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梁文正心事重重,他是当之无愧的贤人君子,汲汲求治,少有私心,还会提拔自己不喜欢的人,只要是人才,他不论身份背景,不论党派站队,都给人以机会,邹清许看这个小老头闷闷不乐,想了想说:“既然现在事情无法逆转,我有一计,可以尽量减少对祁大人的伤害。” 梁文正看着他,问:“你有何计?” 邹清许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事已至此,我们得变换思路,力争把伤害减到最小。我建议——买通负责廷杖的人,让他们轻点打,无论如何留祁大人一条小命。” 梁文正:“......” 梁君宗:“......” 邹清许说完后,厅堂里鸦雀无声,梁文正和梁君宗面面相觑,邹清许从他们的神色和眼神中知道自己出了一条馊主意。 邹清许扶了扶额,他也想纵横捭阖,高光输出,但别说权谋韬略了,他现在只能想到这种馊主意。 屋里的沉默震耳欲聋,梁文正没想到自己的爱徒出这么一招,一下子郁闷了。 半晌后,反而是梁君宗说:“我觉得可以试试,毕竟现在我们束手无策,不是吗?” . 御史祁易欺君犯上之罪被认定不可更改,荣庆帝下令责罚二十大板,择日行刑。 二十大板打完之后,祁易命格够硬,带着一条小命回家休养。 谢府,谢止松正享用早膳,他难得在家里悠闲地吃一次饭,桌上杯盘错致,酒器用玉,杯子用金,菜肴和鲜汤水陆毕陈,还摆着三盘果品,这些都是他先前每天早上吃不到的东西。 很难想象,堂堂内阁首辅、礼部尚书竟然不经常在家里用膳,他也天天吃不到这些山珍海味。 谢止松经常在宫中留宿,以防荣庆帝不时召见,他明明已经高龄,却几乎是整个大徐最卷的官员,经常加班到深夜,他有时不回家,直接住在文渊阁,但凡在宫里,每天早上的吃食都很简单,一般是红薯、馒头、小菜和杂粮粥,简单的像寻常人家的伙食。 大概因为近日陆党的张建诚和清流中的祁易接连下马,让他感到心情舒畅,谢止松满面红光,张罗着让沈时钊一起用膳。 沈时钊吃过早饭,没有上桌,在一旁坐下喝茶。 谢止松头发灰白,他浓眉大眼,五官周正,长了一张正人君子的脸,不缓不慢地盛汤,又不缓不慢地对沈时钊说:“这样的饭,我一年也吃不了几顿。” 沈时钊:“义父如果想吃,可以每天派厨子做。” 谢止松笑:“我在宫里天天吃红薯和小菜,常常晚上亥时还不敢上床入睡,而是在几案前看书办公,这些辛苦一般人难以想象。” 沈时钊眼里泛起细微的波澜:“义父其实不用这么辛苦。” 谢止松细嚼慢咽,他眼里冒出两簇精光,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皇上派人监视着我们这些大臣呢,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你的忠心和勤勉,得让人看到。” “多谢义父指点,时钊一定铭记在心。”沈时钊听闻,握紧手里的杯子,他微微低头,、正出神间,谢止松端起补汤尝了一口:“我听说祁易捡回来一条小命?” “是,不过这次他元气大伤,估计要养一阵子,人摔过跟头自然会安分许多。” 谢止松吃了七八分饱,轻轻往椅背上一靠:“他命硬,这次便宜他了,我之前便和你说过,抓住一个祁易要好好收拾,得让他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不然以后弹劾我们的奏折拦都拦不住。” 他喝完汤后,又不放心似地问:“按理来说这二十大板足以要祁易半条命,他怎么会只受了轻伤?你仔细查查。” 沈时钊忽然想到家里的小厮为他收集来的消息,有人买通了负责廷杖的人,手下留了情。出面的人是梁君宗,而出这个主意的人,应该另有其人。沈时钊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梁君宗和梁文正为人做事光明磊落,不屑于搞这些小把戏。这招谢党倒是用过,曾经有一位言官总和谢止松对着干,没事还总弹劾他,谢止松被惹毛了,逮住机会收拾这个人时,让廷杖的人下手重一些,此人当场没了半条小命,成了残废。 天光逐渐越来越亮,沈时钊把茶杯端起来,抿了一口后说:“好。” . 梁府,大夫和梁文正、梁君宗汇报过祁易的伤势后,梁文正松一口气,祁易的小命总算保住了,他只要在家好好休养,日后便能完全恢复。 梁文正看着邹清许:“多亏你的提议,我总是一根筋,思想过于迂腐陈旧,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最近总反思自己是不是教错了你们,人有时候需要把身段放软,眉眼放宽。” 梁君宗也看着邹清许,他瞳仁清澈,映出眼神闪躲的邹清许:“说实话,你刚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你平日里比我爹还像遵循蹈矩的老头,没想到这次竟然知道变通,不可思议。” “主要这不是走到绝路了么,说到底,天下是皇上一个人的天下。”邹清许加重了语气,和皇上对着干,脑子多少有点毛病。他斜眼看到梁文正出门交代大夫两句,厅堂里此刻只剩下他和梁君宗,清凉的穿堂风从身前穿过,他怕梁君宗语出惊人,努力先给话题定基调:“梁兄,最近朝廷里有什么乐子?”
