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还好,有电器取暖,可放在古代,这样的气候稍一不注意是能冻死人的。 梁名章看唐青又睡了,拿起锦花被褥小心替他掖好,唯恐吵醒这玉瓷一样的人。 安静注视片刻,梁名章端走药碗和托盘离开。 他在门外叮嘱侍奉的仆人:“暖炉看好,不能让火断了。” 仆人认真领命。 本该离去的梁名章回头朝门口看了眼,似乎想透过门再瞧一眼罗汉榻上的那抹背影。 他正了正心神,裹着早春潮意的凉风一吹,散去面上带的几分热。
第2章 春莺清啼,唐青身骨懒散,天冷以后,他像只冬眠的动物,成日卧在房内。 这天隔着敞开的窗扉看外头,窥见薄云后透出几缕春光,风停雨歇,难得放晴,便拢了拢衣襟,披上一件鼠灰色斗篷。 刚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拿起条灰色长锻发带,将垂落至肩后的墨发扎起。 不算正式,好歹收拾得干净利落些,方才推门而出。 屋檐两侧铃铎微晃,正在庭院负责洒扫的小厮回头,瞧见出来的人影,就跟看到仙人似的,十来岁出头的年龄,遇到好看的人不知遮掩情绪,眼睛几乎沾到唐青身上。 唐青瞳眸不眨,微微一笑,眉眼风华流荡,几蔟从新芽上冒出的花蕾都因此失色。 回神的小厮自觉失态,忙低头红着脸赔不是。 唐青没为难对方,只问:“安乐和小瑞身在何处?” 小厮答:“回先生,二公子和小姐都在学房里。” 唐青拢紧颈上的围脖,朝学房的方向踱步。 他所在的这座府邸面积不算小,只因荒置多年,显得萧条清冷。 老梁王作为三朝异姓王候,得了南郡作为封地,明面看是封赏,其实只是圣座上那位对各路王侯的削藩手段罢了。 南郡过岭南,自古以来就是瘴气之地,毒虫频发,环境地势险恶。 且郡守和郡尉供职数年,早已同气连枝,将南郡一方的势力牢牢握在手里。 强龙不压地头蛇,老梁王来了也只能做小,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老梁王病逝后,负责掌管府内事务的人成了其养子梁名章,梁名章对权势不感兴趣,因而梁王府在南郡更为边缘化。 唐青在府内居住将近一年,还得梁名章调理身体,他不好意思舔着脸白吃白住人家的,就在这儿谋了份门客的职。 但梁名章不掺和朝堂政事,所以他名头上看着是梁王府的门客,实则只干些杂活儿。 譬如教梁安乐和梁瑞认字念书,又或帮管事管理混乱的账册。 穿过几树雨水打落的红梅,又越两道回廊,唐青停在学房门外。 梁瑞和梁安乐正将脑袋往书本上凑,摇头晃脑地念了会儿,右手执毛笔,在纸张歪歪扭扭的写字。 梁安乐坐不住,抬头看见门外的人影,率先欣喜地唤出声:“先生~” 梁瑞握笔,仍做写字的姿势,略微沉静地跟着喊:“先生。” 唐青笑着走到他们身后,拿起他们写完的几张纸翻阅。 梁安乐字如其人,性子活泼,写出来的字同样活泼,笔锋完全收不住,眼看着就要跃出纸外。 她不觉有何心虚,室内置着暖炉,肉肉的脸蛋被熏得红扑扑的,灵动的大眼睛里写满“求夸”二字。 唐青忍俊不禁,对四岁的女孩子完全抱着溺爱心理,没有半点吝啬的称赞几句。 对上梁瑞矜持却闪着光的眼睛,正准备一视同仁夸赞他,门外传来沉稳温和的声音。 “安乐,不老老实实坐稳练字,还有脸求着先生赞许。” 两个孩子见到梁名章,异口同声喊:“大哥~” 梁名章吩咐:“时辰没过,继续好好习字,莫再叨扰先生。” 打发完两个孩子,梁名章还有话想专门对唐青说。 “随我来。” 唐青跟在梁名章身侧,走到一处避风的回廊下。 梁名章道:“入秋时郡守送来的那箱海货,不是夹着好些黄褐色的茎块……” 开口间微顿,重新陈述上次唐青提到的词:“土豆。” “我照你的提议留下土豆,眼下它们果真全部发了芽,如今可要将发芽的土豆寻块地种好?” 唐青挑眉而笑:“当然要种。” 前朝经过割据后再次统一,至今安稳不过三年。 经过七八年战乱,如今还有许多地方闹饥荒,百姓手里没有任何余粮。 就拿梁王府来说,府邸萧条,还要养着几名奴仆跟一群追随老王爷数年的护卫,这么多张嘴巴等着吃饭,粮食十分紧缺。 几个月前唐青看到郡守送来的那箱海货,发现里面居然有从东溟带来的土豆。 土豆种植不需要太难的条件,产量又高,如果能顺利种完这些土豆,再进行翻产,以后便多了一种可以饱腹的食物。 梁名章引路:“就堆在院里,可以过去瞧瞧。” 闻言,唐青抬步。 ** 庭院中央,竹筐里堆积了圆墩墩的土豆,每个茎块都冒出指节长的新芽。 唐青半蹲,拿起块脏兮兮的土豆翻看。 食物稀缺的年份,几块冒芽的土豆在他眼底甚为可爱,轻笑道:“时值初春,今日天色不错,院里不是还有几块荒置的地,闲置着也是浪费,不如就拿来种它们吧。” 梁名章自然应下。 他平日研习医术,闲暇时喜欢侍弄药草,园里的草药都由自己种下。 