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干拟旨的活,季子漠听清内容也顾不上震惊,一心想着怎么润笔琢磨措辞。 旨意在纸上写好,景安帝看着他写好的折子沉默了许久,他的几句话,季子漠写了上千字。 景安帝说了个孙延涛,季子漠把所有流放的大臣,大大小小都写了完全,景安帝说念及他们以往的功劳,季子漠把他们为国所做的贡献都写在了纸上。 景安帝看到最后,季子漠余光瞧见忙道:“皇上,在朝堂上撞柱而死,又被皇上抄家的言官是否加上?” 一瞬间,景安帝像是老了五岁:“加上吧!你如此写,倒像是朕的罪己诏了。” 季子漠跪地道:“臣不敢。” 景安帝叫他起来,季子漠在纸上加上死去的言官,景安帝看过后无话,季子漠方誊抄在圣旨上。 季子漠身形笔直,与老年人相距甚远,景安帝浑浊的眸子透过他好似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你知道朕对你最满意的是什么吗?” 季子漠收笔提墨,嘴上说不知,心中另有一番猜测,可景安帝说的,却让他微怔。 景安帝:“朕对你最满意的,是心口不一。” 季子漠有些猜不透这是夸是贬了。 “你是个矛盾的人,就如朕若是问你:太子和二皇子谁适合登基为帝,你权衡利弊知道应该回二皇子,但是你说的时候,会说太子。”景安帝说完视线依旧留在季子漠身上,仿佛在等着他说话。 季子漠垂首,过了片刻道:“是,大笙时局皇上心知肚明,成年的太子继位,六岁的二皇子继位,两者利弊悬殊过大。” 景安帝未回这个话:“刚才的旨意过两年再拿出来,朕把兵马司东西两路兵马交给你,一同交给你的,还有太子的安危,吃穿用度上,莫要委屈了他。” “你的府邸朕已让户部拨银修缮,朕过两日再让人从朕的私库送金银给你,太子没吃过苦,养的娇贵,别让他受罪,除了不能出来,要给他太子的体面,好好养着他。” “二皇子年岁小,朕给你一个首辅的位置,日后好好辅佐新皇,朕倒是愿你永远都学不会趋利避害。” 迟暮的皇帝泪眼朦胧,季子漠不敢看,只垂着头说是。 红墙黄瓦,重重朱门,季子漠一身官袍走的缓慢,瞧见忠善门,他停了脚步,往日走到腿酸的路,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帝王之道是制衡,内阁十二人,陆志专几个老臣位高权重,其他的要么是几人提拔上来的,要么是小心谨慎性子软的。 景安帝给季子漠首辅的位置,不过是助他举旗立派,季子漠羽翼浅薄,忠值的本心暂未泯灭,等到羽翼丰满,本心泯灭,二皇子也已长成。 季子漠想,不知道景安帝是否给二皇子留了后手,两者相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万一到最后尾大不掉,二皇子又该如何? 想着刚才,季子漠心有郁结,景安帝今日有意敲打陆志专几人,故意叫了自己,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出丑。 让自己拟旨意把他们打发在身后屋里看着,这圣旨的内容足够他们猜测的了。 季子漠抬头看了看变幻的天空,乌云和彩霞交错,美妙的诡异。 当天落下第一滴雨时,他大步出了忠善门,夺过引升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兵马司东西两路的兵马早已待命,季子漠挥着马鞭领着铁骑千人,疾奔在急雨的大街。 庭院深深,太子府府门紧闭,季子漠坐在马背,听着漆红的大门被拍的啪啪作响,夹杂着雨声更惹人心焦。 门拍了一刻钟无人来开,季子漠制止了要破门的人,让人围了太子府,只让人继续敲。 若是无雨一直敲门也无妨,现在雨滴大的似黄豆,砸在脸上生疼,他们虽没说,季子漠也知道个个都是不满。 拽着缰绳在人前转了一圈,在雨中高喊道:“再敲一刻钟,若是再不开门,就破门而入。” 这话是说与府外的人听,更是说给府内的人听。 时间飞速,一旁的人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大人,一刻钟到了。” 季子漠攥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找身手好的,查查是否有矮墙,翻进去。” 虽不是破门,却也比敲门强,十几个人忙打马而去。 朱红大门被缓缓打开,雨幕似瀑布,遮挡着开门人的容颜。 青色的油纸伞映入眼帘,绣龙的靴子踏过门槛,一旁的明艳女子淡笑着立在太子身旁。 兵马司的人从他们身后出来,回到:“季大人,太子府除了太子和这位姑娘,再无其他人。” 季子漠试探的眸子望向太子,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深意,可余了只对上一抹笑意。 所有的人皆望向自己,季子漠拖不下去,抬手伸到自己怀中。 雄浑的钟声犹如炸雷,惊的众人茫然循声。 季子漠刚触碰到圣旨的指尖顿住,数着一声又一声的钟声,一,二,三,四......九
