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这路这么远,你又不愿意把家里的那一辆马车送给我。 ——如果真的要我直接走过去,那我就不走了。 秋初冬脸色气得脸都黑了,但还是为了赶紧送走这个瘟神,黑着脸给她掏了钱。 乘马车慢悠悠地到甘雨寺时,出来迎接的只有一个小和尚。 这也正常,如今的秋家又不是什么大家族,甘雨寺却是常有皇亲贵戚光临的寺庙,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来迎接她一个秋家的庶子。 即便她现在是最受关注的今科状元郎。 双方见礼之后,小和尚了禅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路过甘雨寺的其中一间庭院时,恰逢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打开门,身后接着步出一道身影。 那人蒙着斗笠,上兜粗纱,整张脸都看不清晰,但身姿纤细,身着鹅黄翠柳长裙,流苏低垂腰间,一举一动都优雅端庄。 即便看不见脸,也能看出主人定然温婉有礼,素养极高。 秋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对方一般,不免多看了几眼。 小和尚连忙小声阻止道:“秋施主,这位乃是宫里来的贵客,不得无礼!” 两个侍女却已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梗眉竖眼,颇为凶蛮地瞪着她。 宫里……来的? 秋澈眸色微微一动。 她收回目光,安安分分地行了一礼表示歉意,随即正要抬步离开,又被喊住。 “等一等。” 这声音轻柔、平缓。如春风拂面,细雨绵绵。 众人不由都停下了脚步。 秋澈回头看去,挑了挑眉。 只见面纱下的女子似乎转动了一下视野、不动声色得避开了秋澈的打量,随即轻声问:“这位公子是……?” “在下姓秋,单名一个澈字。” “秋公子。”她喃喃念了一声,又问,“原来是近来闻名京城的状元郎,果真是好风采……不知秋公子今日来甘雨寺,是为了什么?” “家丑不便外扬,”秋澈笑了笑,“不过也要在甘雨寺呆上一个月了,今后若有叨扰到姑娘的地方,还请见谅。” “无妨。”李青梧抬手,示意身后欲言又止的两名丫鬟不要出声,“相逢便是缘,公子若有空,也可常来我院中小坐。” 都是客套话,秋澈明白的。 她点点头,顺口道:“不知姑娘芳名?” 李青梧顿了顿,搭上丫鬟搀扶的手臂,低低道,“我姓岳。” 待李青梧与侍女一同走远了,了禅才松了一口气:“秋施主,您的厢房就在不远处……不过我劝您,还是不要和这位姑娘过多往来为好。” 秋澈回神:“为何?” “阿弥陀佛。”了禅左右看了看,犹豫地小声解释道:“这位施主是来拜佛祈福、抄经思过的。怕是在宫中得罪了哪位贵人……施主若不想被引火烧身,还是远离些的好。” 秋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小师傅提醒。” 小和尚又念了一声佛语,不再说话。 不出秋澈所料,她到甘雨寺后的三天里,压根就没有任何公文送过来。 秋初冬就是故意的。 不过公文堆在他那里,倒是省了秋澈许多事,到时候怪罪下来,那也是秋初冬的罪业。 能借他自己挖的坑,坑他自己一把,一想到到时候秋初冬猪肝色的脸,秋澈可太高兴了。 闷在房间里的三天,她一直在看书看文籍,回忆现在的官场与法制,顺便做点有意思的小木雕。 做木工活儿是她从前的小癖好,最拿手的就是雕莲花了,譬如莲花灯、莲花盒……堪称炉火纯青。 不过已经许久没做过了,眼下竟然还有些生疏。 玉明有次看见了,好奇道:“主子还会做这些?”” 秋澈便随口说:“你要吗?送你一个。” 她做了一堆,都堆在箱子里,玉明推辞几句,看出她不是客气,便拿了一个。 玉砚看见了,也兴致勃勃地找秋澈。 对方大手一挥,又送了她两个。 又过几天,秋澈的平静生活终于被打断。 这一日,她刚起床,便听见了外面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一名眼熟的侍女端着盘子站在门口,恭谨道:“秋公子,打扰了。这是我家姑娘吩咐送来的一点点心,是寺里厨房做的,请您一同品尝。” 秋澈看了眼包装精美的绿豆糕食盒,一时默然。 侍女看着她的眼色,又道:“我家姑娘说了,公子若是不收点心,那请您过去品茶,总是没法推辞的吧?” “……” 这是秋澈这些天来第一次踏出厢房的门。 玉明玉砚这几日都忙着去学习了,她身边没了伺候的人,于是这一趟邀约,也是她一个人去的。 边走,秋澈边看着身前侍女的背影,思索着自她重生以来的一些异样。 她这辈子没有低眉顺眼地讨好秋初冬,于是秋初冬也早早就和她闹翻了脸,还把她被送来了甘雨寺。 这是她重生带来的影响,是记忆里不曾有过的。 而她已经与秋初冬决裂,之后的事是否还会根据她记忆中一般前行,她也并不确定。 除此之外…… 那天在秋府门前,为什么李青梧会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还送她去了皇城? 她不认为扶风会这么好心,一个锦衣卫,竟然会随手接济路边站着的书生。 所以,一定是李青梧的吩咐。 ——这也是上辈子从没发生过的事。 