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清润温和的嗓音此刻有些嘶哑, 当幕僚对上那双平静却闪烁着疯狂的狭长凤眼时,不禁被其中阴戾的死寂所震慑。 “王爷,七殿下当街遇刺,心口正下方中了一箭!” “还有……”幕僚停顿片刻,神色惶恐道:“安乐郡王身边一个叫齐忱的侍卫, 被封为镇抚使南下平叛!” 段霖遇刺,然后一个奴才被派去镇压叛乱。 这一切真的很难让人去相信, 永靖帝不是在为另一个人铺路。 段璋骨节分明的手指猛然攥起, 手背上霎时间青筋凸显,鲜红血液断线珠子般顺着手心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可他却感受不到疼一般,甚至希望再痛一些, 如此才能够盖过心如刀绞。 “段霖如何,抓到罪魁祸首了吗。” “七殿下已经送入宫由太医诊治, 箭矢未曾正中心房,但想来也有一番凶险。”幕僚不敢抬头与主子对视,迟疑道,“那刺客用袖箭行刺,且特地选在人流密集之处,一时不好捉拿,不过……安乐郡王当时就在附近。” “云渺……安乐郡王在附近作什么?” “据说事发之时安乐郡王同右丞公子秦逸在酒楼,且屏退身边隶属七殿下的侍卫。七殿下好似就是去寻人之时,才遇刺的。宫内如今,想必已经乱作一团。” “乱作一团么?此时此刻,其中浑水摸鱼的魑魅魍魉很多吧。”段璋闭了闭眼,喉结微微滑动,吩咐道:“进宫。” “王爷,您、您忘了皇上所说无召不得……” “等到了宫门口,自然能进去。” 段璋唇角闪过一丝冷意。 父皇那么一位贤名在外的仁君,怎么会不准兄长挂念至亲弟弟的安危呢?说不准,就连他自己此刻也要放下朝政,去表演一番父慈子孝吧。 …… 恰如段璋所料,永靖帝得到恪王府递上来的进宫折子后,稍作迟疑便答允了。 时隔两年,再行走于这四方天地时,他不再是前呼后拥的东宫太子,只是被皇帝厌弃到不愿见面的臣子恪王。 “儿臣来迟,请父皇责罚。”段璋嗅到寝殿里头传来淡淡血腥味。 “起来吧,太医正在里头给老七取箭,就别进去添乱了。”永靖帝淡淡看了眼这个大儿子,垂眸接着批阅手中奏折。 “……是。”段璋衣袖间大片竹叶暗纹仿佛剑刃般,然而面上却低眉顺眼恭谨谦和,此刻温润如画的眉眼微皱,低声询问道:“那儿臣去瞧瞧云渺。听说行刺之时他也在场,想必吓坏了。” 永靖帝手中毛笔悬停半空,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半晌才道:“去吧。告诉阿菟别将此事压在心上,朕得空就过去安抚他。” “是,父皇。” 段璋恭恭敬敬转身退去,礼节挑不出一丝错处,然而心头已是冰凉而决绝。 …… 宣鹤殿。 云渺坐在窗前,双手托腮失神的望着远方宫墙,焦虑紧张之下牙齿都快将唇瓣咬破。 秦逸他好像没有傻,可却敢当街行刺段霖,怎么会这样? 还有就是,秦逸为什么要说段霖亲过自己? 怎么会,他们还是名义上的表兄弟呀…… 他要不要告诉皇舅舅和娘亲,其实刺客此时就在右丞府? 可是、可是秦逸救过自己的性命。 云渺脑海中好似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架,吵的他头疼。 “小郡王,仔细冷风钻进来,到里头暖和些的地方坐着吧。”长生皱眉看着云渺自回来就苍白着的脸色,不由得担忧紧张起来。 “长生,段霖现在怎么样了?”小郡王站起身子,眉心紧锁,“现在能去看看他吗?” “并未正中心口。有太医在,想必箭矢取出来就无甚大碍了。” 熟悉又陌生的低醇男音荡至云渺耳畔,他循着声音望向来人,随即缓缓瞪大双眼下意识开口唤道:“太子哥哥……” “渺渺,”段璋敛下三分笑意,带着些包容的无奈道:“我已不是太子,要仔细说话。” “哦哦。”小郡王慌忙点点头,难得神情复杂似是生气又似是委屈害怕,良久才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有些心虚地垂下头,糯糯道:“段霖他是不是伤的很重?” 虽然近两年没有见面,但段璋还是如从未变过般揉揉云渺的脑袋,温朗一笑让人莫名安下心,“我正是奉父皇之命来宽你的心,段霖的事情……” 他叹口气,似是很为难地瞥了眼一旁侍立的长生,缓缓道:“可能需要借一步说话。” “当然可以!”云渺四处张望一下,惴惴不安地提议道:“不如到书房或者寝殿说吧。” “渺渺,陪我到御花园走走吧。”段璋捏捏小郡王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软肉,将两年来的屈辱瘫在亲密之人面前,无声苦笑道:“我很久没有进宫了,只想同你两个人说说话,好吗?” …… 冬日御花园幽冷孤清,百花凋零,唯独梅园还一片盛景。 两人并肩走在石子小道上,耳畔鼻息间唯余冷冽梅香。 等了半晌没人开口,小郡王先耐不住性子,微微仰头望向身旁气定神闲的人,深吸口气道:“哥哥,段霖他……” “阿菟,你知道吗?”段璋开口截断云渺的话,笑意温柔地包裹住对方。 “知道什么?” “我真希望能永远做你的太子哥哥,像父皇那样护着你宠着你……可是,你却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的打算。” 小郡王嘴角嚅嗫,慌忙伸手牵住段璋的衣袖,正要说些什么。 可是下一秒,他便感到后颈一痛,眼前昏黑直接软倒在对方怀里。 …… 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出宫。 