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逢此难,清德君权衡再三,只得让霍览代管沈钰、悉心教导。 往后,清德君阳寿尽、霍览继承掌门位,沈钰也顺理成章做了青霜山的大师兄。 沈钰的特殊在于,他承教于霍览,但却是云霄子一脉唯一的传人:身份贵重,倍得宗门上下怜爱。 “那……”顾清倚偷偷憋回去一个小哈欠,掩饰地砸吧砸吧嘴,“这和哥哥一开始讲的少年的关系是?” 邬有期看他一眼,这小孩时而精明、时而犯傻,还真瞧不出是真傻假傻。 “少年进入青霜山后,受大师兄照顾颇多,就连他拜师的关键选择,也是得了大师兄点拨。算是……朋友,亦如亲兄。” “后来,大师兄在某次任务里,遇着个药王谷的医修,医修性子温和,在他身负重伤时舍命相救、照顾有加,两人同生共死、患难生情,出秘境后,大师兄就带医修上了青霜山,说要与之结道侣。” “结道侣?”顾清倚问。 “就是民间的成亲。” 一听成亲,顾清倚立马坐直、竖起耳朵。 “那是大师兄生平第一次央求,掌门虽有诧异和遗憾,却还是答应了他,并联络药王谷共同筹备婚典。” 药王谷与青霜山不同,谷中谷中名师云集、却从不特招弟子,入谷之人皆能留下请教、学习。 有时候虽同为药王谷医修、甚至是学的同一位长老医术,他们彼此可能都不相识。 顾清倚听着,忽然打岔道:“掌门为何要诧异遗憾,因为大师兄是道士,所以不能讨老婆吗?” “……”邬有期忍了忍,最终没忍住露出一丝笑,他摇摇头,“因为那医修……是个男子。” 顾清倚不解,茫然地歪歪头。 民间确有男妻之俗,但修真界却并不盛行此道,大多数修士太上忘情,于情爱之事并不感兴趣。 即便要合籍成婚,也大多是为了修炼和提高境界飞升,所以调和阴阳往往比缱绻恩爱更重要。 两个男子结为道侣,实际上还有许多人不理解,认为恶心、下作。 所以霍览替大师兄办这场婚典,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当然,也从旁佐证了:掌门护短偏心。 邬有期永远不会忘记那场合籍婚典,那是他到青霜山后经历过最盛大的一场庆典: 整个门派都被红绸装点,窗扇门扃上都贴了金色囍字,山上新布下结界,灵光流转、飘着桃花朵朵。 小弟子们都换上红衣,掌门和药王谷主坐在青君殿上,医修和大师兄穿了描金彩凤、五彩金龙的喜袍,一同牵着红牵绸、踏红绒毯拾级而上。 仙鹤衔花在前引路,两旁弟子们抛洒五色喜米,还有些暂养在山上的幼童在嬉笑拍手。 青夷峰主亲扶长琴替他们弹奏仙乐,青云峰主则携女弟子们为他们布下千灯结界,像人间热闹的元日。 大师兄成亲,是往各峰都递了请帖的。 但当他拿着请帖去问师尊时,师尊却只递出一只匣子让他代为转交祝贺。 “师尊……不去?” “你去一样。” 他点点头,捧着匣子走出几步,心里却有点空: 他那时刚随师尊游历归来,在凤凰岛上产生的朦胧情愫,正如一枚藏在厚土下的种子,在生根、在发芽,在蓄势破土。 他不明白自己缘何失落,只知他越来越不想与师尊分开,想多和他说话,想无时无刻挨挤在他身边。 有时师尊多与旁人说两句话,他都烦躁不安。 长叹一气,邬有期只能自己下青霄峰参加婚宴。 他去的其实有些迟了,但时机刚好,他进入喜堂时,掌门刚好起身在主持合籍婚誓: “六礼既毕、结契合籍,请诸天师先祖见证,天庭、地府,六道三界分明——” “若负斯人,罪同欺天,必遭雷罚身死道陨,三魂消散、永无轮回!” 邬有期说着,顾清倚听着,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段话,“后来呢?哥哥你和大师兄之间出事了,是不是?” 邬有期倏然转头,他一直在说这是“少年”的“故事”,从未提过自己一句。 即便讲到了青霜山、提及了霍览、沈钰等人,顾清倚小傻子一个,如何盘得清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缘何如此敏锐,竟能指出他在说自己的事。 虽是相似的凤眸,但顾清倚的双目纯澈干净,一眼就能瞧出里头是担忧。 不像师尊的眼眸,从来令他看不透。 “是,”邬有期干脆直言,“有了道侣,大师兄与我们的关系也就疏远了,不再像从前一样吃古董羹、喝酒赏月了。” “之后一年,门派里怪事频发、闇涌不断,还有许多小弟子莫名其妙死于魔族之手。” “掌门派人巡逻、戒备,甚至开启了青霜山上的防御大阵,将整座山封闭隔绝起来,也没能找出凶手。” 在巡逻追查的众人里,他其实是最早发现魔族踪迹的,好几次都要抓到凶手,却又被对方巧妙逃走。 邬有期实在无法,只能请师尊协助在各处布下结界,没想到,他最后追着重伤的魔族到一间小屋,屋里站着的人,却赫然是大师兄沈钰的那位道侣、那个医修。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手中一柄独清剑也微微颤抖,没想那医修却突然邪魅一笑,迎着剑锋而来。 湳讽 他来不及收手,独清剑直接贯穿其胸。 