第7章 偶遇 “乐子?”梁君宗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答:“朝廷里能有什么乐子。” 不幽默。邹清许在心里默默想,他换了种方式问:“朝廷里难道最近没发生什么新鲜事吗?” 梁君宗随手拿了颗橘子递给邹清许:“新鲜事倒是有一件,前些时候,谢党把陆党的张建诚搞垮了,于是陆党开始反击,听说最近弹劾工部侍郎曹延舟的折子不少。” “曹延舟?”邹清许手里强制被塞了一颗橘子,但他无知无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曹延舟三个字吸引,他眼前浮现出曾被自己撕了的那封奏折,曹延舟是名单里的一员。 邹清许心潮起伏。 “对,工部虽然看着不起眼,却是六部中最有油水可捞的一个部门,曹延舟是谢止松的党羽,这些年背靠谢党纳贿营私,中饱私囊,明眼人都知道。”梁君宗说。 邹清许眼里温润的流光已经没有了,他愤愤地说:“既然如此,掌握曹延舟把柄和作恶证据的人应该很多,岂不是很好定他的罪?” 梁君宗摇了摇头:“曹延舟的主要政绩是修建永兴宫,永兴宫是专门为皇上修的一座宫殿,当初不少人反对,曹延舟是最早一批支持修建的人,加上谢止松一直以来妖言惑众,皇上心里权衡之后,认为曹延舟是忠心可用之臣,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惩戒。” “原来如此。”邹清许喃喃,天下说到底是一人的天下,天子轻而易举掌握了所有臣民的命运,头顶压来一片浓云,让人呼吸困难,梁君宗问:“今天你想出去走走吗?开春了,该多动动。” 邹清许一哆嗦,身上的警戒雷达立马全开,他摆手说:“不了不了,今天我要编书,这几天落下进度了。” 梁君宗面露遗憾之色,清俊笔挺的面容上眉眼深刻,狭长无辜的眼睛里克制地敛着深情,青白色的衣袍里藏着一个伤心的人,但君子从不死缠烂打,梁君宗命人为邹清许收拾出许多补品,让邹清许带回家。 邹清许瑟瑟发抖,赶忙拒绝,古人的补品不同于现代的补品,说是补品,其实全是草药,想当初邹清许往鼻子里插根大葱才能勉强喝得下中药,他谢过梁君宗的好意,希望对方早日找到新的兴趣爱好,拔腿离去。 邹清许刚走出梁府坐落的那条街,便走上和回家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去了长乐街——盛平最繁华的一条街。 好巧不巧,他遇上了上次在茶坊里遇到的男子。 邹清许这下知道了该男子披着马甲,他实际上是把自己坑惨了的泰王,邹清许正纠结要不要去行礼,泰王走上前来,先和他打了招呼。 泰王对邹清许心里有愧,朝廷对勋贵们下手以后,邹清许一下子上了很多人的黑名单,但正因为他上了很多人的黑名单,反而没像祁易一样被单一针对,勋贵们自顾不暇,都希望别人出头,加上邹清许有人力保,他暂时安然无恙。 泰王走过来,邹清许忙对泰王行礼,既然不能擦肩而过,只能迎尬而上。 泰王拍了拍邹清许的肩膀:“邹公子,在外面无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不用行礼,随意一些罢。我知道朝廷最近的动荡给你带来不少困扰,一会儿我请你在盛平最好的酒楼吃饭。” 听到最好的酒楼,邹清许眼睛亮了。莫非—— “走吧,我们去谷丰楼。”泰王说。 邹清许那颗吃货的心已经飘了起来。 他屁颠屁颠随泰王走到谷丰楼,谷丰楼不愧是盛平城内最大最出名的一家酒楼,这里地理位置优越,门前车马纷沓,有五层楼高,飞桥横跨其上,层层相连,门面豪华奢侈,金光牌匾闪闪发亮,进入楼内,光烛晃眼,石柱攀天,谷丰楼里包间众多,伴有歌伎吟唱,笙歌不绝于耳,桌上的酒器是银制的,碗筷镶金,满目奢华。 泰王和邹清许穿过前堂,缓慢经过洒满金鱼的小池,泰王边走边问:“你是第一次来么?” 邹清许眼花缭乱,左看右看:“是,臣俸禄微薄,先前不敢进来。” 邹清许一向有清醒的认知,他兜里的仨瓜俩枣,在这里根本消费不起。 泰王听闻,略微思索,上楼后视野开阔,他说:“登上顶楼后,能看到皇宫。” 泰王出门跟着两个近侍,几人跟着小厮左拐右拐,到了五楼,邹清许朝窗外看了一眼,远处伫立的巍峨宫殿正是皇家的楼宇,金碧辉煌,涂金染彩,深沉富丽。 泰王和邹清许入座,两个近侍在门外守候,泰王轻车熟路地点了菜,上菜的时候,房门大开,邹清许不经意朝门外瞧了一眼,瞧见了他命中注定的对手。 . 沈时钊从包厢门口经过,刚好朝里面扫视,视线对上的刹那,似乎有风吹散了他额前的黑发。视线相撞只有一瞬,如同擦肩而过。 泰王端起茶盏顺着邹清许的视线望过去,沈时钊疾步而过,泰王只看见一个薄薄的残影,以及后面亦步亦趋的人。 泰王眨了眨眼:“你看到沈大人了吗?” 邹清许反应过来:“看到了,他走得很快,似乎并不想被我看到。” 泰王放下茶盏,眼里带着冷光,“沈时钊身后跟着的人是工部侍郎曹延舟,堂堂一个侍郎,走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身后,竟然像个随从。” 邹清许听泰王不怎么轻快的语气,看上去泰王并不喜欢沈时钊,他小心试探:“沈大人年轻有为,是我辈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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