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移开手,留在两人手心里的是一块玉佩。 “这是明心佩。身陷妄念时,大概会有些用处。原想早些给你们的,结果在青藜峰逗留了几天,回过神你竟然刚渡完劫就下山了。” 宋衍笑了笑,他是门主,但也是五峰之主中唯一一位娶妻生子的,有独一份的慈父味道。 “本不该问你的,小良。” 卿良被点了名,有些莫名。 “你渡劫那天,青藜的卦象变了,从大凶变为不明。” “卜卦?” “嗯。卜算人间界百年运势。”宋衍道,“这种事不该跟你们小辈说,可青藜算出,变数就在扶风林。” 还真在扶风林,卿良暗道。 尚情都被他领回来了,能不变吗? 可宋衍说:“以我所见,变数在你。”他眼角几道浅浅沟壑中含着笑意,“孩子,今日见你,看起来变化很大。我不知你经历过何事,若哪一天,有承担不下去的事,尽可以跟我们说。” 卿良张了张嘴,没说尚情曾一度差点毁灭人间界的事情。 一百年,正好一百年。 卿良杀死尚情的那一年,距今还有一百年,那时,人间界生灵涂炭。 而在还没到一百年的时候,卿良见到了很多的死亡。 包括眼前这位和蔼的长辈,刀枪穿心、四肢俱断,与许多人一同陨落在离扶风林半里地远的地方,至死遥望扶风林。 从此后,苦难压身,无处说。 眼下,面对尚且活着的宋衍,卿良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我会的。” 他与宋青雨拜离宋衍,前往轮回井。 一路上,宋青雨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天下?苍生?这么大的东西也能押你身上?” 卿良:“不敢。” “哼。”宋青雨扬起下巴,“真有那一天,你一个人也扛不住。” 卿良:“是。” 宋青雨:“……哼!” 当然是他一个人扛不住的。卿良偷眼瞥向宋青雨仍有余怒的脸。 这是由无数人的抵抗、无数人的牺牲换来的致命一击,而今重头再来,一定不会发生这么多令人悲痛欲绝的事。 宋青雨虽未及元婴,但金丹大圆满的修为比燕云鸿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两人全速赶往轮回井,小半天功夫,已到目的地。 才下飞剑,后背一沉。 “好好!” 久违的称呼,是晁咎那厮没错了。 卿良反手把晁咎从背后撕下来。 晁颖拖回晁咎,欠身道:“兄长失礼,还请卿公子见谅。” “诶?哪里失礼了?我跟好好这——么好的关系,干啥都不算失礼吧。”晁咎站没站相,侧身靠在树干边,“啊,宋小哥也来了。” 宋青雨转身问好:“晁姑娘,许久未见。” 晁咎:“……” 宋青雨问:“谢微吟他们呢?” 晁咎:“南北境都出了大事,来得晚点也正常。反正明天才开工,半夜前到都没问题。” 宋青雨:“不用先巡视一圈?” 晁咎:“我看过了啊。” 宋青雨:“……你说什么?” 按往常规矩,巡视需至少四名仙门弟子,一旦单向封印出现裂痕、怨鬼被灵气吸引突然攻击,四名弟子可暂到四象方位结临时封印。 “这有啥啊。”晁咎掏出一面灵镜,一番操作后,只听“啾啾”两声,灵镜之上浮现出东南西北方位看出的轮回井现状。 ——是机械鸟的视角。 晁咎解释道:“连夜调整的浮空镜。都说监视用灵器会被怨气影响,轮回井怨气纠缠,用普通浮空镜看不清楚,这不就行了吗?哪天能调整出个近距离偷窥魔尊的镜子都说不定。” 顾凛城晁家是炼器世家,千年前的轮回井就是由晁氏先祖所炼。 人间界爆发天灾人祸,哀鸿遍野,是怨气最深沉的时候,仿佛连地狱怨鬼都能受到感召。 扶风林五峰主借晁氏的轮回井镇压地府通道,才避免了人间炼狱的诞生。 千年后,封印逐渐流逝,又逢中洲割据混战,地狱又有骚动。仙门不得不每五十年派出人手加强轮回井的单向封印,保证可进不可出。 扶风林、肃秋山庄、过琴居以及顾凛城晁氏,作为当今修真界四大家,这个任务大部分时候落在这四门身上。 晁咎是这一代晁家最有天赋的器修,甚至有猜想,超过祖辈都说不定。 卿良的灵晔便是出自晁咎之手,第一次出剑,一剑动四方。 可晁咎在炼器一道常有奇思妙想,动用各种不靠谱材料。 意料之中的: “怎么暗掉了?嗯?啊啊啊要死啦!” 浮空镜炸成碎石。 晁咎抹掉脸上的黑灰:“……苍炎石抗衡怨气,可惜脾气太爆,放在炼器里还是不稳定。呸!什么东西飞进我嘴里了!” 晁颖额角青筋浮现:“抱歉,管教不当。” 晁咎又一轮吱哇乱叫。 这是百年未见的情景。卿良翘了翘嘴角。 四人再去一趟轮回井,确定暂时无事后随意找了个山洞休息。 待月至中天,肃秋山庄的盛南枝、谢微吟,过琴居的柳缘风、岑秋水仓促赶来。 两派弟子从不同方向赶来,却是同样的形容惨淡。 都是金丹后期以上的修士,往日里一个比一个风度翩翩,今日竟是都双目无神、眼下乌青。 “来迟了,不好意思。”肃秋山庄大师姐盛南枝掐着眉心,“北边出了事,山庄和其他几个靠得近的门派都出动了,没日没夜地出工出力,好不容易才脱身。” 