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许烟杪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把自己记忆力所有关于屠龙术的知识抄录下来,放进匣子里,随便在城外找了个土地埋下去。 ——通常确实不开城门,但是,许烟杪到底是个侍中,还是皇帝宠臣。 他很难得的,动用了权势。 【太平盛世不需要这个,但是等乱世了,百姓饥饿到要靠吃土维生,或许就是它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百姓不一定识字,但也许他们会挖出来去送给识字的人。 也许也不会。 也许挖出来后,看到的人会直接烧了。也许也有可能对方学了屠龙术,颠覆腐朽的王朝。 也许……甚至……连挖都不会被挖出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沧海桑田地埋藏。 但是,终究是一个希望。 许烟杪记住了这个地点,慢慢地回城。夜色很深了,城里大多数地方都很安静,只有那些明亮的楼里,鼓乐笙箫,喧阗震耳,男男女女的调笑声,胭脂水粉的香气伴随着浓烈酒香,赶集似地挤出来。 哪怕季岁经常打击青楼,哪怕皇帝宠臣明摆着不喜青楼,哪怕京师风向是禁止青楼存在,但其他地方,依旧会光明正大地存在着这些地方,通宵达旦,欢笑盈门。 这是时代的现况,个人无法改变,只有时代的洪流能冲垮它。 许烟杪愈发沉默了。 而在他离开不久,锦衣卫闪了出来,抬手去挖,将那匣子挖出来。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给本宫吧。” 锦衣卫愣了一下,立刻把匣子交给太子。太子拍了拍匣上土,将它举起来,对着月光看锁眼:“真漂亮,真结实啊。” 坚实的匣子在月光下晕着柔软的异彩。 锦衣卫询问:“殿下可要火折子?” 太子漫不经心地抱着匣子在月光下走,似乎心不在焉:“嗯,来一个吧。” 锦衣卫低头去翻火折子,再抬头就看到太子抱着匣子,站在扬子江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激荡的扬子江浪。 锦衣卫的声音堪称惊恐:“殿下!!!” 太子侧头,对着他露齿一笑。双手一松,那防水的匣子就落进江里,浪头一滚,便恍惚不见了踪影。 “不!!!” 锦衣卫冲过来,毫不犹豫就往下跳。 锦衣卫这个军职是有机会世袭的!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世世代代都能当锦衣卫,都能往上爬。但如果王朝没了,这些都没了! 扬子江的浪很大,每每感觉要追上那匣子时,浪流裹挟的泥沙又使它失去踪影。江水一口一口地喝,江石一下一下地撞,奔腾咆吼的扬子江浪带走了军职世袭,世世代代当官的希望。 锦衣卫狼狈地游上岸,水流从衣角处滴滴答答地流,手指苍白而泛青。 哪怕是许烟杪,这时候看神器,也只能看到【匣在扬子江中】,扬子江很大、很长,浪花很凶,河道很崎岖。投入再多人力物力,也找不到一个匣子,只能等它意外上岸。 太子拍打着自己瘸了的那条腿,像是在拍着皮鼓。 他爹深恨着官员,那是根植于他爹心底,最根源,最本质的东西。一切动机,都起源于此。 那他的根源是什么呢? 太子幽幽望着江水,记忆悠悠荡荡地回飘。 十五岁那年,他轻敌冒进,致使他爹手下三员大将为了救他一死二伤,间接使得战役失利。 他爹把他打瘸,又半夜偷偷给他上药。 “宪儿,不要怪爹狠心。爹必须要给底下将士一个交代。” 那三员大将的家人,还有他们手底下的士兵,需要一个交代。 为这场战役冲锋陷阵,死伤无数的兵卒,需要一个交代。 还有那些家人在常州,迫切希望能打赢,好把家人救出来的将士,需要一个交代。 “还有常州那些百姓。” “还有我们被迫撤退后,投降了我们的城池的百姓。” “他们会比之前过得更差。” “还有那些在敌人治下,供他们取乐的百姓……” 打天下时,一次战役失利,代表的不仅仅是打输了,还代表着很多很多东西。 “宪儿,军心不能不稳,民心不能不在乎,敌人治下的百姓也需要看到希望,看到标杆,你爹我也想一统天下,如此海内才不会继续沸腾,很多百姓就不会像我们以前那样,靠讨饭、靠卖艺才能勉强活下去。” 话很有道理,他爹也不是不心疼他,而且,本来也是他犯错在先。 但是啊…… 他才十五岁,他断了腿,这辈子都要不良于行。他不是生来就特别懂事,特别洒脱的。 他知道是自己错了,可也忍不住委屈、忍不住怨怼、忍不住钻牛角尖。 但是别人为了救他死了,更多的人因为他导致局势失衡,死在战场上。他没有资格去为自己的腿悲痛。 靠着时间,还有自责,他慢慢地使自己不去在意自己的腿。 可他爹的话还盘桓在脑子里,日复一日,化作一股执念—— 百姓必须过得好。 不然,他的腿不是白断了吗?
