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帝已经再也醒不过来。 邹清许忽然想到了沈时钊,如果沈时钊在这里,他会怎么办?如果他不是一介布衣,他会做什么? 变故发生的猝不及防,直觉告诉邹清许,一定有问题。 任循地位太高,不敢乱说话,吴贵只是一个宦官,也不能乱说,泰王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身处漩涡中心,现在还有谁,可以不顾一切揭开迷雾? 邹清许忽然往前迈了几步,他走到吴贵身前,“吴大人,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是不是皇上之前留了旨意,让你当众宣布让锦王继承大统?” 邹清许的话如同平地扔出去的惊雷,在乾阳宫前炸开。 人群中开始窸窸窣窣。 既然大家都有顾虑,都有身份,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就让没什么身份的邹清许来当这个导火索。 大不了一死。 质疑这种事,由小人物抛出,最没有负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邹清许和吴贵身上。 锦王一下子变了脸,贵妃脸色也变得煞白,她的妆容在脸上待了一天,已经不太服帖,她恶狠狠地盯着邹清许:“你是谁?在这里胡言乱语。” 邹清许毕恭毕敬地回:“下官名叫邹清许,在翰林院任职。” 然而现在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邹清许身上,好奇的视线全在吴贵身上。 吴贵感激地回视邹清许一眼,他眼里水波盈盈,在众人的瞩目下,对贵妃说:“贵妃娘娘,皇上今日白天一直在案几上写字来着,后来还让我去拿了玉玺,但是那个时候皇上把我支了出去,我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东西,或者写了东西之后又藏了起来。” 吴贵的一番言语仿佛又在人群中扔下一颗炸弹。 贵妃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半步。 还好她及时冷静下来,呵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用模棱两可的话引导众人,吴公公,我看你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贵妃话里带着威胁的意味,吴贵愣了一下,低下了头。 “贵妃娘娘,吴公公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不如派人搜一下乾阳宫,皇上做事一向稳妥,立新君这么大的事,大概率会下诏书。”吴贵扛不住火力,任循站了出来。 有首辅大人出面,四周的大臣们纷纷附和。 贵妃眼看风向不对,开始数落任循,“任大人,依你之意,是在说本宫杜撰旨意吗?” 任循不卑不亢地回:“臣并非此意,贵妃娘娘多虑了,臣相信贵妃娘娘不敢杜撰旨意,若有圣旨或诏书,自然更能服众。” 任循和吴贵互相看了一眼,其余官员也有了底气,这下架在火上烤的人成了贵妃和锦王,锦王站在贵妃身后,扶着贵妃的胳膊,手不断发抖。 “皇上已经走了,你们是要造反吗?不仅不下跪迎接新皇,反而还在质疑皇上,皇上在九泉之下怎么能合眼?”贵妃破口大骂,目光一扫,扫到人群中一声不吭的泰王,她说:“泰王,你还不和那群臣子们一起下跪,迎接新皇吗?” 泰王一动不动。 其他人也一动不动。 “好啊,你们是要造反啊!”贵妃披着披肩,白色的绸缎在身后翻飞,她款款走到兵部尚书面前,指着梁君宗,杜平和邹清许说,“看到了吗,还不带人把这些乱臣贼子抓起来!” 杜平心里一惊,偏头去看邹清许和梁君宗。 邹清许给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意思是稳住,别慌。 这位兵部尚书还是当初他们联合任循一起推上去的呢,就算不是自己人,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主。 梁君宗站了出来,“下官也支持搜查乾阳宫,不知贵妃娘娘在担心什么?” 除了梁君宗,更多的人也站了出来。 锦王走到贵妃身边,眼看当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支持他们! 文臣朝他们施压,武臣无动于衷,锦王知道不能这么僵持下去。 现在没有人站在他们一边,他们如果强行逼百官承认他新皇的身份,传出去怕不是会遗臭万年,何况看这架势,没有人想承认。 他轻声对贵妃说:“我们让他们搜宫吧。” 贵妃投来疑惑的一眼。 锦王凑在贵妃耳边说:“吴公公只说看见父皇在写东西,不知道他写了什么,谁知道他有没有写诏书,就算父皇真写了诏书,我还有一半的几率。如果没有写诏书,我们也算名正言顺。” 贵妃朝锦王瞪了一眼,眼下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好扭扭捏捏的同意了。 吴贵带着一群小太监进了乾阳宫搜索。 自从荣庆帝走后,泰王几乎没有说几句话,他看着一群人在里面翻来翻去,整个人像定住一样。 贵妃和锦王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梁君宗轻声问邹清许:“如果什么都搜不出来,怎么办?” 邹清许:“若真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了,但我想要赌一次。” 邹清许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头顶的这片天空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一世又一世人的注视,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一直笼罩着所有人。 