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明暗在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 窗外小雨淅沥,梁文正看着连天的雨幕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天理昭昭,只要行得正,坐得直,才学傍身,便不用投靠权势,但是朝局如此,我不趋炎附势,不投靠任何人,一身风骨抵不过一纸诬陷。” 邹清许心里酸涩,梁文正在他心里一直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却开始怀疑自己,邹清许感到无比心酸,趁梁文正合眼小憩的时候,他为老师盖上小毛毯,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邹清许来到沈时钊的住所。 不管是因为病急乱投医,还是因为他对沈时钊有一种别样的信任,事情发生后,邹清许脑中总浮现出这个人的身影,只要能救梁君宗,哪条路他都要试试。 此时天儿已经黑了,小厮长煜为邹清许开了门,问他:“你是?” “我是翰林院的邹清许,我来找沈大人,麻烦进去通报一声。” 长煜:“我们家大人还没回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时钊撑着一把黑伞,带着雨夜的寒气,缓慢从巷角走了过来。 他近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长煜一惊:“大人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今天下雨,早点回府。”沈时钊淡定地收起伞,雨下得不小,但他上身丝毫没被打湿,他瞥到直愣愣站着的邹清许,随口说:“进来吧。” 邹清许跟着他穿过庭院,走到待客的大堂,沈时钊府里看上去并不阔绰,庭院里栽了几棵树,没有一朵花,府里的布置老气沉沉,桌椅书柜看上去并非由名贵的木材所制,也没什么书画古玩,相比于他的身份来说,陈设有些简陋。 屋里湿冷,长煜搬进来一个火炉,放到两人中间,火苗殷红。 邹清许一上来先寒暄:“沈大人府里这么大,只有你一个人住着吗?” 旁边的长煜正要白邹清许一眼,邹清许问:“沈大人的家人呢?妻子?孩子?父母?” 邹清许一直看着沈时钊的神色,沈时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邹清许忽然闭了嘴。 雨声滴滴答答,顺着屋檐落下,这个雨夜忽然变得又冷又长,邹清许继续开口:“我有件私事想和沈大人说。” 邹清许说完,看了长煜一眼,长煜懂事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邹清许和沈时钊,两人如同与世隔绝,火炉里不知烧到了哪块炭,噼里啪啦的响。 “沈大人心里应该清楚,梁君宗没有贪污受贿。” 邹清许开了口,他是来为梁君宗求情的。 尽管他平日里都快烦死梁君宗了,只要梁君宗出现在他身边,他便无比警觉,提心吊胆,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但如今梁君宗被人诬陷,他却要为他奔走求情,他唯一能想到的两个人,一个是泰王,一个是沈时钊。 邹清许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泰王皇子的身份太明显,何况泰王几乎从不参与朝事和朝堂争斗,他不受宠,乖巧本分,何况这件事牵扯到了锦王,他不能把泰王拖下水,让此事变得更加复杂不可收拾,于是只好来找沈时钊。 沈时钊这家伙,弹劾得很凶,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尾巴狼一个。 沈时钊拿茶盖撇着水里的茶沫儿,他低头看着清澈的茶汤说:“此事证据确凿,我知道你们是好友,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完全相信。” 邹清许坚定的反驳:“梁君宗的为人我清楚,他若想贪污早贪了,我能不知道吗?” “人是会变的。”沈时钊抬眸,漆黑的眼神落到邹清许身上的时候,邹清许瞬间气势弱了一半,思路也飞了。 邹清许心里有些窝火:“今天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沈大人不用敷衍我,我是诚心来找你的。” 邹清许总觉得自己疯了,他竟然认为他和沈时钊有点交情,等他反应过来他和沈时钊毛关系没有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沈府里喝茶了。 “我好像不欠你什么,反而是你欠我。”沈时钊听得出邹清许急了,他端起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邹清许:“你为何如此牵挂梁君宗,难道真如外界所说,你们——” “绝无此事!”邹清许慌忙制止,“沈大人可千万别造黄谣,传出去毁我名声。” 邹清许气得牙痒,沈时钊缓慢垂下眼睫,终于说了句人话:“我猜梁君宗最后没事。” 邹清许神情诧异:“他清清白白,但是想整他的人太多了,你为什么认为他会没事?” 天彻底黑了,沈时钊的脸更加幽暗,完全隐没在阴影里,“因为皇上会保他。” 邹清许愣住了,沈时钊:“皇上现在打算扶持清流,最近提拔的人大多都是这一派,他正想重用梁文正,不会为难梁君宗。” 邹清许冷静许多:“梁君宗铁定被陷害,梁大人的学生众多,给他送点家乡特产的学生不在少数,不贵重的特产梁家一般都会收下,没想到被奸人利用,竟然在书里藏金子。其实我想此案应该不难破,只要找到送书的人,再揪出背后的指使者,一定能还梁家清白。” 沈时钊的目光落在正前方,神情略微失真,等他再开口的时候,眼里已是一滩活水:“梁君宗的罪名我估计洗刷不掉,这口锅无论如何他得背,一方面,都察院、吏部和大理寺几乎都被两党把持,很难为他正儿八经的查案,另一方面,皇上也想坐实这个罪名,而后他顾及君臣之情,网开一面,赢得梁文正的忠心。” 