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这么对过自己,师傅生前曾告诫她:此生不求功夫至臻,唯盼肝胆赤子心。 就任阁主以来,虽心怀天下,但她却始终无法与之共情。红尘凡俗,仿佛在她尹千雪眼里,不过雨落幽潭转瞬即湮。 此刻秦若影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实则脊背香汗淋漓。她这人见好就收,立即嘴角微勾:“咱俩现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殷女侠老是动不动杀人,那便如何寻找杨家小姐,乃至日后我怎能安心留在你身边——” “你要留在我身边?”尹千雪音弱游丝,冷冰冰的面容飞速闪过一丝遽然。 骗人而已,谁会当真。 这般想着,秦若影倏地松了手,讪讪干笑:“自然……不过咱们还是说回杨家小姐吧!她失踪这么久,指不定人在不在都得另当别论!” 尹千雪蓦地僵在原地,秦若影只当对方太过震惊,刚要一番解释,谁知下一刻却被反手压在桌子上。 合着适才鸡同鸭讲,她挣扎着回头:“怎地又恼了?” “你没擦手!”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暴喝。 “所以呢——” “该死,你碰了我的脸!” 对方神色晦暗不明,不待杀机浮起,秦若影忙二话不说掏出帕子,扭身凑前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给她擦拭。 因此,她丝毫没留意对方不自然的微颤,临了摇头撇嘴:“比神仙还难伺候,下次绝不再犯!” 当晚,她们两人翻墙跳进了戒备森严的杨家。 “哎哟!知道的这是杨家,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侯府呢?” 眼前雕梁画栋,庭院深深,花木扶疏,回廊悬灯……秦若影真情实意地感慨,随后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聒噪。” 点了穴后,秦若影挤眉弄眼甚至蹦跳发怒,身畔之人皆不在意。只在她动静大时,用腰间的宝剑提点一二。 闭嘴就闭嘴,反正有人抱着四下飞。 “是不是这里?” 秦若影翻了个大白眼,阴阳怪气地摇头。 接着又飞到杨家两位公子的内院,尹千雪咬牙切齿地暗问:“下去看看?” 还是摇头! “杨柳的居所,要不抓一个婢女?” …… 尹千雪一直感觉有手在把量自己的腰,但抬眸看去那人又一脸的心无旁骛,一切好似她的错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休要——” 话音未落瓦片松裂,然后就在几个小婢女的花容失色里,引来杨家一众精锐的看护。 以身后大树为原点,数十人团团围住了她们,准确是瞄准了飒爽英姿的尹千雪,以及落树杈子上的倒霉蛋秦若影。 适才坠落之际,这殷千陌非但没去接她,竟还随手一丢…… 其实满腹幽怨的秦若影并不知晓,对方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她参与。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时,秦若影扑通一声从树上跳下,继而杨家护院不由分说地扑上来。 尹千雪一个潇洒的空翻,左右劈腿轻松踹飞近旁两人。随后她眼眸飞转,漫不经心地扯下几片树叶,下一刻片片如刀,接连斩落几人发带。 红衣翩跹云鬓乌黑,芙蓉玉面蛮腰寸许……秦若影渐渐有些看痴,以至于没留意到后侧有人蹑足抵近。 不经意间她们目光交织,秦若影心头像是落下根软羽,眼底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可就在对方靠过来的一瞬,还未收敛神色的她竟被一掌击飞。 在众人惊惧的躲闪中,她一丝旖旎的想法都没了。得亏点了哑穴,不然她非同这恶毒的女人好生计较。 杨捷赶到时,杨家护院全挂了彩……见状,他语气不善道:“清风阁处事真教人钦佩!你师傅呢?” 倾城绝色的尹千雪一动未动,不久强忍痛意的秦若影从树上自行栽下。 好在这次某人有心了,两指悄然解穴。 “殷女侠,请给杨某一个解释。” “我把着关呢,切磋而已。” 杨捷俨然愈发愤怒,秦若影咳了一嗓子,拧眉到:“公子可是忘了我的要求,其中一条便是不得干涉我对府上婢女的询问——” “您翻墙而来——” “打住!”秦若影沉下脸,音色清冷:“我若拜帖而来,又怎能听到真话呢?” “哼,那殷女侠听到了什么?” 秦若影不耐烦地反驳,“自然什么也没有,全被你搅乱了!” 简直颠倒黑白,杨捷强忍恨意:“也罢,三日后还望清风阁莫失信于江湖。” 他俊颜阴沉地拂袖离去,杨家众仆亦跟着乌泱四散。 “我的腰差点废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心不痛?” 面对秦若影的委屈,对面之人过了很久才漠声冷笑:“废就废了!” “你这人,嘴巴比顽石还硬。” “少废话,今夜你难道是来杨家丢人现眼的?” 秦若影不由得噎住,侧眸叹息:“你当真没瞧出杨捷撒谎!” “哪里?” “他小妹不见这么久,你看那杨奔稍微提及就深眸音凄,而这杨家大公子却风度依旧,即便是这么晚了,他仍穿戴讲究。” “对于悲伤,每个人是截然不同的。” “自然!但他无论言语间还是神色上,都分明更在意如何刁难清风阁,要你们为此负责。适才我们巡查几个院落,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杨寿夫妻并不在府上,刚巧我前两日听闻杨夫人已缠绵病榻数月,所以他们夫妇现下应在姑苏。” “杨柳虽未寻回,但生死未卜。