听唐青说这些茎块可以作为很重要的食物,兴致一起,干脆拎起整筐土豆,准备亲自动手。 唐青徐徐跟在他身后:“梁大公子,你要自己种?” 梁名章无奈:“又作弄我。” 唐青“哦”一声,叫他:“惊鸿。” 优雅温润的嗓音犹如泠玉脆响,走在前面的梁名章微不可察地热了耳根。 他敛起就要溢出眉眼的笑意,来到偏院闲置的地里边。 春风和煦,日暖天清,空气里浮着药草和花香的味道,闻起来很是舒服。 唐青难得出房门一趟,此刻还萌生起活动手脚的意图。 见状,梁名章分给他一把小锄头,叮嘱:“当心别铲到自己。” 唐青笑笑:“我看起来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梁名章心道:像。 岂止十指不沾阳春水,简直就像装在金珠玉龛里供奉的名瓷,一碰就碎。 这样的话他没说出口,只道:“稍微活动筋骨对身子有益处,人生病了固然需要静养,可也不能时时卧着,有劳有逸才妥当。” 唐青表示赞同。 梁名章翻了会儿土,转头侧目。 瞥见唐青素来白皙的侧脸镀了层薄红,比绽放的红梅还要艳丽,心下一软,继续嘱咐:“若觉得累就去休息,莫要勉强。” 唐青扯扯唇角:“惊鸿,你可越来越啰嗦了。” 梁名章但笑不语,“也就对你”四个字堪堪咽在嘴边,摇了摇头。 两人将土豆种好,洗干净手,并肩踱去院中一处凉亭,在亭下沏了壶雨前春茶慢慢饮啜。 方才做完农活儿,梁名章担心唐青饿着肚子,正准备唤名小厮去后厨弄些梅花米糕送来,忽见圆拱门外来了道挺拔的身影。 来人正是梁王府的护卫长,元蠡。 元蠡年过二十六,负责守卫梁王府,平日操练手底下几十个护卫,又或外出做些跑腿的活儿。 此刻元蠡孔武的面庞上挂着笑,看看自家少爷,又去看少爷旁边的先生。 触及唐青含了轻笑的眼神,他颇为羞臊地低头。 梁名章问:“有何事?” 元蠡如实禀报。 “去年夏至,先生提过一种名为水车的农具,可用来浇灌田地。” 梁名章想起:“确有此事。” 元蠡:“农庄的木匠老刘,把先生绘制的水车做出来了。开春以来雨水频密,沟壑里聚了许多水,借老刘做出来的水车一转,当真能将水往田间输灌!” 南郡受地势影响,可以用来耕种粮食的农地不多,有部分粮食种在坡度起伏的地方,浇灌起来十分费力。 去年唐青跟随梁名章去农庄,看见年过六旬的老人拎着木桶将水一桶桶送上去浇淋农物,不禁想到借助水车将水往上输送灌溉的法子。 唐青感慨:“我想去趟农庄。” 梁名章对水车颇感兴趣,便让下人将马车牵到府门外等候,准备跟唐青一起过去。 方出府门,梁名章拿了顶帷帽跟进车厢内。 他朝唐青递出帷帽:“等会儿下车时戴上。” 唐青容貌生得太好,外头人多眼杂,低调行事更为方便。 ** 长街石巷,行至半途,唐青掀开车帘打量周围街市。 梁名章随他观望片刻,渐渐地,视线停落在唐青侧脸上。 唐青忽然问:“怎么感觉街上官兵似乎多了?” 回过神的梁名章解释:“近来听闻有流寇山匪滋扰,所以派出的官兵多了。” 唐青深以为然:“世道太乱啊。” 到了农庄,看到刘木匠做出来的水车,规模甚大,完全超乎唐青的预想。 他只提供了简单的结构图和设想,没料到老刘居然能发挥到这种程度。 在农庄干活的人围着随风转动的水车打量,叹声连连。 梁名章和赶来的老刘交谈,又亲自到水车附近查探,深知其妙用后,赶到田垄,对唐青表以钦佩。 唐青懒懒摆手:“我只负责提供草图,动手能力甚微,还属老刘的本事大。” 眼前的青年秀目远眺,眉眼一贯盈着笑意,总是温然慵懒的模样。 但就是太好了,那份茫茫渺渺之感始终萦绕不散,给人幻然似梦的错觉,生怕世间没有让对方留恋的东西,就这么离开了。 此念头一闪而过,梁名章连忙握住唐青肩膀,又立刻放手。 “先生奇思妙想,这样的水车前所未见……不知先生师承何处,又或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他也算阅览群书,可唐青不经意表露的奇思,却闻所未闻。 唐青无法告诉梁名章自己是个穿越人,怪力乱神,说出来对方未必信,索性打了个马虎。 “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杂籍。” 梁名章道:“先生谦虚了,您为王府出过不少点子,甚至替南郡的百姓做过好事,大家都记在心里。” 唐青和梁名章闲谈不久,元蠡疾步赶来。 “公子,郡守设宴,特请公子上府,恐怕来者不善。” 梁名章皱眉:“即刻?” 元蠡:“正是。” 来时马车只有一辆,农庄距梁王府至少半个时辰的车程。 唐青道:“既然有要事,先一同乘车过去,到时候我在外头等你就好。” 梁名章扶着唐青上了马车,还不忘把帷帽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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