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揭园并不知道,但他在揭园身体里存活多年,其实还是很了解揭园的,几乎在归海淙刚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这种结果是非常有可能的。 所以顾不上多想,揭暄抬脚跟着归海淙一起追了过去。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斑斓的霞彩转为深紫,又被深灰的蓝吞噬,逐渐连成一片。 三人前后脚赶到了揭永年的院子。 “天色已晚,你怎么过来了?”揭永年虽还未歇下,却对揭园的突然到来十分惊讶,想了想才道,“是……为了传言的事?” 揭园还未回答,他又自顾说道:“这件事我会在大比时替你澄清的,你不必忧心,你是揭家的来日,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冷不丁的,揭园冷笑了一声,语气相当不敬,“我早就想问了,你到底是想护我周全,还是护揭暄周全?” 揭永年的表情一僵,不过几日,他眼角唇边的皱纹似乎都深了一些,看上去暗藏忧虑。 “阿暄……你此话何意?”他慢慢问道。 揭园脸上的冷笑没有消散半分,他的手指缓缓拂过额角垂下的碎发,露出完整光洁的一张脸,冷漠的、疏离的一张脸。 “你好好看看,我可不是你的儿子。”
第69章 揭园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厅堂之中,如巨石投入海面,激起千层浪,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紧张或忐忑,而是平静中带着冷漠的嘲讽。 揭永年的表情彻底僵住了,连武弘都能发现的异常,他作为父亲,又怎么可能一无所察,可是—— “揭家需要你。” 揭家需要一个活着的继承人,一个天资优异深孚众望的揭暄。 在他赢下大比之前,揭家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力量与其他三家竞争,因此逐渐没落,成了最弱小的。 在叔叔伯伯们忧心的话语中,望着父亲紧皱的眉头,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修炼,在试炼中一鸣惊人,带领揭家重回正轨,恢复往日的荣光。 可揭家太弱了,尽管和同样势弱的武家结成联盟互相帮扶,也无济于事,父亲为了辅助他的修炼,带人亲自去摘取一株十分难得的草药。 十日后,那株号称天材地宝的草药被加急送回扶丘山,一同被送回的还有父亲的棺木。 那一日揭永年眼中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他跪在父亲坟前立誓,一定要重振揭家。 他没日没夜地修炼,顾不上温柔贤淑的妻子,顾不上满脸担忧的母亲,也顾不上同样被父亲的死刺激到的师兄弟们。 他的生命里只有修炼,而他做到了,弱小无能的揭家,最小的儿子一力击败了所有对手,以全胜的记录毫无悬念地拿下魁首,成了让众人跌破眼球的存在。 借着他的地位,揭家成了四大家族之首。 尽管如此,揭家不稳的根基仍是个大问题,其他三家不断地质疑、挑刺,在长老的提醒下,他意识到膝下犹空的自己亟需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来稳定揭家乃至整个联盟所有人的心。 这时,揭暄带着划破长空的凤凰火降生了。 被渲染夸大的吉兆以及伴随的对孩子天赋的期许,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给揭家带来了喘息的时间,让他们得以稳固地位,增加实力,在风雨飘摇的位置上坐的稳当。 在种种因素的作用下,他自然而然地对这个孩子寄予了无限的希望,不仅是他,整个揭家的所有人都将揭暄视作天命所在,仿佛他生来就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揭家的。 每个人都坚信,揭暄会带来光明。 他早已不是他自己了。 “呵!”揭园的一声冷笑仿若一道厉喝,瞬间将陷入回忆的揭永年拉回现实。 他无奈地皱眉:“三日后就是大比,无论如何,揭暄都必须出现在大比上,否则对于揭家而言,会是一场由内自外的震荡。” “又是揭家?你的心里难道只有揭家,没有半分属于你的儿子?”揭园却摆出了咄咄逼人的姿态,字字诛心,“你就不担心他的安危,不问问我,他在哪里,活得好不好!” 刺耳的话一句句抛出,揭永年忍不住抬手按着颤抖的眉心。 “别说了!”另一道声音突然闯进来,打断了揭园的单方面诘问,揭暄温柔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不满的情绪,“你并不明白对于我父亲,家族的分量有多重。” 揭园却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他唇角的讥讽始终没有消失,不过攻击的对象成了揭暄。 “我不明白?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揭家最后落到了什么地步,又是拜谁所赐!” 揭暄的脸刷的白成了一张纸,还是一张随时都会破裂的薄纸,身子也抖得像寒风中的一片落叶。 “园园。”跟揭暄一同赶来的归海淙轻轻拽了拽揭园的衣袖,阻止他说下去。 有些昏了头的揭园听到亲昵的称呼,稍稍找回些理智,不说话了。 “你们——”面对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揭永年不由瞪大了双眼,惊愕得不知要说什么。 手指仍在微微颤抖的揭暄回身看向他:“父亲,我是阿暄。” “那他……” “他叫揭园,只是刚好长得跟我很像罢了。”揭暄身体绷得很紧,有一瞬间,他几乎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父亲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于是,有那么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忽然很感激熙和创造了这个完全还原的幻境,又或者说,就像熙和说的,他能够在这个幻境里弥补许多曾经的遗憾。 比如星潼和长风,尽管不算亲眼见证,可那也足够让他感到欣慰了。 “父亲,您责骂我吧,若是我早听了您的话,一切都不至如此。” 在父亲面前,揭暄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逞强,他脸色苍白,眼角却泛着鲜艳的红色,看上去既痛苦又脆弱。 