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傅濯枝也大驾光临,让长公主好一顿调侃,直呼大佛降世,她要跪地相迎。傅濯枝不仅不臊,还压着长公主往地上摁,姐弟俩掐起来,堪堪被傅山游劝住。 “弟啊,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有对眼儿的姑娘了,否则怎么肯屈尊前来?”长公主扶了下被孽障摇歪了的花冠,气喘吁吁地瞪着左前方的人,“扇子还我!” 傅濯枝仪容端正得不像才打了一架的样子,黑发飘飘,面如清雪,气儿不带喘的。他今儿穿的是一身海天霞,再摇一把华丽璀璨的孔雀扇,徐徐向前时侧脸瞥一眼过来,脑后是廊边开的正艳的白粉朵儿,长公主就想起那句诗。 “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①” 那妖孽悠悠地摇着扇子,说:“姑娘,满山最漂亮的人都在这儿了,我跟你俩谁对眼儿啊?” 长公主难得从这孽障嘴里听到半句人话,径自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后半句给忽略了,凤眼露出点笑意,“不要拿我作比较竿子,否则娶不上媳妇儿,我可不负责。” 长公主第一美人,容冠大雍。 傅濯枝也觉得她美,但不愿克制一张坏嘴巴,闻言轻嗤了一声,被耳尖的长公主一巴掌拍上他的背,啪! 又要掐架,傅山游叹了口气,及时伸手将气势汹汹的长公主拉回身边,轻声细语地哄了两句,哄得阿姐顺竿子就爬,挽着他问:“阿弟,你说,我是不是最美的?” 傅濯枝谴责:“他看不见,你忍心骗他?” “傅鹤宵,我撕烂你的嘴!”长公主出离地愤怒了。 傅山游倒是半点不介意,眼睛侧向傅濯枝的方向,说:“兄长看得见,那在兄长眼里,谁才是最美?” 长公主不知内情,自然听不出傅山游话中的逗趣儿,戴着金钏的左臂往廊外一指,冷冷恐吓道:“说不出来,或是乱说,就地埋了!” 这问题不能胡乱回答,傅濯枝颇为认真地说:“檀驰兰啊。” 傅山游笑了一声。 “檀驰兰?”长公主惊讶地捂下嘴,不是因为这个答案,而是因为说出答案的是傅濯枝,不过转念想起檀驰兰的模样,也就觉得没多惊讶了。 长公主想起两年前,她踹了驸马回京,是个下雨天,陛下来城外接她,她坐在车里放眼一瞧,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个人,红伞,青衣,袖摆飘飘就是个美人像,果然,靠近了一瞧,以前的美人坯子长开了些,修成瑶池仙了。 “驰兰是美,”长公主喜爱地说,“还很香。” 傅濯枝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知道?” “他抱过我啊,都钻怀里了,他香不香我还不知道?”长公主细细地回味着,“兰花、牛乳、龙井……想吃花茶酥酪了。” 傅濯枝把扇子摇出了飓风,说:“等我下回进宫吧,告诉陛下你觊觎他跟前的人。” 长公主一叉腰,丝毫不惧地说:“美人儿就摆在那儿,陛下不要,还不许别人争去?” “有道理。”傅山游说。 烦,傅濯枝摇着扇子,正想骂这一男一女,一个女官就从后头追上来了,行礼后对长公主说:“殿下,有人瞧见陛下和檀监事上山了,都穿的便服。” “嘿,我正儿八经的帖子他俩不要,偷摸地来,真有意思。”长公主话里嫌弃,面上却止不住地笑了,她回身走了段路,突然想起自己漂亮的扇子,转身要去抢回来,结果发现傅濯枝不见了。 “……”长公主拽了下傅山游的臂弯,“闹鬼,傅鹤宵人呢?” 女官往上头一指,说:“殿下方才说话的时候,世子爷就‘咻’地跳上廊檐了。” 长公主呐呐道:“尿急了还是又犯病了?” 傅山游感觉到长公主疑惑的目光,笑着说:“或许是见不得人呢。”
