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如潮缘如水,五湖明月多离人。 她的心自那日起,便时常空落落的。偶尔临窗远眺,亦会遐思,想那双温热的手,念那把充满怜爱的嗓音。 待她开·苞之日,凭栏四望楼下一众淫·色之徒,她视线不期然模糊成影,幸得面纱遮蔽才不至于出丑。 她听着那群男人们,粗声瓮气地叫价……某一瞬,她仿佛回到了江南故里,此刻只是同父兄在书肆里买画。 然而眼下,她却像画一样任人挑选,但又不似画般永挂壁墙。 入夜琴鼓筝然,她穿着极尽裸漏的艳裳,珍珠帘卷美人面。 更声已过,犹不见来人,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父兄临死前的感受。 可她张润宜并非惜命之徒,概因祖母年事已高,若能换得老人家安度晚年,哪怕十八层地狱她都会闯! 盖着头纱整整枯坐了三个时辰,门才缓缓推开。 外面曲乐依稀悠扬,微弱的视线里有脚步逐渐靠近,她心跳如雷几欲昏死。直到一双白皙素手半挑绢纱,惊恐的目光里瞬时倒映着红衣高髻的熟悉脸庞。 “听说你叫张润宜,我能否唤你‘宜姐’?” 杨柳抬手为她换上自己带来的殷红喜服,继而颤抖着替她戴上金钗玉簪,视线模糊中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三小姐!”张润宜含泪垂眸,浓妆半残欲语话不成。 “我本名杨柳,宜姐可唤我小柳儿。”杨柳缓缓落坐于她身畔,红着眼执起她的手:“世间男女之情固然,可我对你,亦是一片真心。” “三小姐使不得——” “初见即动心,杨柳为此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心底蕴有千言万语。或许给你徒增困扰,今夜实属冒昧,愿与宜姐比翼双飞共白头。” 陷入沉思的张润宜,当即瞳孔紧骤,下唇不受控制地哆嗦,泪眼婆娑中瞧见对方亦泣不成声。 “宜姐不必为此负担,若不喜杨柳,我便为你赎身在郊野置房免得流徙,来日如遇合乎眼缘的君子,我定以娘家人的身份送嫁。”杨柳眸光里迅速闪过一丝伤悲,强忍情绪挤出一丝柔笑,眷恋情深地看向她。 “小柳儿!” 之后她们按照江南风俗饮酒祝祷,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洞房礼节。 一豆灯火,共诉缠绵。 杨柳告诉她,家中长兄固执,强势为其定下一门婚约。此事不必担忧,爹娘素来疼爱她,只待开春那名义上的未婚夫来,他们的婚约便就此作罢! “小柳儿……当真不嫌弃我?” 四目相对,杨柳紧紧拥住娇小的她,闷声道:“我只怨自己何不早点遇见你,又恨自己竟在虚妄中耗费时光。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张妙儿,你是我杨柳一人的宜姐。” 闻言,张润宜目光里泛着欣喜,蒙难以来她第一次踏实安心地躺在一个人怀里。 杨柳说将来她要做个兼济天下的大侠,有朝一日,定带她一起闯荡江湖! 甚至杨柳还将她幸存的亲眷一一找回,可惜祖母早就磋磨在那群人手里,不过她的杨柳已为她报仇雪恨,并出资厚葬了祖母。 她们聊了很久很久,直到鸡鸣天青。 …… 小球依旧沉浸在伤悲里,秦若影则心有神会地抬眸,视线正好与对侧的殷千陌相及,此刻对方神情怪异,语气格外沉:“后来呢?” 哽咽不休,小球断断续续地说:“杨小姐早就对家中表明心迹,且向那位苏公子陈情。她们约定好了,等到天暖和了,杨小姐就带着娘子南下姑苏,此后再也不回来了。” 秦若影不觉重重叹息,沉痛地阖上眼帘:“熟料老天薄性,命运如此捉弄!” “她们彼此恩爱,怎会舍得分开?”尹千雪匆忙敛袖,偷偷擦去眼角的盈珠。 听到这番话,小球嘴唇微抖,压抑不住的大哭:“我家娘子性烈,从江南来时常被那些阴毒妇人虐待。不是扯着头发浸在冷水里,就是用细针狠狠扎……外表瞧不出什么,但她身子骨越来越差,前岁更是咳血到昏厥。” “这些杨柳知道吗?”秦若影开口的一刹,顿觉明知故问。 “全然不知,不过我家娘子也有在精心调理。明明已见成效,却不知为何情势斗转。因此,她不愿耽误杨小姐,生怕有朝她不在,对方就会情深不寿。于是好久不曲意逢迎的她,再度歌舞弦琴……怎么都劝不动的杨小姐,渐渐就不来秦楼了。后来娘子听闻她在街头与人动手,未知经过便嚎啕泣涕,言说杨小姐定是为了她。” “哪知一别竟成永诀,杨柳赌气走镖,此生不再回来。”尹千雪眉头紧皱。 不知不觉中晨曦微亮,她们按照小球的要求,将张润宜火葬后骨灰撒入临江,滔滔碧水最终会流到姑苏。 “小球怎么办?她不过十四五,日后怎能在这诺大的江湖栖身。”尹千雪主动的关切他人。 秦若影回身迎上她的黑眸,语气难得俯就:“我知道清风阁打理起来不容易,你也并非开济善堂的,但小球身有余财,又知道这么多过往。一旦离开你我庇护,定不活过三日——” “我已通知微风、细雨,我……师妹门下刚好缺几个小弟子。” “多谢!” 尹千雪好看的眸子微微一凛,故作冷漠:“凡事少气我,比什么都强!” 秦若影勾起小指,苦涩地冲她笑了笑:“拉钩!以后殷女侠说了算,我自当听你的。” 随后二人简单收整,傍晚时分再入杨府。 