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濯枝便虚扶着檀韫到平坦的一块小地站脚,自己掠过去摘果子,挑饱满憨熟的摘,倒空随身水囊里的水清洗,再用帕子包起来。他转身回到檀韫面前,“捧手,”将一帕子杨梅放在那双听话拱起的手心中,他们掌侧相碰,轻轻刮过彼此。 好痒,傅濯枝咬住下唇,痒得头皮发麻,这时,他听檀韫说:“你握刀吗?掌心有茧。” 傅濯枝说:“你也有。” 檀韫没有说话,拿起一颗杨梅放到嘴边,红透了的果子被他的白牙咬掉一块,报复般地把汁水染到他的唇上,像深色口脂,但比外头卖的口脂更润。 傅濯枝盯着,轻声问:“甜吗?” “蜜一样。”檀韫说。 是,蜜一样。傅濯枝笑了笑,说:“雍京的杨梅没有吴州的好吃,那边有一种杨梅酒叫‘金丹酽’,味道很好。” “我没有喝过。”檀韫没法发表意见。 “有机会带给你尝尝。”傅濯枝说。 檀韫把一颗杨梅吃完了,闻言偏了下头,问:“会下春/药吗?” 傅濯枝失笑,“你这样想我?” “我回去翻了些话本子,某一本里,张生对李娘求而不得,便将人约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言骗李娘喝了一杯,结果酒中有春/药,李娘便失身于他。”檀韫说。 “我没看过,”傅濯枝好奇,“结局如何?” 檀韫说:“李娘爹娘得知此事,心想事无转圜,两家又门当户对,不如促成姻缘,既托付了女儿,又能结亲攀网。李娘嫁入张家,张生心存愧疚,百般呵护讨好,不过半年又纳了妾室,李娘依旧郁郁寡欢,第二年便香消玉殒。” “把我比作张生,你来做李娘,你当如何?”傅濯枝说。 “先阉后杀。”檀韫认真地说。 傅濯枝想捏檀韫的脸,强忍住了,笑着说:“我以为你会把我扔进虎狼堆里,”语气变得可怜又害怕,“让它们玩儿我。” 檀韫想起来一茬,一边挑杨梅一边问:“你去过‘醉生梦死’雀笼吗?” “去过。”傅濯枝说。 “那你一定看过雀笼里的表演,我把你扔那里头去,”檀韫想起前段时间见识过的那一幕,特意强调说,“你做挨鞭子的那个。” 傅濯枝谴责道:“蛇蝎心肠。” “所以不要给我下药,”檀韫叮嘱道,“记得买味道最好的金丹酽,我是第一次尝。” 傅濯枝说记住了,又问:“还要往前走吗?” “今日就到这里吧,”檀韫稍顿,“我若回去得太晚,不知该如何跟陛下解释。” 傅濯枝笑得很真心,“你在故意激怒我吗?” “我只是提起陛下,你就要动怒,那你怎么还没被气死呀?”檀韫真心疑惑了。 檀韫天真的表情如此可爱,又可恨,傅濯枝想爱惜它,又想撕碎它,“我也不知道啊,”他认真地思索了一瞬,猜测道,“或许是祸害遗千年。” “可是我活不到千年,你再不快些,就见不到我了。”檀韫提醒。 傅濯枝一顿,“我以为你今日这样顺从,是愿意成全我的神秘。” “我的成全是有时限的。”檀韫让对方捧手,把剩下的杨梅放在对方掌心,目光隔着发带落在对方脸上,“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好明显的陷阱,傅濯枝想。 “好。”他说。 “近来我遇见一个怪人,第一次相见时他在橘东街绑架了我,第二次相见时我在宝慈禅寺咬了他一口,第三次相见时他在捧霞山给我摘了很甜的杨梅。”檀韫松开手,轻轻握住对方僵硬的手腕,语气温和而危险,“我们以端午为时限,你帮我查出他的身份,把他的名字塞进驱邪除秽的香囊里送给我,好不好?” 这个人太坏了,傅濯枝简直想咬死他,就从那张可恨的嘴巴开始。 出门前吃的药好像要失效了,嗡嗡的叫声开始充斥在脑袋里,傅濯枝感觉自己的牙齿有些发酸,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想向檀韫亮出獠牙的欲/望。他听见自己说话了,语气分外温柔,“我说他是谁,你就认他是谁?” “是,”檀韫微微仰头“瞧”着比自己高大的人,像哄孩子那样,“我很信任你。” 傅濯枝垂眼凝视着这张可恶的脸,“你会把他怎么样?” 那张脸闻言变成思忖的模样,然后檀韫撑着他的手腕稍稍凑近,仰头,那张唇带着甜蜜的果汁味,堪堪停在他的下巴边,“你猜。” 傅濯枝绷着的弦断了,他主动踏入了檀韫的陷阱,被动接受了这一份威逼利诱。 不论毒酒还是蜜果,都是给他的,只能他来尝。 “好,”傅濯枝认罪了,“我答应你。”
第21章 五月至 四季园很快就拾掇好了,檀韫拖家带口地搬了进去。 园子里的好些花圃落了种子,还光秃秃的,但以前留下的那棵紫薇开得漂亮,与之相反的是莲台后方的那棵紫玉兰已经过了花期。 小爷今日不当值,可也没做正事,坐在栏杆前是为了对着那棵紫玉兰出神,偷摸瞥了三次的是观终于确定了。他没有探听小爷心事的意思,只是很单纯地不想小爷心烦,于是趁着端冰水酪的机会凑过去,“您遇到什么难题啦?” 少年说话脆,檀韫回神接过瓷碗,说:“在想一个人。” “那个狗胆包天的妖人?”檀韫没反驳,是观不禁纳闷,“您既然还想弄死他,怎么先前突然不让翠哥查他了呀?” 檀韫抿了口冰水酪,奶味浸着米酒味,甜度刚好。他心情不错,温声说:“我看起来很想弄死他?” 是观的圆眼瞪得更圆了,“他都对您做那种事了,怎么能轻易饶过他呢!”他不明白,冥思苦想一会儿恍然大悟,“是因为这个月去这座庙敬佛,给那家娘娘上香,您要暂时避沾血腥?” “要把他怎么样,我没想这个,只是觉得太奇异了。”