第20章 捧霞山 为着避免麻烦、不引起轰动,檀韫一行人是偷偷上山,下饺子似的翻墙进庄,可惜还是被长公主截住了,一行人被长公主一个人包围在墙根。 “皇姐。”皇帝识时务地讨饶,先一步上前揽了下长公主的肩膀,温柔地说,“你今儿的翠翎妆真美,这样精彩的艳色,也只有皇姐才压得住。” 妆美,人更美,还能说出妆容的名字,长公主挑不出茬来,故意紧绷的脸一下就笑开了,“今儿真是好日子,不仅鹤宵来,陛下也驾临了,”她看一眼皇帝的后头,温柔地说,“驰兰也来啦。” “殿下金安。”檀韫向长公主行礼,浅浅笑了一下。 长公主先前嚣张,真当着皇帝的面,又不敢撬墙角了,只得体亲和地回复了一记极美的笑,就没盯看檀韫了。 姐弟俩一起往前走,皇帝问:“那崽子该不会是来撒疯的吧?” “那崽子”自然是傅濯枝,长公主告状道:“我觉着他是,一来就奚落我,还打我,把我的扇子都抢走了!” 这姐弟俩最爱玩闹,一不小心就得掐架,皇帝早习惯了,自然不会当真,叹气道:“那就是个活祖宗,前些日子把朕也气一跟头,咱们一起退避三舍吧。” 长公主问什么事儿,皇帝就把傅濯枝入宫请婚的事情说了,长公主闻言噗嗤一声,说:“依我看啊,他就是不想娶妻,所以先说梅五,再说明月儿,都不能娶,存心闹您呢。” “北境也回信了,英国公洋洋洒洒地骂了鹤宵一大篇,但就是没一句实在话,跟朕打马虎眼呢。”皇帝简直头疼,摆摆手说,“朕是懒得管他了,先前还说给他指一门婚事,等成家了,说不定能稳重些,但后来一想,谁家姑娘管得了他?别给人家好好的姑娘气撅了,干脆先让他混账着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声讨着傅濯枝,十分的同仇敌忾,一行人顺着青石径往前走,看见傅山游站在月洞门前的古树下,长身鹤立。 皇帝在傅山游行礼前扶住他,把人瞧了瞧才说:“行,没瘦,你大哥呢?” “早跑了。”傅山游被皇帝摁了下后背,跟着一道走,“许是怕您怪罪,也怕再惹您不高兴,不敢见您。” 皇帝不相信,嗤笑道:“他何时要有这样的乖觉,朕真要烧高香了。” 傅山游无奈地笑一笑,一行人走到前边的院子里,围桌叙话,他坐下慢悠悠地喝了两杯茶,抱歉地说要去东圊,皇帝见他没带长随,便让檀韫领着两个锦衣卫同去。 两人并肩出了院子,路上说话,傅山游提起琵琶,问檀韫可还好使? 檀韫那日回去就试了一曲,不好意思说自己爱不释手,矜持地说:“好使的。” 一路闲聊着去了东圊,傅山游出来后却不想立即回去,对檀韫说:“庄子里都逛得差不多了,驰兰可否陪我去外面走走?” 没什么不可,檀韫让一个锦衣卫去回禀,和傅山游一同出了庄子。 人都聚集在前山,这会儿场上正在赛马,场边为了群观众,男男女女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十分的热闹。两人往后山走,越走越清净,路边的花都开了,有白朵和红朵,夹杂热烈地绽放在野草间,一派凛然生机。 突然,小路脚下的玉兰花林中闪过一道人影,檀韫目若鹰隼,瞧见那人黑亮的半披发,和若隐若现的傩面。 人影一闪而过,那里的玉兰花落下一朵,欲语还休。 檀韫轻轻抿唇,对站在路边听风的傅山游轻声说:“我好似看见了一位‘朋友’,先下去瞧瞧,渡洲可否等我片刻?” “不必将就我。”