邹清许喝了一口茶,茶已经凉了,他浑然不觉,因为身上早已发寒,他看着沈时钊,忽然觉得陌生。邹清许偏过头,如同自言自语:“梁家父子都是朝廷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是梁文正大人,为大徐奉献了半生。” 窗外的雨忽然下大了,阴风吹开窗户,一阵凉意飘了进来,雨丝打在邹清许脸上,他冻得打了个寒颤,未说完的话觉得没必要继续。沈时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平静地说:“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皇上生性多疑,想独揽大权,掌控一切,他不喜欢那些总是站在他对立面的大臣,如果不是想平衡朝中的势力,应该不会想重用梁文正。不听话的人,不会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太干净的人,没有把柄让他抓。” . 宫里雨声潺潺,琉璃瓦上水流阵阵,朱门和汉白玉石做成的回廊被雨水冲刷,雕刻的纹饰格外清晰,乾阳宫里灯火微亮,打扮得明媚鲜妍的贵妃亲自为荣庆帝送来暖身的姜汤,在宫门口被吴贵拦下。 “贵妃娘娘,皇上已经睡下了。” 贵妃的眸光朝宫里探去,半信半疑,她诧异地问:“皇上进来总是入睡困难,怎么今日睡得如此之早?” 吴贵笑呵呵地说:“许是皇上近日心情不错,能吃,也能睡。” . 窗户大开,寒意铺天盖涌了进来,外面落了惊雷,雷声阵阵,绵延不绝。 长煜匆匆从门外进来,像工具人一样关上了窗,而后又离开。 既然沈时钊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邹清许没有再待的必要,他该离开了。 沈时钊瞥到邹清许的鞋子和裤腿,他来的时候雨下得小,但邹清许的鞋子和裤腿已经全湿了,现在外面如同天神下凡渡劫,雷声轰隆,家家户户都缩在屋里,街上空无一人。 邹清许站起来要离开,沈时钊忽然开口:“雨太大了,留着住一晚吧。”
第13章 无恙 邹清许第二天早上醒来,走出沈时钊后院的厢房,清早空气清新,夹杂着凉润的雨露的味道,雨停天晴,地上湿漉漉的,头顶一片澄澈的蓝,不在熟悉的地方清醒,邹清许还有些不习惯,大脑极其缓慢地打探着四周,他竟然真的在沈府住了一夜。 昨晚暴雨如注,邹清许回家路远,他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痛快地接受了沈时钊的提议。 此时,邹清许打了个哈欠,长煜朝他走了过来。 “邹大人,早膳已经备好了,请移步。” 坐在餐桌旁,邹清许探长脖子一看,盘子不少,但都是些小菜,看来沈时钊平日里的伙食不怎么样。 他吃饭心切,但迟迟不见主人,不敢动筷,饿得不行时终于抬头问长煜:“你家沈大人呢?我等他来了一起吃。” 长煜躬身一答:“沈大人已经去都察院了。” 邹清许:“......” 邹清许忙拿起筷子:“宝儿,下次这种事情早点说。” 邹清许狼吞虎咽,没看到长煜震惊无措且怀疑的神色,他猛吃了几口后,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邹清许看了一眼时辰,此时尚早,他问长煜:“他每天都这么早出去吗?” 长煜好不容易缓过来,一愣:“什么?” 邹清许:“沈大人每天都这么早去都察院吗?” 长煜:“是的。” “不愧是沈大人,我辈楷模,真让人汗流浃背啊。”邹清许埋头继续吃饭,争取速战速决,长煜退了出去,一个人有点冷清,邹清许不禁为没有和沈时钊一起用餐感到遗憾,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他打了自己一巴掌,清醒后邹清许仔细环顾四周,吃饭的厅堂里布置的很简陋,沈府的下人也不多,刚刚够用,个个工作量都很饱和,长煜看上去只有十几岁,模样稚嫩,但办事老成,应该打小跟着沈时钊做事,身上的气质也清清冷冷的。 一顿饭吃得寡淡无味,邹清许吃完饭后便离开了卷王府,没过多久,宫里传来消息,荣庆帝因念梁文正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功勋伟大,特意下旨释放了梁君宗。 圣旨传下来的时候,梁府的管家和邹清许再三提醒梁文正接旨,梁文正才不情不愿地接过旨,本是喜事一件,但梁文正脸色严厉肃穆,很快把公公们打发走了。 梁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梁文正却不怎么开心,梁君宗同样满面愁容。 荣庆帝放了他,不是因为他无罪,而是因为梁文正,说来有些讽刺。 梁君宗完好无损,荣庆帝并未迁怒于他,不过是看了梁文正的面子,一切都按沈时钊给邹清许讲的剧本走,邹清许背后冷汗岑岑。 这就是朝堂。 迷人又危险。 饭桌上,梁文正依旧气恼,吃不下饭,他放下筷子端正脸色说:“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到底,还君宗一个清白。” 邹清许皱起眉头,梁君宗此时平安无事,再查下去无非白白耗费心血,荣庆帝送给梁文正一个大人情,他开心接下即可,没事溜须拍马感恩两句,大可不必扫兴,再说,朝中上上下下没有人脉,查案寸步难行,就算真查出了结果,又能怎么样呢?黑白可以颠倒,是非可以错乱,荣庆帝认定自己贵为天尊,不会轻易颠覆自己曾经的决定。自古以来不给皇上面子,和皇上对着干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他拿起酒杯,斟酌道:“无论如何,君宗平安回来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身处朝堂的漩涡里,太多事情身不由已,万事不能都顺心,身体康健,知足常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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