檀韫瞧向那棵紫玉兰,“缉事厂为天子耳目,我习惯盯着别人,陡然发现有一只眼睛也在盯着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而且还藏得那么好……就像你夜里做了个梦,梦醒后缓了神,重新酝酿睡意,突然一下,你听见背后有一道呼吸声。” 是观浑身一哆嗦,“吓死人啦!” “我不害怕,但的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檀韫说,“我想不动声色地看他的下一步,可他没有动作,安分得不符合他危险的性子。我也可以转身直接与他对视,看清他的样子,可我转念一想,不行,我不要转身,我就要他主动地绕到我面前,向我坦诚。” 是观认真理解了一会儿,疑惑道:“但怎么才能让他主动坦诚呢?” “威逼他,告诉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若不珍惜,他会被我彻底踹开,被别人取代。”檀韫说,“再利诱他,告诉他若他敢珍惜这次机会,也许会得到奖赏。” 是观挠了挠头,“也许?既然也许有,那也可以也许没有啊,他还会被吸引吗?” “怎么不会呢?”檀韫说,“是甜果还是苦果,都得咬了一口才知道,可他不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咬,他甘心亲手把这颗已经送到他嘴边的果子喂给别人吗?” 是观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那您会给他奖赏吗?” 谁知道呢,檀韫偏头看向是观,说:“乖孩子才能得到奖赏。” “我很乖!”是观立马站起来,心虚地说,“我这就下去练字!” 檀韫笑了笑,慢悠悠地将一小碗冰水酪吃完了,好吃。 每年把冰水酪一吃,就说明五月敲门了,天开始潮热起来。 初四,尚柳来不当值,专门去了趟莲台。 二楼,书房门泄了条缝儿,挂着“仙女执剑降毒”吊屏,两边摆了菖蒲和艾草,尚柳来跨进来,一身五毒艾虎补子蟒衣。他把驱虫避瘟的香囊挂在檀韫的腰带上,又放了个匣子在小几上,里头是给翠尾和是观的。 檀韫把腰上的香囊挑起来看一眼,上头还绣了平安符纹,不禁夸赞道:“你这手是越来越灵巧啦,绣得真漂亮。” “你练字静心,我做针黹也静心。”尚柳来说,“今儿难得休息一日,闷在屋里做什么,出门玩儿去吧。” 檀韫靠在醉翁椅上,懒懒的,“你都说难得休息一日了,我不趁机多趟会儿,累什么脚啊?” 尚柳来笑了笑,说:“那我不管你了,我还得去趟世子府呢。” 明儿是世子爷的生辰,但世子爷自来不重礼,生辰莫说宴请权贵,就是自家人也请不动这寿星老爷。陛下知道世子的习惯脾性,没有强行上门招惹不待见,只提前钦点了一份礼单,让尚柳来带着人送到世子府去。 尚柳来留下话,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翠尾。翠尾端着托盘招呼他,“哥,喝杯菖蒲酒再走吧。” 尚柳来接过酒壶倒了一杯,仰头灌了,说:“走了。” 翠尾端着托盘进入书房,放到小几上,先给檀韫倒了一杯,然后打开盒子一瞧,两个锦囊,他拿了一只挂上,正想说话,外头就蹦起来一串脚步声。 “小爷!”是观跟个喜鹊似的跑到门口,叽喳道,“前头收到口信儿,六祖宗回来了!” 檀韫“噌”地站起来,喜道:“竟提前回来了么,走到哪里了?” “报信的人说约莫再过两个时辰就该到东城门了。”是观也纳闷,“六祖宗这回回来得快呢,本以为要下个月去了!” “好,快烧水,我要沐浴。”檀韫吩咐下去,“把先前做的那身红袍子熏了拿来,再把我请了无大师做的那串绿松石念珠取出来备着,我待会儿带着去接六哥。” 是观出去对着楼下一吆喝,廊下的人立马忙活起来。 翠尾寻思小爷这次是出离的高兴了,不禁打趣儿:“您别急,我先让人去前头传个信儿,哪怕您去晚了,六祖宗也等着您。” “不一样的,这次不一样。”檀韫见翠尾不解,忍耐般的笑了笑,“我只是许久……没有见到六哥,想他了。” 檀韫一番收拾齐全,打马出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朱墙碧瓦撑着一片夕霞,一路向东城门的方向蔓开,渐渐地变作浓郁的碧城色。 “吁!” 檀韫跨马出城,勒住缰绳,在东城门前停悠了两圈,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夜色下,一队锦衣卫护着中间的豪华马车奔来,在檀韫跟前停下,车门也打开了,露出里头的主人,彩绣大红蟒袍,漂亮的长发用金冠儿束着,露出一对云霞珠一样的眼睛。 见檀韫还呆呆地坐在马背上,车里的人长眉一挑,取笑道:“怎么,仨月就认不出模样了?” 檀韫慌忙回神,翻身下马快步靠过去,踩着锦衣卫搬来的脚蹬上车,被一把拽进了车里。 戴泱揽住檀韫,大手一挥,车门就从外头关上,一队人马继续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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