疼爱她的娘亲,不至于在得知消息后便病重——” “这件事除了杨奔不确定,杨家其他人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他们要给杨柳的死盖棺定论。” 迎上秦若影一双狡眸,尹千雪神色赫然冷厉:“清风阁不会是任何人的挡箭牌,可这杨柳的确是到货后在我们的地盘不见了。” 夜风习习,圆月过柳梢。 万州最热闹的秦楼里,愁容惨淡的昔日头牌张妙儿强忍泪意,抬腕将碧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随后皱眉的她竭力挤出一丝笑,软声宽慰着自己的小婢女:“小球,我时日不多了,这些金银你一定要收好,卖身契我烧掉了,日后你尽量走的远远的。” “娘子,莫要丢下奴婢。”小球死死咬着唇,呜咽着抱紧主子的腿。 张妙儿收回了笑容,形容枯槁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绣帕,枯寂的眼眸里骤然闪过晶亮。 “你说你好傻,好傻——” 主仆相顾无言,遂搂在一起泣涕涟涟,不料此时窗外却翻进来两个绝色女侠。 一红一白,芙蓉映海棠。 张妙儿飞速拭泪,板着脸质问:”你们是谁?” 要知道这里是三楼! 来者中着白衣的那个,率先自报家门:“我们素来路见不平,星夜登门是为了可怜的杨柳。” “小柳儿……”张妙儿倏然跌倒在木椅上,神思恍惚不堪。 “她或许死了。” 秦若影冷冰冰地说。 话音未落,张妙儿五脏六腑仿佛逐次被冰封,她无声张着嘴颤栗不休,眼泪大颗大颗砸落。 一旁的小球则脸色惨白,紧紧咬着自己的拳头。 “一年多前杨柳与人当街打架,是为了你吧?” 尹千雪望着眼前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子,而后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咄咄逼人的秦若影身上。 这江湖鼠辈,虽武艺粗疏,操行偶有不端……但不可否认,她极为聪慧,心肠似乎也总是热的。 张妙儿仰面怔然,满脸尽是泪痕:“我这贱籍之人,何德何能啊!” “你们俩——”尹千雪罕有的惊诧。 秦若影长指旋即压在她的红唇上,挑眉轻声覆在她耳畔:“让张妙儿说下去。” 霎时尹千雪怔在那里,浑身动弹不得,唯有心脏砰砰直跳,声音大到令人几近窒息。然而,她分不清那强有力的震动,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幽烛摇曳,张妙儿痛苦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倾诉:“我与小柳儿早已情投意合,若不能为她生,但求为她死。女侠你告诉我,谁害的她!” “你竟不知万州出了这等大事?”尹千雪不解道。
第6章 小球见张妙儿喘不过气来,忙抚着她单薄的脊背轻轻拍打。 “我家娘子近一年都在这顶楼养病,她身体不好,而且——” “小球!”张妙儿蓦然灿笑,容颜恍若往昔,她吃力地仰起头眼睛格外亮:“小柳儿!小柳儿……我终是等不到你了……” 意识流失之际,张妙儿只听见耳畔小球撕心裂肺的哀嚎:“娘子,不要丢下我……娘子!” 随后一双试图握住什么的手,猛地从半空垂落。 尹千雪胸腔内乍地发酸,她竟有些隐秘的烦郁。 此时神情沉痛的秦若影垂眸走上前,她轻轻抬手覆住了张妙儿至死不甘的双眼,随后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 “你叫小球对吗?”她凝着张妙儿的遗容,忽然翘鼻抽动,“这碗药谁熬的!” 哭的头昏脑胀,小球凄苦地望着两个陌生人,哑然麻木地回答:“我熬的,绝对没有问题。” 闻声,秦若影咬了咬下唇,莫名走神:“无事,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你家娘子不幸故去,我们也很难过。请节哀珍重,明日我们陪你一起安葬她,烦请小球姑娘回忆下杨柳与你家娘子的相交。” 小球不由自主地抬手遥遥抚上张妙儿的垂影,隔着一段距离,墙上的人真实又虚幻。顷刻一双泪眸彻底模糊,记忆也回到了故往。 三年前,万州秦楼里来了位江南佳人。 据说是官宦之后,因其父刚正不阿,遭奸佞诬陷家中儿郎悉数斩杀,女子全充作贱籍。 她本名张润宜,时年不过十五岁。 从姑苏到万州,从闺阁娇女到花楼卖笑……谁也不知她如何挨过那漫漫长夜。 刚来北地的她,饮食风俗皆不适应,秦楼的当家妈妈好手段,半年后她便温顺的夺得花魁之称。 张妙儿从此迎来送往,虽说妈妈暂且让她卖艺不卖身,但往来的恩客哪一个好打发…… 照理说,张妙儿是没有机缘认识尊贵的杨家三小姐,但她一手好琴艺,不时出入显贵之家。 一日游船饮宴归来,途中竟遭几个登徒子调戏,她闪躲不及以至衣衫破裂…… 身陷泥沼无处可逃时,远处一位圆脸大眼的清丽少女旋即打马而至,接着少女不由分说地痛扁那群畜生。随后一把扶起她,临走还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揭下相赠。 后来,她终于知晓那个少女的身份,万州城大名鼎鼎的杨家三小姐——杨柳。 她们一个似天上云,一个若雪中泥……万州城内无人不敬的尊贵三小姐,何必来趟她这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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