第221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许烟杪把匣子埋下去后,就特意不去关注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插手,然后弄巧成拙。 所以他选择了吃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常州的瓜也很多诶!我今天切哪个瓜好呢?】 【侯府老太太偏心二房三房,两个时辰后会让长房让出主屋去住西园?啧啧,治家不严啊!这个瓜一般般,换一个。】 锦衣卫默默把这个记住,等会就潜进侯府看现场,方便弹劾。 至于理由——以锦衣卫的名声,以陛下的名声,还需要理由吗?左右不过又是一个“帝多疑,命锦衣卫沿路监察各处官员侯爵”罢了。 【哇偶!常州知名富豪新得一美妾,没想到人家其实是冲着他夫人来的!他夫人救过她,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会有结果,决定为爱给喜欢的人的丈夫当小妾!】 【好强悍的思路!】 随行且能听到许烟杪心声的京官们瞳孔地震。 等会儿,别人家的后宅能有这事,那我们家后宅呢? 并且开始疯狂回忆,自家妻妾之间和睦相处会不会其实是磨镜之好? 就算没有和睦相处那也不一定完全没事啊!许烟杪不是说过,有个词叫相爱相杀吗? 【不过这个瓜吃到这里就可以了,总不能让我爬墙去看别人后宅吧?】 【算了!快乐睡觉,明天再看看!】 许烟杪心里没放事,无忧无虑,一夜好梦。 但是像这样携带着草木清香,铃虫微鸣,有着清风徐来的夏夜,许多随行官员却睡不着。 他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家里的正妻和小妾,小妾和小妾,到底会不会有可能睡在一起。 琢磨到半夜,正要睡下。 【芜湖!!!】 平地里突然冒出一声惊呼。 刚睡眼蒙眬闭上眼睛的官员们猛地一惊,瞪大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 【明天早上有南方学子和北方学子的吵架!我爱看文化人吵架!记一下,明早蹲点!】 随行官员们:“……” 就为了这件事,你半夜爬起来嚎一嗓子?! * 许烟杪从茅房里走出来,手放进水盆里略作清洗。 他当然不是为了翻八卦半夜爬起来,但是起夜的时候顺便翻翻八卦,很正常吧? 【睡觉!】 【月亮晚安!】 许烟杪心满意足地找到新瓜,心满意足地重新入睡。徒留被惊走睡意的官员们无语凝噎,如果不是半夜怕扰民,非要大喊一声有病的程度。 第二天早上,许烟杪看着那些舍人精神不振的样子,默默捧紧了随从给他端来的热粥。 【怎么都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总不能是晚上集体开会,把我排除在外吧?】 【那千万不要想起我啊,我对权势真的不热衷的,继续孤立我也没关系的!】 太子舍人们:“……” 一口血梗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 太子笑眯眯地捧着一碗洗好的桑葚路过,半点不管自己家舍人的死活,往许烟杪身边一坐,拼命暗示:“你早上有没有什么行程?有没有想要玩的地方?” 许烟杪愣了下,显然没有想到太子会问他这个问题。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想办法偷溜了!】 许烟杪露出了一个微笑,太子也同样露出了一个微笑。 许烟杪:“听说常州学术繁荣、名人辈出,某想去常州的书院看一看,见识一下本地学风。” 太子应得非常快:“好啊!正好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 常州确实是个有着浓厚文化的地方。 分了什么常州学派、常州词派,还有毗陵诗派、阳湖文派、孟河医派,便连词、画、骈文都分出派别,而且每一个都名声响亮。 许烟杪要去的书院,是常州学派的大本营——也叫今文经学派或者公羊学派的大本营。它们都是一个意思。 到了地方时,好戏明显正在开场,一名北方学子和一名南方学子正在对峙,氛围剑拔弩张。 【哦豁!赶上正戏了!】 许烟杪和太子对视一眼,迅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等他们吵架。 这是常州,书院里自然是南人多北人少,南人声势浩大,北人气势悲壮。 那北方学子咬牙切齿:“你这该死的貉子,不要太过分了!” 【哇偶!直接就开地图炮哎!这不太好吧……】 【哦哦,原来南方学子那边早就开过地图炮了,他们经常礼尚往来。那就没事了。】 有个成语叫一丘之貉,貉子在北方人眼里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他们经常用这话来骂南方人。 当然,南方人也有骂北方人的话。 “吾难道有说错的地方?尔等伧人,本就是学识浅薄,师门不兴,来南方游学,借我等学风、书籍与师资,不亚于要饭。” ——伧人,就是指粗鄙、缺乏教养的人。 “你!” 学堂里稀少的北方学子都站了起来,一个个咬牙切齿,面红耳赤。 他们站起来了,南方学子也站了起来,人数众多,几个北方学子立刻就如同抛进浪花里的石子,完全不占优势。 有北人讥讽:“我等看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比尔等醉在温柔乡里的废物于国有用多了。” “你们科举考中人数不多。” “瞧瞧江南的风,把你们的骨头吹得不知道有多软,天天逛花船,脚步虚浮,君子六艺都不剩几样了!” “你们科举考中人数不多。” “尔等拈蛇弄蝎、唼嗍蟹黄,实乃蛮夷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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