此时沈时钊看着的天空和他看着的天空,是同一片天空。 邹清许记得他曾和沈时钊探讨过有关未来新君的话题,当时,沈时钊告诉他,荣庆帝更中意泰王。 他不相信,沈时钊说: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既然如此,荣庆帝做事谨慎小心,城府颇深,不可能不为自己和未来的新君留后路。 哪怕他看不出吴贵身上的异常,他也一定要把搜宫这件事提出来。 忽然,一名小太监大喊了一声:“找到了!” 贵妃和锦王一愣,忙转过身去。 吴贵将圣旨打开,开始宣读。 所有人瞬间跪了下来。 贵妃当场晕了过去。 泰王接过圣旨,重重将头磕在地上,眼角滑出两行清泪。 眼前不断闪现出曾经的画面,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荣庆帝留给他的一直是背影和严肃的正脸,他很少体会到来自于父亲的关爱,直到父子二人上次闭门谈话,荣庆帝隐约说了一句:你的母亲是宠妃,世人皆知我爱她,你出生时便以为我要立你为储君,宫中虎狼环伺,我不关注你是为了你好。 那时泰王模糊地理解着荣庆帝的意思,此刻,他才完全明白。 疏远也是一种保护。 泰王终于失声痛哭,昨日种种都成了过眼云烟。 他站起来,俯视着所有人,耳旁听到那句——新皇万岁。 . 邹清许刚走出宫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折腾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沈时钊站在清雾里,看着他。 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沈时钊站在宫门口,已经听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结果。 他一把将外衣披到邹清许身上,“别着凉。” 邹清许抬眸看他,神情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沈时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三个字。 邹清许:“你为什么先对我说这个?你难道不好奇结果吗?” “好奇。”沈时钊说。 邹清许:“那你为何不问?” 沈时钊将领口束紧:“我有两种理由,你想听哪一种?” 邹清许:“第一种是什么?” 沈时钊:“我关心你。” 邹清许笑了笑:“第二种呢?” 沈时钊:“结局和我猜的一样。” 目光相碰,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皇上提前写好了诏书,泰王登上了大位,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沈时钊郑重地点了点头,邹清许转身去看远处即将冒出来的天光时,他眼里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远处地平线上忽然亮起一抹微光,天将破晓,黎明来了。 故事本应该在这里结束,前方看上去是一片坦途,但是,一切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第115章 监视 新皇登基, 举国欢庆。 泰王登上大位,谢党支离破碎,天下海晏河清, 四海安居乐业。 锦王被禁足在锦王府中,终身被囚禁。 谷丰楼。 大包厢里,邹清许、沈时钊、任循、梁君宗、贺朝和杜平等人在这里共同庆祝,任循姗姗来迟,现在数他是大忙人。 任循作为新朝的内阁首辅, 每天忙得脚不离地。 泰王登上大位后,不久便论功行赏, 任循是能继续用的旧臣,依旧在首辅的位子上坐得很稳,泰王对那些和他一路走来的战友, 也给了丰厚的赏赐。 邹清许跳出翰林,成为国子监司业。 包厢里的气氛喜气洋洋,邹清许倚在窗边,朝外眺望。 看上去, 盛平城里一片祥和,百姓们过着幸福安乐的生活。 邹清许的目光在街上流连,心里恬淡宁和。 贺朝在任循面前如同听话的学生,微弯着身子接受教导,梁君宗、杜平则和沈时钊凑在一起, 不知聊着什么。 仿佛是官场上的事。 邹清许喝了点酒, 有些发晕, 他轻轻提了提唇角, 眼前的画面十分难得,像画一样。 沈时钊是在场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不为官的, 他被撤职后再没有了为官的资格,整日赋闲在家,不过沈时钊不是无业游民,他给书坊做事,譬如抄书,赚点银子,补贴家用。 不知道他对梁君宗和杜平传授什么经验和理念,反正三人聊得投缘。 邹清许的视线在屋里滑了一圈后,又看向窗外,他低头往下一看,楼下是热闹繁华的盛平长街,人来人往,喧哗吵闹。抬头往远处看,是巍峨屹立的皇城。 入秋后,天上时不时飘点小雨,雨丝细密,落在身上像风轻抚,街上连打伞的人都没有几个。 皇家多少事,都在烟雨濛濛中。 无论过往多惊心动魄,曲折艰难,都结束了。 此刻的邹清许,无比心安,他终于可以睡几个好觉。 他趴在窗边吹着风,忽然看到斜对面的包厢里,有两个人也一直站在窗边,时不时往他这边瞄一眼。 邹清许揉了揉眼睛,他们神情紧绷,脸色严肃,目光锐利,分明不像来这里吃饭的,宛若监视人的。 邹清许有些醉意,也不以为意,他已经把该除去的人都除了,还有谁想监视他? . 新宫里,邹清许陪新皇下棋。 泰王登基后,改了新年号,所有人都称他为昭严帝。 棋盘上,不一会儿便摆满了棋子。 之前,邹清许陪昭严帝下过很多次棋,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讨论谋略,制定计划,时间从棋盘上安静掠过,不知不觉走到今天。 邹清许今日同昭严帝下棋,心境和当年已经截然不同,如今天下安定太平,朝堂也算清明,尽管让大徐国富民强的前路依旧漫长,肩上重担依旧繁重,但曾经那条路,他们总算一起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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