傅山游温声说,“这里风清水净,我正想多站会儿仔细聆听感受,回去好作画。” 檀韫说好,交代后头的锦衣卫顾好二公子,转身顺着小路往下走,远处的瀑布打下来,水流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掩住了他轻敏的脚步声。 前头一大片玉兰花,檀韫投身进去,周遭一片绰约白影,他不知那人藏在何处,就随意往一个方向走,走了段路,果然有一道脚步声轻巧地跟上来。 檀韫没有回头,散着步似的往前走,那人越走越近,最终只和他隔着前后脚的距离。他突然停步,那人却没撞上来,他走一步,那人也跟一步,他于是笑起来,说:“你和狗儿一样好逗。” “狗只会叫,”傅濯枝说,“我还会陪你聊天。” 檀韫徐徐往前走,琵琶袖随着风的节奏轻轻飘起,有时会从傅濯枝的腰前拂过,来来回回,但两身衣料总是无法真正的接触。 “唰!” 琵琶袖中突然落下一把扇子,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扇柄一抻,折扇就打开了,和近日钦赐京官的扇柄不同,这把是司礼监的扇子,墨竹骨,白里带红的浅笺纸面,一面纯素,一面是水墨枝儿,用小楷落了款,字迹和那篇《心经》一模一样。 傅濯枝贪看,从扇面又回到握扇的那只手上,那里的虎口处有一颗小黑痣。 他不能对它做任何事。 傅濯枝于是撇开眼神,和它的主人聊天,“可喜欢白玉兰?” 白玉兰广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古来有人用“芝兰玉树”形容优秀子弟,以玉兰的冰清玉洁赞祝官吏清能早达,但檀韫喜欢白玉兰,只因为它开花时白雪围圃,美不胜收。若说木兰,他说:“我更喜欢紫玉兰。” 傅濯枝说:“前山有紫玉兰。” “前山人太多了,”檀韫说,“你我如何相见?” 他们的脚步声近了,前头枝桠上的山鸟扑翅惊起,傅濯枝许是被它吓到了,心跳声也变响了。 “我以为你不愿与我相见。”他说。 走出林子,前头清泉静响,微风拂路,“我这个人心情平和的时候还是很大度的……诶,”檀韫脚步稍顿,抬扇往左前方一指,“结果子了。” 清泉边石头多,不大好走,傅濯枝在檀韫歪扭时抬手扶了把他的胳膊肘,“小心走,在这里摔一屁股蹲儿可不好受。”收回手,看过去,前头那棵翳翳绿树上堆满丹果,“是杨梅。” “杨梅不是寻常野果子。”檀韫说。 “据说是长公主种的。”傅濯枝从后头盯着那只圆润可爱的耳朵,“想吃吗?” 他想吃。 想一口咬下去。 只是想想。 他想吃。 傅濯枝抬手摁了下脸上傩面的眉心,忍耐地吸了口气。 檀韫抬了抬脚,说:“石头硌脚。” 他寻常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稍一曼声,就有股子骄矜的姿态,傅濯枝一想到皇帝天天听他撒娇,就觉得这杨梅熟得不合心情。他用齿尖咬住下唇,碾磨一瞬便松开,如常地说:“我帮你摘。” 檀韫坏道:“你今儿也裹了很臃肿的大氅吗?” “你不看我不就好了?”傅濯枝解下自己的发带,从后方蒙住檀韫的双眼,轻轻打了个结,“会偷偷摘下来吗?” 发带的尾巴被风吹晃了,蹭过鼻尖,一股奇幽的返魂梅香,檀韫嗅了嗅,同时食指勾起扇穗,轻轻蹭过黄玉结珠,得出了认真思索后的答案,“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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