同时,寻迹而来的掌门、大师兄、各峰峰主,也正巧看见了这一幕—— 他再三解释,可没人会不信自己的眼睛。 掌门惊讶之余全是失望,大师兄更愤怒地连劈他三掌,令他当场呕血、被押入刑堂。 红了眼的大师兄不顾掌门令,每日来对他动了不知多少种私刑,更反复拖着伤重的他上验心台。 ——要证明他就是那个杀人为祸的魔族,要证明是他给青霜山带来了灾殃、给人间带来了闇涌。 应当千刀万剐,应当粉身碎骨。 弟子们也议论纷纷,再次提起他额心的月痕,提起他在一次次闇涌中平安无事,说他是魔星降世。 之后…… 说到这,邬有期闭了闭眼,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轻轻摁了摁自己的胸口。 他不想更绝望,更心痛了。 邬有期稍稍整理了下情绪,侧首却发现小傻子不知何时睡着了—— 得,他的故事还真能助眠。 撇撇嘴,他刚想将人抱起来送回西院,顾清倚怀里的枕头就被挤压出一根羽毛: 飞起来,又缓缓落到小傻子的鼻尖。 顾清倚被闹得有些痒,不安地动了动睫帘,而鬼使神差地,邬有期竟出手拿走了那根羽毛。 如此,他也就错过了起身的时机。 看着凤凰岛上渐渐西沉的落日,迎着红日金辉,邬有期最终做出一个将来自己可能会后悔的决定: 他拉高那截多余的被褥、放空灵台,缓缓阖上眼眸,最终与身旁的小傻子,靠在了一处——
第13章 只可惜在魔界里,根本终容不下片刻安宁。 邬有期刚睡着不多久,结界上空就传来了嗡嗡钟鸣,敲击太急太密,以至钟声叠在一起:这响追着那响的余音咬,回音环绕起来,竟将咚嗡声放大数倍。 他嘶了一声被吵醒,抬手捂住半边耳朵。 而靠在他肩上的顾清倚也皱眉唔唔两声,揉揉脸、睁开眼睛。 顾清倚睡得迷迷糊糊,半边脸还压出个红印印,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就挎住邬有期胳膊,软软念了句: “有期哥哥。” 邬有期飞快看他一眼,这次,终于抱人起身掠出禁地。 顾清倚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就被凌空一抛、落到喜蛛怀里,他哇啊一声,刚搂紧小枕头,就听见邬有期抢先开口吩咐: “带他回去。” 已有两次偷跑的先例,喜蛛二话不说领命,疾步闪身,一会儿工夫就带着顾清倚回到西院内。 直到被摁到床上、堆上被子,顾清倚都没缓过劲。 而喜蛛实在怕他再跑,干脆整个人跳上床,四手四脚压实。 “……?”顾清倚茫然。 喜蛛一点儿不觉自己的姿势动作有问题,反戒备地瞪他,“大敌当前,您不许再乱跑!” “大敌?” 似是为了替喜蛛回答,他们头顶又再次响起了那急促悠长的钟声。 喜蛛看了眼床顶,“哼,还不是那些自诩正道的修士!” 看顾清倚还不明白,她便解释道:“这是魔界的悬危钟,跟你们人界的狼烟烽火一个道理。只要遭到攻击,钟声就会响起,依轻重缓急分敌人的多少强弱。” 那这就是打仗了,顾清倚点点头:明白了。 与此同时,无人生门附近—— 集结的群魔对面,是周身环绕灵光的一众修士,他们大半是离痴无恨的女修,剩下一半来自西北千峰门。 离痴无恨在东海、书星洲的重容岛上,这岛浮空,位于凤凰岛以南数百海里,与世隔绝、幽静神秘。 这门派仅收女弟子,且多身如浮萍、孤苦无依之辈,也有被丈夫抛弃、情人背叛的苦命人。 而千峰门是修真界最大的门派,大是指人数,其门下弟子各地遍布,凡有书院、学堂的地方,都有千峰门的堂口。 千峰门招收天下寒士,门内多贫苦下士,讲究儒、道同修。 这回为首的女修,是离痴无恨的一名阁主,元婴期,千峰门也由一位金丹后期的入室弟子带领。他们身后的其他修士也大多在金丹期上下,算是实力不俗。 “宵小魔人!快放了我门中弟子!”女修喝道。 千峰门的也响应,“放人!放我们长老出来!” 魔使嗤了一声,抬手掏掏耳朵,“你们当我们魔族是吓大的?凭干吼两声就放人。” 他也不废话,直召了骨鞭,扬手带兵迎战。 而离痴无恨女修与千峰门入室弟子对视一眼后,前者取出长琴,后者默契配合、直奔魔合罗泉上的羁縻笼。 笼中关押着许多修士,他们大多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有的已被魔气吞噬、成了魔火的柴薪。 这计划两派合计许久,他们各自单打独斗数年,从没救成功过人,反而每回还折损一些人进去,实在忍不了长老、同门被吸干才联手。 离痴无恨是远避尘世、号召力有限,但千峰门却恰恰相反、能一呼百应: 他们儒道并举,门中除了修真大能,还有许多人间宿儒。儒教最讲究尊师重道,许多后来另投他派的儒生,看见千峰令也念师徒情——纷纷赶来相助,即便不能来,也会撰檄文、慷慨陈词。 有他们造势,许多小宗门和其他大宗也派出弟子加入,以至这回攻打魔界,竟有数千人参加,声势浩大、宛如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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