第114章 宫里丧钟响,九声,九五之尊丧。 闪电划破长空,季子漠脸上的惊恐清晰可辨,刚才还坐着让拟旨的景安帝死了。 他机械的转头看向太子,太子的视线落在他的怀里。 废太子的旨意在季子漠怀里,他拿出来,太子废二皇子立,他不拿,太子登基。 季子漠脑中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念头,太子登基齐玉无碍,可是除了自己怀里的废太子诏书,还有宫里的二皇子继位诏书,一个弄不好自己万劫不复。 二皇子登基,齐玉再难瞒住,自己往后将在权斗中沉浮,想平安退出都难,另...二皇子周岁都不到六岁,性子目前瞧着自卑,一个破败的大笙,一个自卑的小儿皇帝。 太子应该还有个致命缺点,只是皇上死了,许是这个缺点就无人得知,猜也能猜到这是个不能见人的缺点。 太子能在弱势的情况下弄死景安帝,在宫内定是有人的,或许...并没那么糟,只要找到二皇子的继位诏书,一切都可解。 伞上噼里啪啦的响,犹如砸在心窝,季子漠像是石雕突然活了过来,翻身下马跪地道:“太子殿下,宫内进刺客,皇上担心太子安慰,特命臣带东西二路兵马来护太子。” 桃红的衣摆被水打湿,璩初似死了一回,脚下都在发软。 太子痴痴的望着皇宫的方向,像是还未曾景安帝驾崩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璩初轻声唤了声太子,太子闭目,两行清泪留下,只一瞬,大步翻身上马,喊着:“随孤进宫捉拿刺客。” 兵马司的人只知以后归季子漠管,奉皇命跟着季子漠来太子府,具体来做何事却不知,此时见季子漠上马跟着太子疾驰,忙一个个骑马跟上。 皇位更迭,少不了鲜血助兴,荒草枯萎的小院,腐叶在雨水中飘荡,一只绣花鞋从房内走出,璩初提着剑走到院中。 打趣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不如我一个女子。” 剑尖上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血水被雨水冲的极淡,季子漠一时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璩初手里握着明黄的圣旨,示意季子漠跟他到一旁的废弃的房间。 尘土刺鼻,璩初在鼻尖扇了扇,在袖口中掏出火折子轻轻吹了两下,细微的火苗慢慢升起,她庆幸道:“万幸还能用。” 点燃一堆枯枝,璩初随意的把在陆志专身上搜出来的圣旨丢进去,季子漠垂目看着,二皇子登基五个字一个个消失不见。 璩初心情好极了,嘴角的笑意就未停过,她手掌向上,向季子漠索要着东西。 季子漠伸手入怀中,把废太子的旨意给她。 圣旨所用墨为特制,所用绫锦更是特质,能防水亦不褪色,今日虽雨大字稍有晕染,但也能看清上面内容。 璩初展开看了看,冷笑了声:“这老东西好狠的心肠。” 说完丢进越烧越旺的火堆。 璩初纤纤玉手用木棍挑着火苗:“你知道这里之前是谁住的吗?” 季子漠站在门外,一眼便望见陆志专几人横七竖八的尸体,他胸口像是堵满了棉花,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自己做错了吗? 最后一抹明黄变成灰烬,璩初走在他身旁站定:“这里以前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也是太子住的地方。” 她的视线随他而去:“放心,太子不是个杀戮重的人,他们年岁也不小了,护驾而死是个好归宿,有些麻烦现在不除,日后损害更大。” 季子漠:“二皇子,你们打算如何?” 璩初:“二皇子是太子弟弟,不会对他如何,会精细养着。” 季子漠转头分辨她话中真意,璩初起身盈盈一拜道:“今日多谢季大人,璩初所说为真,太子并不会囚禁二皇子,季大人依旧是皇子少师,可随时相见。” 景安帝死的太过突然,百官来不及反应,城外兵马也来不及反应。 少了废太子的旨意,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正君,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多言,哭过皇上驾崩对着太子俯首称臣。 城外五千哥儿府兵,外加季子漠刚统领的兵马司东西两路,理直气壮的足够稳定皇城。 季子漠回到家时已是两天后,几日不曾梳洗,下巴冒了一片胡茬,他安抚过季兰等人,推开门见齐玉痴痴的望过来。 不由摸着下巴笑道:“嫌我丑了?刮刮胡子还能要。” 他张开手臂,齐玉一步步上前狠狠抱住季子漠,那般用力,像是失而复得般的宝贝。 “我无法再用季悔的容貌,不知道什么情况不敢出去。” 齐玉肌肤白皙如玉,眼底的乌黑犹如瑕疵,季子漠摸着他眼下温柔问:“这几天都没睡好吧!” 齐玉死死把他的手攥在掌心:“不敢睡,害怕,就听说皇上遇刺驾崩,其他的什么都不知。” 他在家中没睡好,季子漠在宫里亦没睡好。 齐玉顾不得细问,让司琴烧了洗澡水。 季子漠泡在木桶中,齐玉站在他身后帮他按着紧绷的胳膊。 “齐玉。” “嗯?” “齐玉。” “嗯?” 季子漠拿着胳膊上的手掌移到胸口处。 手掌下的胸膛跳动的让人脸红,齐玉被温水打湿的手指微微蜷缩,劝道:“你忙了几日太过疲惫,休息后随你。” 季子漠双眸染上细碎的笑意:“不是这个,我是想说,有你,这里感觉很幸福。” 幸福的心里冒着泡,无论多大的事,季子漠都知道,有个人在等着他,等着他回家,回到家会用命的宠着自己,直到把自己宠成孩子。 齐玉手掌紧按在季子漠的胸肌,俯身吻在他的唇角,呢喃道:“夫君。” 有力的手臂搂住了木桶旁的腰,水如海浪一般的扑到地面。 季兰心疼季子漠,自己去厨房做了些吃食送来,还未到门前就听到无法难说的细碎蜿蜒,明白后面红耳赤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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