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不由用疑惑的目光望向归海淙。 主动说出这个方法的是归海淙,此时陷入沉默的却也是他,在揭暄不解的注视下,再三犹豫后,归海淙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对,就是剥离魂魄,可是一旦剥离……” 归海淙说不下去了。 揭暄却自己接上去说道:“我就活不了了。” 他的语气相当平淡,就像在说一句“今日天气不错”,可他往日神采奕奕的眼眸还是在不经意间失去了光彩。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过分,可是我爱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揭园死,我做不到。”尽管左右为难,归海淙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他过得很辛苦,而且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成为牺牲品,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你说的对,我答应了。”不等归海淙继续劝说,揭暄就非常果断地下了决定,同时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我本就亏欠你和他的。” “不,你不欠我的!”归海淙蓦然想起揭园的话,他说得很快,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急切,“我都知道了,当年伤害我的人不是你,是明镜来,是我没有弄清楚真相,白白怨了你这么多年,还对你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就算不是我亲手所为,可一切终究是因我而起,若没有我,你不会遭此无妄之灾。”揭暄淡淡地叹气,神情始终温润而平和,并没有因为提及当年的恩怨有所变化。 “如果要这么算,当年我们初遇,你对我很好,百般照顾,在知道我隐瞒身份之后,也没有真的伤害过我,这些又该怎么算,算我欠你的吗?”归海淙表情认真,“我告诉你人偶的事,是不想揭园死,可我也不是用过去来逼迫你放弃,你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我不能也没法替你选。” “我选好了。”揭暄没有丝毫改变决定的意思,即便归海淙说得头头是道,他依然坚持原本的打算,“在我不知道自己的复活需要何种代价时,我就没有打算要复活,人各有天命,没有任何人应当为我的命付出代价,熙和不需要,揭园更加不必。” 他又说道:“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被自己忘记的,那个结局,即便我忘了,熙和也不愿我想起,即便我心中有所猜测,但,我还是想亲眼看看。” “有的时候,人心就是这么古怪,哪怕预感不好,也要一探究竟。”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悲伤,他手里握着那个人偶,冲归海淙晃了晃。 “这个,你会用吗?”
第68章 似乎是太累了,揭园睡得极沉极深,以至于一觉醒来恍如隔世。 房间里静悄悄的,外面的雨声也停了,揭园遥望窗户,光线不佳,没什么亮光。 他不是睡了很久吗?怎么天还没亮? 揭园下意识环顾房间寻找归海淙,视线里却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倒是有另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书桌旁的窗前。 “你是谁?” “在下扶丘山揭宥阳,幸会。”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这世上他最熟悉的面孔。 终于……见面了,揭园有些懵然的大脑里冒出这么一句来,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当他的脚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揭暄真的同意了。 换句话说,揭暄放弃了活下去唯一的可能。 揭园摸不准此时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好像是庆幸,又似乎是怅然若失。 他告诉归海淙自然是为了活下去,可揭暄如他们所想地做出选择,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从他的角度去看,当然是值得庆幸的,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只想说揭暄真是正直善良到了愚蠢的地步。 如果连活着都做不到,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谈。 大概对于揭暄而言,他坚持的原则远比生命更加重要。 站在房间的两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揭暄望着对面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人,话在舌尖滚了几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彻头彻尾的错事,害死一个无辜的人,内心的愧疚、自责和悔恨堵在胸口,让他面对身为受害者的揭园,无从开口。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揭园真相,揭园就先道:“熙和跑了。” 揭暄点点头:“归海告诉我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揭暄惊讶地看向揭园的眼睛,却发现他同样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为什么要跑?” 是啊,揭暄陡然间露出疑惑来,大概是一下接收了太多信息,让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既然这个幻境甚至所有的计划都是熙和的局,他有什么理由要逃跑呢? 