侍卫盘查时,段璋亲自掀开半边帘子,笑得温文尔雅出示了恪王府令牌。 此后一路畅通无阻。然而行至京郊,原先的马车便被抛入江水弃之不用,段璋抱着还在昏睡的云渺上了匹快马。 天公不作美。 积雪初化,然而冬雨淅淅沥沥从空中飘洒向大地。沾衣不湿,却如浓雾包般包裹住肌肤,让人感到冰凉黏润的窒息。 冬日的黄昏来得早,段璋快马赶到一处庄子时,雨已经停了。 一脚踢开门,段璋将刚刚苏醒的云渺轻轻放在床上。先是用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又自顾自寻摸着燃起炉子。 小郡王这辈子恐怕都没挨过如此硬的床板,他隐隐还能听到附近传来鸡鸭鹅叫。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偏远庄子,只知道喊不来能救自己的人。 于是只能乖乖的,桃花眼眨也不眨盯着段璋在狭小的农屋忙活。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呀,为什么太子哥哥要劫走自己。 是因为他包庇秦逸害了亲弟弟段霖吗?不对不对,那应该先向皇舅舅告发自己才是。 “太子哥哥。” “怎么?”段璋向炉子里加进去几块碳火,是那种质地最次的碳,声音冰冷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 云渺还是习惯于这个称呼,也高兴于对方没有再纠正。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又干又痛像要冒烟,怯生生开口道:“嘴巴好渴,想喝水。” “忍着。” “……” 段璋难得狠下心。再没有像从前做过千千万万遍的那样,一听到对方唤他,就因心疼而心软什么都肯答允。 他以为云渺会闹,没想到背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良久,才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这样冷冰冰的语气,让小郡王回想起很久之前,太子哥哥刚刚被废时自己去恪王府探望。可得到的,只有一句不耐烦的“无心见客”。 他不明白,一直依赖信任的太子哥哥为什么会那副样子,好像有什么说不出的隔阂。 又不是他让皇舅舅废太子,他又没有做错什么…… 小郡王曲着腿抱住自己,将脸埋在膝盖上哭得不能自已。 起初他还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期待能抑制住哭声溢出,但肩膀不受控地抖动却怎么也骗不了人。 后来干脆自暴自弃,无声大哭起来。将眼睛哭成一片湖水,淅淅沥沥扯成漫天雨雾。 压抑的哭腔好似一把利刃,将段璋的心片成薄片。他还以为只要装作麻木不仁,就不会心疼。 不过是一会儿没有给水喝,怎么能哭成这样? 段璋手指几乎快嵌入肉里,先前被割破的手心又重渗出鲜血,可还是不自觉走到床边。 他面容冷淡,实则干巴巴又想方设法解释道:“只是让你忍一忍。等炉火升起来,烧一壶热茶再给你喝。” “真,真的吗?”
第29章 狸猫 云渺就着段璋的手, 小口小口嘬着杯中茶水,边喝还边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打量对方。 段璋身上总是有股竹叶的清新气味,人也像是竹子一般独立成林不争不抢。 然而对方现在看起来虽和往常一样温和,却再也没有那种让云渺安心之感, 反倒总觉得有危险要破土而出。 剧情偏离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原来有他被绑架这回事吗? 真的好累哦, 究竟什么时候身世才能被拆穿呢? 他好想回自己的家,也想自己的哥哥和父母。 …… 昏黄烛火不安分的在窗棂纸上跳动。 段璋垂眸看向云渺,只见先前还闹着口渴要喝水的人, 如今却小猫舔水似的尝两口就开始眨巴着眼睛发呆。 他瞧了眼手中粗糙简陋的土陶杯,只当是对方喝不惯乡野间这种梨叶做的粗茶, 便移开杯子, 指腹习惯性替人擦干净唇角水迹。 “怎么这般疏懒爱娇。”段璋利落而优雅地仰头, 喉结微动饮尽杯中剩余茶水, 淡淡苦涩余味萦绕在他的口腔,“乖乖等着人来救你便是。我保证你明日会毫发无损的回宫,就暂且委屈一下在这凑合睡一晚。” 怎么都说他又懒又娇气。 小郡王不高兴,脾气立刻摆在眼角眉梢。 其实云渺在现实世界时就是让别人伺候惯了的。 云渺幼时身体也不大好,体质弱, 家里人简直要把他宠到天上去。虽说没养出嚣张跋扈的霸王性格,但也把骨头养懒了, 总觉着是别人自愿照顾他。 于是心安理得地受着, 就成了现在这幅众人眼里的金贵少爷样儿。 有时他甚至觉得,被太多人无微不至的关心是天底下顶累的事情。 …… “要是没有人来救,”云渺缩在厚重的棉花被子里瞧起来更是小小一团, 幼兽献祭般仰头看人,牙齿轻轻咬了下唇肉, 语调怯怯不安道:“你会把我怎么办啊?” 云渺对此并不抱乐观态度。 毕竟他既不是主角又不是公主,难道乖乖等着就有人来救吗? 因为先前哭过的缘故,云渺睫毛湿润还挂着泪珠,眼尾红艳艳一片煞是好看,与眼下泪痣相得益彰,还莫名带些引诱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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