仿佛刹那间回到了幼年犯错的时候。 而父亲则是定定地望了他许久,才抬起手轻拂他的头发,声音有些许艰涩:“不知不觉,阿暄已经长这么大了,不再是要父亲遮风挡雨的孩童。” 他微微停顿,而后道:“可父亲还想,再为你遮挡一回。” “父亲!”揭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唤了一声,“大比的规矩是——” “我老了,日后揭家还指望你,我让这一步无伤大雅,但对于你而言,万分重要。”从头到尾,揭永年的神态动作都带着疲惫,似乎有许多的困扰。 揭园冷眼旁观,却在他话音落地时突然开口:“是圣家提出的更改大比规则?” 几个人的视线再一次转向他,或惊异,或不解,揭永年点了点头:“没错,的确是圣家要求的。” 呵,揭园心里又是一声冷笑,没想到圣家的第一步是从这里下的手,怪不得揭家败的那样惨。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揭园径直问揭永年。 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揭永年还是回答道:“恐怕不行,消息已经通知到所有参加大比的人手里了。” 揭园心里骂了一声,脸上还保持着冷静,他想了想道:“大比那日,我会跟揭暄一同出席,同时当众澄清,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的嗓音清朗干脆,落地有声,说完便拉着归海淙往外走去,脚步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揭园!”揭暄却追了出来。 “怎么?”揭园背对着他停下脚步,十分不耐。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揭暄追问他。 揭园又是一皱眉,忍不住侧过半张脸:“我没有在帮你,我只是实话实说,去圣家救人是我的决定,不是你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揭园依旧拿侧脸对着他,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扯?” “毕竟与我有关……”揭暄温和的语气带着犹疑。 揭园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与你有关,这世上与你有关的人和事太多了,你难道要一一处理?” 此时他已经完全转过脸来,只有被他握着手的归海淙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或许没人同你讲过,又或者在你的父母、兄弟和朋友眼中,你就该是完美无缺的,你应当同情世上所有比你弱小的,应当战胜世上所有比你强大的,应当聪明、善良、勇敢,应当承担一切的责任——” 揭园紧紧地握着归海淙的手,甚至微微颤抖,他平静如水的眼眸深处,其实藏着深深的愤怒,不,那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 “你做的很好,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好,你不敢爱,不敢恨,小心翼翼地避免其他人受伤害,可你唯独忘了你自己,从小到大,你问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园园。”眼看着揭园说了一连串的话,说实在的,揭园要么不说,要么就是专扎肺管子的说,归海淙都怕了他了,下意识就想拦着点。 “你别拦我,这些话我不说,永远不会有人跟他说。”揭园却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劝阻,毫不掩饰地说了下去。 “你活的太完美了,完美到连你自己都忘了你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神,你根本不明白对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揭暄早已愣在那里,在他完全不算漫长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总是说“阿暄你可以做的更好”、“宥阳是我们揭家最出色的弟子”,所以他拼了命地做到最好,可现在有人告诉他,那些不是最重要的。 “对我最重要的……是什么?”他忍不住重复道,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问出了一个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揭园被他问的也是一怔,其实道理很简单,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就在揭暄自己心里,他却迷茫的好像在问别人的事情。 “虽然我还不太了解,但你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一定是因为你在乎父母兄弟的心情远胜过自己的,所以对你最重要的,大概就是他们吧,可是你——” “可是我……在拥有的时候从未真正地珍惜过他们,我没有向他们诉说自己的痛苦,也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们的心愿,才会留下那么多的遗憾与误会……” 像是被揭园的话引导了方向,揭暄的眼睛里渐渐闪起了斑驳的光,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一片漂浮在风中的羽毛,晃晃悠悠,轻轻飘飘,却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地面。 “阿暄……”几人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他们不由地都望了过去。 “父亲。”揭暄低着头,竭力想掩饰自己眼中的泪光。 “你去找他吧。”揭永年突然说道,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他却像老了好几岁似的,连眼瞳都黯淡了不少。 “有的遗憾,终其一生都无法弥补,我是你的父亲,即便揭家对我再重要,也不会胜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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