小院月光如水,清风阁几位弟子背身相对,黑布蒙眼站成一排,远远望去各个形容憔悴。 尹千雪不由得杀机骤起,腰间的宝剑铮铮作响,亏得一旁的秦若影双手连连抚在她的纤腕上。 “杨公子,令妹失踪多有蹊跷,你又何必在无辜者身上泄愤!” “殷女侠说的轻松!”杨捷高大的身影映在青石板上,神情格外阴鸷:“我失去的可是小妹,你不过见门徒受些苦头,就已然心绪难平,那我们杨家呢?” 见状,秦若影冷笑着上前,克制的礼让荡然无存:“令妹与张润宜早已鸳鸯成双,你这口口声声的爱妹之人却强拆鹊桥——” “你什么意思?” “五虎山庄的亲事你应该很看好!毕竟苏念恩年少有为,且深受父伯疼爱,而你万家行镖又必经齐州,这究竟是杨柳的金玉良缘,还是一局明码标价的交易,你杨公子心里最清楚!” 杨捷脸色煞白,虎口紧收攥拳反驳:“念恩和小妹青梅竹马,他对小妹何尝不是一片真心——” “但感情从来不是一方决定的!” 她话音落了很久,一直沉寂的杨奔忽然开口打断了兄长:“清风阁的弟子,你们全部带走吧!” “二弟,你好生糊涂!” 响亮的一记耳光旋即掴在杨奔失神的脸庞上,他颤栗地缓缓攥住兄长的手,“从小到大,我和小妹都不曾违背过你的意愿,这一次愚弟也让兄长失望了。小妹不见了,其实我才是罪魁祸首!若那日我没有恶语相向,她说不定就不会离开了。” 杨捷仍不甘心,他突然返身死死瞪着秦若影,语气狠厉:“若清风阁第一时间寻回小妹,哪里还会酿成惨剧,所以你们——” 未等他说完,秦若影满脸鄙夷地攥拳朝他低语。在她目光无谓的注视下,杨捷俊颜倏狞,霍地踉跄后退。 作者有话说: 地名不考究,全当架空,谢谢大家让我有动力更文!
第7章 三日之期转眼到,杨柳依旧音信全无。 秦若影见到苏念恩时,这位有着虎牙的少年郎正牵着一匹枣红马徐行。正午日头高悬,他斜倚在马旁,躬身向秦若影致辞:“我要回齐州家去了,日后您若途径五虎山庄,一定要带徒弟过府歇脚。” 他坦荡的神色里难掩落寞,秦若影敛唇一笑,愧疚地抱拳:“多谢苏公子的好意,来日五湖四海再相聚,珍重!” 苏念恩点点头,转身之际却又忍不住回眸:“这趟来万州,我彻底明白了柳妹和张姑娘的感情。虽然我们婚约解除了,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说,柳妹无论爱上谁,我都真心祝福。今后我仍会继续寻找她,不为旁的,旧时小友焉能朝夕遗忘。” 闻言,有些沮丧的秦若影张望着头顶的碧空,不由得语带艰涩:“对不起!我没能寻回杨柳。杨柳能有你这个知己,定会万事逢凶化吉……还望公子多加珍重!” “殷女侠也是,务必小心——”他话未说完,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于是苏念恩抿了抿唇,脸色难堪地翻身上马,随即带着侍从扬鞭而去。 望着远处的尘土飞扬,秦若影久久注视着,直到来人近前轻咳了声,她才音色暗哑道:“杨公子有何指教?” 杨捷扬起下巴,不错神地瞥了她们二人一眼,面上一派平静:“清风阁的小弟子现已交由你的爱徒处理,殷女侠!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若影淡然地凝着他,一旁的尹千雪却迈步朝前,不动声色地将她掩在身后:“我们虽未寻回杨柳,但却揭穿了你卑劣的真面目。我……师傅,她没什么同你讲的!” 对此,杨捷自嘲地叹了口气:“想必在二位眼中,我杨某必定龌龊至极。” “我从不以最坏的心思猜度他人,可你竟如此冷血。”秦若影心思一动,鬼使神差地握上殷千陌的手。 神色依旧的杨捷,倏地连连讪笑:“冷血?比起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我已经够宅心仁厚了。我们扬威镖局看似家大业大,但近年来藩王割据,乱世飘摇里居安何其难!清风阁实力雄厚,确实有能力远庙堂,对俗世置之不理,任由苍生自生自灭……但我们不能! 小妹与风月女子结为夫妇,如若传扬出去,日后我们杨家还怎么在万州立足。再者我并非栽赃陷害,你们清风阁当真一点责任都没有?昨晚杨某并非退怯……” 他忽然停顿,迟了很久不屑道:“殷女侠凭借种种猜想,便欲置杨某于杀妹掩丑的境地。俗话说眼见不一定为实,而且张妙儿的死亦与我和杨家毫无关联。若我真想取她性命,何必在此时!” 秦若影犹不甘心,冷然反唇相讥:“风月女子怎么了?真心相爱有错吗?杨公子难道此生不会遇到挚爱之人?” 话音未落,杨捷摇头喟叹:“多说无益!来日一切总会水落石出。” “既然如此,三日之约尽管杨公子亦有违约,但我终是未能践行,所以——”秦若影想要接下来继续寻找杨柳。 哪知杨捷疲惫到:“你们离开万州吧!”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筋疲力竭的秦若影则痛苦地双手捧面,这一切与她最初预想的完全南辕北辙。 杨柳到底在哪儿?兴许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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