晁咎问:“是为无恙河断流一事?” “正是。”少庄主谢微吟接道,“北境两地相争,胜者屠戮俘虏八万,堆在无恙河源头,闹出大乱。” 晁咎皱眉:“这也忒没人性。” 宋青雨:“现下如何?” 盛南枝:“断流一事当天便处理妥当,总不好让哪个地方缺了水。” 晁颖却道:“八万人的怨气,顺水而下该如何?” 盛南枝:“先前紧急处理过怨气,邻近的沿河门派也都通知了,尽可能保证在可控范围内。怨气大多还是留在源头,按理该让八万死魂了了因果,但怨气过重,扭成庞大的怪物,比起那些本身戾气重的军阀,反倒要影响其他普通百姓,首要的还是平怨,折腾了几天,算是只剩个收尾工作。当然,等回去后,少庄主就得去河边当留守仙童了。” 谢微吟苦笑:“什么留守仙童,我是去当护卫的。” 八万俘虏沉尸无恙河,这对俗世、仙门而言都是大事件。 仙门需派金丹后期以上弟子镇守现场,以免处理好的怨气突生变故,也防止百年内在同一个地方再来一次大型屠杀,直接把一方水土改为怨鬼沸腾之地,打造出第二个地狱通道。 晁咎疑道:“我记得无恙河断流发生在十多天前吧,这么快就收尾了?” “比预计快了半个月。”谢微吟轻轻蹙眉,“该说无恙河真有河神吗?此番怨气消解过快,山庄也安排了弟子追查下去。” 卿良听到河神,心头一跳。左思右想,归结于远山镇活祭事件。 晁咎还在问屠杀八万人之众如何处置。 谢微吟与盛南枝都是无解。 证据确凿,可北境陷于混乱,无官府查办。 山庄有心插手,可修真界有规定,仙门弟子不得插手人间界权势纷争。因此,即使为八万冤魂感到愤怒,也无法亲手处决恃强凌弱之徒。 至多写下黄符传书,把罪状呈予天道,由天道辨因果、降罪责。 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气氛沉重须臾,宋青雨问:“过琴居也被牵绊住了?” 岑秋水冷声道:“没发展出八万冤魂,但不遑多让。” 柳缘风接着岑秋水的话说下去:“南境连年受灾,相邻三地混战。饿死的、战死的、病死的……灾民随时倒在路边,怨气一点点累积下来,成了魔修都看中的‘好’地方,连魔尊都派了座下右使过来。这下好了,国主们在打仗,我们也在和魔修打仗。” “对了,卿良。”柳缘风朝卿良笑了笑。 这张修真界第一美人的面庞上全是疲惫,无精打采的微笑惹人怜爱。可惜剩余七人心如磐石,其中之一的卿良更是警铃大作。 卿良与柳缘风的认识始于孽缘。 虽不曾对外说起,但柳缘风此人天生恶劣,惯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平日里没少被盛南枝揶揄。 好在柳缘风有仙门弟子的底线,懂得正事要紧,这会儿说出来的话无比正常:“陈师叔也在南境,知道岑师姐和我过来,托我们看看你的情况。你渡雷劫的事他都听说了,还好吧?要不要替你再看看?” 听到师尊陈言谢的消息,卿良十指蜷起。 师尊常年在外,很少回峰,偶尔回来,指不定卿良又在外头,两人聚少离多,上一世结婴后,他再未见过活着的师尊。 重生一次,万事尚有转机。 “烦请转告师尊,一切都好。”卿良道。他想,该找个时间,去见见师尊。 8 ☪ 回忆 人员到齐,时间也过午夜,八人围在轮回井四周。 晁咎是年纪最长、也是唯二的元婴境之一。他率先结印,调出笼在轮回井之上的单向封印阵法,宋青雨、晁颖、盛南枝、柳缘风四人端坐四象,神识注入阵法,开始修补稳固。 余下四人各自守在同门身边,一旦发现补阵一方出现异象,紧急换人。 卿良一半注意力在宋青雨处,一半却在轮回井。 在巡查轮回井时,他就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和上一世一样,无凭无据,突如其来。可前世修补完成离开轮回井也没有发现异常,这份预感无所凭依。 许是盯得久了,恍惚中,似乎有人正在叫他。 ——“仙师。” 神经顿时紧绷,大脑一声炸响,双耳嗡鸣不断。 尚情? 他不自觉往四处看去。 一声短暂的笑,身后有人。 冰冷、阴潮的气息压在头顶,又在下一瞬缥缈。 卿良不作他想,回身拔剑攻去。灵晔停在那人颈边,被对方细长却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抵住。 “是你啊。”对方道。 那人手背上的青筋绷紧,面上却不显,右脸颊一道细长的红痕掠过眼角直至下颚,在这张微笑的脸上突兀而妖冶。 这是张容易让人记住的脸。 卿良下意识再看周围,火焰冲天,被大火包围的村庄里,是惊惧惶恐的大人和啼哭不止的幼童。 也不该这么形容,大火没有灼烧到村庄,它就像唯一的神明庇佑之地,干干净净、无灾无难。 可村庄外却截然不同,焦尸的气味弥漫进来,黑色的手从火光中挣扎伸出又无力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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