要迈步,却被一只胳膊拦住了去路,他心下一紧,诧异地看向身旁的林一鸣。 和赵昱宁不同,林一鸣一开始就确定陈天宝那句‘你们富贵了,我还是这副惨样’是在暗骂朝廷只顾独善其身,而不顾江南地区人民的死活。 他知道赵昱宁是想护他周全,可他不能总躲在赵昱宁身后,毕竟他才是魏权,是天潢贵胄。 林一鸣神色肃然,撑桌站了起来,两根手指悠悠捏起自己的杯盏,另一只手提起面前的白玉酒壶,径直走向陈天宝和刘霍二人。 他并未抬眼去看二人,而是先低头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端起在手中,“魏某少不经事,受他人蒙惑,伤害了兄长和挚友,也伤害了天下众世家贵族及万千忠臣良将的心。” 他将杯盏冲二人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斟满一杯,端起在手中,“新朝初建,朝局动荡,而魏某无治世之才、用人之道,目光狭隘,只顾着与朝臣斗智斗勇,从而错过了国家发展的大好机遇,导致天降灾祸后,百姓疾苦、流离失所,朝廷却有心无力。” 他说罢又将此杯饮尽,“这两杯是远远不够的,魏某自知。” 林一鸣说着,将白玉酒壶的盖子打开,仰头朝口中猛灌。 酒水从壶口、壶嘴中倒出,泼湿他的衣衫,胸口和肩膀处湿了大片,他却浑不未觉。 若说林一鸣先前那两杯酒让刘霍和陈天宝不以为意,拿酒壶灌酒这个举动,就让二人再无法置之不理。 二人默默相视了一眼。 赵昱宁灵机一动,满面急迫地上前阻拦,“王爷不可!您大伤未愈,不可如此饮酒!” 他强硬地将林一鸣手中的酒壶夺走,争夺时,酒水洒出不少。 林一鸣自病后就几乎不饮酒,酒量不是很好,此刻已微显醉态。 他一手撑住桌子勉强支撑,一手去夺酒壶,含糊不清道:“你给我!” 赵昱宁躲开他的手,“王爷您忘了吗!?新帝登基之日,您为赎自身罪孽,以凌迟之刑自罚,割肉一天一夜,到现在都还没有长好!出发前圣上特地交代过臣,让臣看好你,免得您再因灾民而痛心自责,作出伤害自己的事!您从来爱民如子,可惜少不经事做了错事,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爷,就算您夜夜自责难眠,就算您割去身上所有的肉,难道就能改变现状了吗?算臣求您了,求您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了!” 他一把握住林一鸣的双肩,让他面对自己,情绪激动道:“一切都还来得及的,这次赈灾圣上原本念您重伤未愈不让您来的,可您硬是放心不下,说要将功折罪,您看,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已经迈出了将功折罪的第一步,您正在用自己的行动去弥补过去的错误,这不是很好吗?不过就是阻碍多了一点,但是臣相信,这里还是好人多的,他们一定会伸出援手,放下过往,帮助你我,帮助灾民共度难关的!” 赵昱宁一席话把刘霍和陈天宝说得脸白一阵红一阵,纷纷不再言语,低头默默饮茶。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9 首页 上一页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