又或者说,他怎么会到要逃跑的地步? “想要复活一个人……恐怕不容易。”话是这么说,可揭园眼中的情绪是笃定的,“熙和他不是普通的妖吧。” 以命相抵,熙和答应得太快了,快到他无法理解,也快到他立刻察觉出了异常。 电光刺破云雾,一语惊醒梦中人,揭暄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一定听过,我出生时天降异相的故事。” “据说,你出生时,有凤凰浴火落在扶丘后山中。”这件事揭园已经听过好几遍了,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为这个,你还在襁褓之中,就已经声名显扬。” 揭园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归海淙院子里飞扬的满树火红的凤凰花。 “人人都说扶丘揭家出了凤凰庇佑的神子,未来必将超越先贤,带领揭家更进一步。”明明是世人歌咏的佳话,揭暄说着眼里却浮现出淡淡的怅惘,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悲伤,“这些话我听了不下千百遍,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笃信无比。” “但没几个人知道,那不是凤凰。” 揭暄慢慢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微笑,即便他此时眼角眉梢都是微微下垂的模样,嘴角却还是不自知地轻扬起小小的弧度。 可那细微的笑意却显得格外让人心酸,好像碎裂的玻璃好不容易拼起来,成了岌岌可危的残次品,稍一触碰,就会再度毁坏。 “我降生之时,落在后山的是只重明鸟,当年我对熙和说的话,其实半真半假,确有一道士曾断言,那个婴孩与我有不解之缘,可助我一臂之力。” “那时我父亲并未料到这段缘分会成为后来的孽缘,因此他一力扛下族中长老的异议,隐瞒了熙和的身份收养他,并抚养他长大。” “熙和就是那只重明鸟?”揭园轻声道。 问出口还没得到答案的时间里,揭园的心里已发出一声轻叹,他不是真正的捉妖师,但在幼年懵懂时,或许是血脉带来的影响,他对各种志怪故事充满兴趣,父亲曾教导过他许多相关的知识,也曾手把手教过他捉妖术的修炼。 但父亲并不希望他走上这条路,虽然没有阻拦,但一向敏感的他还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抗拒,最终选择了普通人的道路。 可重明鸟他却是知道的,相比神草嘉荣,其实重明鸟的名头更大一些,重明鸟也叫重瞳鸟,目生双瞳,驱邪避祸,乃是上古神鸟一列,传说三皇五帝中的舜帝便是重明鸟托生,所以生而重瞳,因此重明鸟也被凡人视作祥瑞。 神鸟和神草听上去差不多,但其实相差甚远,嘉荣草不过是生在神界,沾染了一缕神的气息,而重明鸟则是真正的神族,也就是说,熙和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妖族。 “是。”揭暄坦诚点头,事到如今,隐瞒已经没了意义,“父亲不许他离开扶丘山,不许他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世人都听说过扶丘山揭暄,却没人知道熙和。” 他说着垂下眼眸,这让揭园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他就像我的一道影子,没有声音,没有光芒,没有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 “甚至连这个名字,也都不是他的。” 揭暄始终低着头,揭园沉默地望着他额头露出的一小块雪白皮肤。 “我本不该叫宥阳,而是熙和,揭熙和。” “可我希望他能够拥有一点属于他的,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我为一己私情罔顾家族安危,为家族使命轻视自身性命,我试图让所有人都满意,到头来却满盘皆输——” “我的一生,不过短短十八载,一事无成,让所有人都失望透顶,亲者仇者皆为我而死,不论是揭家的大祸,还是断了传承的捉妖师一族,一切都因我而起。” “可我却浑浑噩噩,一缕残魂依附于你身上苟活,直至与熙和相认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这一切从我而起,也只有我能够终结。” “以我之身,赎所有罪——” 揭暄的声音舒缓,像缓缓流淌的小溪,让人听着,心脏慢慢跟着静下来,可那话语里的苦涩又难以忽略。 揭园静静地站着,没有出声打扰,却见揭暄说到一半,忽地抬起头看他,像是终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揭园,其实——” “揭园!” 与他声音同时响起的却是用力推门的响声,以及熟悉的声音。 归海淙的神色十分匆忙,还有些焦急,揭园微微蹙眉,而被打断的揭暄反而松了口气似的,没有把话说完。 “出什么事了?”归海淙肯定知道他和揭暄在说话,不会无缘无故就冲进来。 归海淙左右看了看两人,才说:“你从圣家救走妖族的消息传出去了。”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揭暄率先反应过来,沉着声音:“不止是传出去了吧?” “不止是捉妖师,普通百姓也都在议论,原本要参与试炼的捉妖师都在路上了,听武弘的意思,他们来势汹汹,恐怕会针对你。”归海淙越说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已经是乌云压顶。 揭暄却弯了弯唇角,语气温柔:“果然这便是我无法改变的命运么?” “什么狗屁命运,我从来都不相信。”揭园却冷声打断了他,“你一个千年难遇的天才,为这点事就要屈服,让人看不起!” 向来冷漠的揭园突然爆出这么句粗鲁的话,揭暄和归海淙不由齐齐用吃惊的目光看向他。 揭园却毫不在意,他抬手将有些散乱的长发重新束好,昂首挺胸地朝外走去。 “你要去干什么?”归海淙顾不上吃惊,赶紧问道。 “去找揭永年!”揭园头也不回地一脚踏进了昏暗的天色里,背影瘦削,腰却挺得笔直,他好像总是这副模样,像一棵永远不会被击倒的白杨,外表和内核,都坚硬如铁。 “等等我!”归海淙转头去喊愣在原地的揭暄,“走啊,不然他非把你爹气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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