但秋澈那时才重生两天,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显然不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两名侍女她从前在李青梧身边从没见过,因此也不确定那戴着兜帽的女子是不是李青梧。 难道是哪个犯了错的年轻妃子? 宫中的妃子,这等身量与年龄的,确实多。 但有这样风姿的,秋澈只能想到李青梧。 可如果是她,她又是犯了什么错,会被罚到这里抄经思过? 不是说景轩帝最为疼爱这个长女吗? 可若不是李青梧,为什么那姑娘的声音会这么像她? 难不成是她在宫外的双生妹妹? 秋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想到一半,前方侍女便停下脚步,侧身道:“公子,我家小姐就在院中,请进。” 秋澈思路被打断,下意识抬头,只见那桃花树下,正坐着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 仰头看花树时,面纱被春风掀起一角,露出半边白嫩的脸颊。 恰似惊鸿一瞥。 秋澈却只是晃了一下神,随即察觉到不对劲,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院子里,起码藏了十几个内力高手。 她沉吟了一下,摇摇头,心想,罢了。 是李青梧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这人真是和上辈子一样,叫她一点都看不透。 ……不过这也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岳姑娘。” 秋澈行至树下,并未坐下,而是拱了拱手,见礼道,“不知姑娘差人将我带到此处,可是有什么事?” “盈春未与你说吗?”女子语调微微上扬,似乎有些疑惑,“我邀公子来此处,自然是为了品茶。” “我欣赏公子状元才情,有心想结交公子这个朋友。可惜非祈福时间,出不得这间庭院。” 李青梧幽幽叹了口气,接着给她倒了一杯茶,点头示意她请坐。 动作行云流水,优雅款款。 一看就是专门学过的。 话说到了这里,秋澈不得已坐了下来,却没有接那杯茶。 她平静道:“得姑娘赏识,在下感激不已,不过眼下还有要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秋澈可没有这个闲情,在这与她一块品茶赏花。 李青梧动作一顿。 秋澈微微紧了紧手指,差点以为她要发怒了。 但她只是轻轻一叹,道:“实不相瞒,见到公子第一眼,我便觉得与公子有缘……我常年都在闺阁之中,无缘得见他人,也没什么朋友。难得一次如此欣赏一个人,却不知道公子原来如此抗拒……” 她说着,看了秋澈一眼,随即又收了声,轻轻道:“罢了,缘分还是强求不得。公子既然无心,又有事在身,便先回去吧。” “叨扰公子了,还望公子莫怪。” 她这一番话说完,秋澈一下就僵住了。 若是训斥或者责怪,秋澈反而并不畏惧,毕竟她浸淫官场数年,见过无数雷霆之怒时的高官贵人,从来面不改色、不卑不亢。 但她最怕这种看着很讲道理,却又过于讲道理的人。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听着李青梧隐约难过落寞的语气,秋澈默了默,还是僵硬地让自己强行起身告了别。 刚走到门口,她又摸了摸腰间,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甚至哪来的秋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上面既然有莲花,大概也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上辈子成亲前她一直是把这块玉佩压箱底的,后来成亲那天晚上被李青梧看见了,问她怎么不戴着,她是怎么回的来着? 秋澈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的十年里,这块玉佩就这样成了她的习惯,始终挂在她腰侧。 她死的那个晚上,玉佩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李青梧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捡起来,连碎屑都没有漏掉。 然后跟着她的尸身一起下了葬。 于是这辈子刚重生,她没摸到这块玉佩,还有些不习惯,立刻就翻箱倒柜把玉佩找了出来。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个疑惑。 新婚夜里,她让李青梧更换衣物,于是开了那箱子。 里面的首饰不多,但也不少,玉佩只是其中之一。 李青梧为什么会单把这玉佩拎出来问呢? 这些想法都只在一念间。 秋澈转过脑海中的诸多念头,摇摇头,放轻了脚步往回走去。 恰好听到李青梧坐在树下,仍然是刚刚那个姿势,看着两杯几乎没动的茶水,低声与侍女盈春道:“这绿豆糕,他也没收?” 盈春侍奉在一旁,低头道:“没有,小姐。” “算了……” 李青梧的叹气声仿佛顺着风吹进了秋澈心里。 她默了默,喃喃道:“大约是我太过木讷无趣,无缘交友吧。” “……那个。” 秋澈咳了一声,出声道,“岳姑娘,我有东西落下了。” 李青梧仿佛才注意到她的身影,忙起身行礼道:“要帮忙吗?” “不必,”秋澈已经捡起石桌底下杂草中的一枚青石莲花玉佩,扬了一下,“谢谢。” 李青梧点了点头,面纱摆动间,秋澈也看不见她的目光是停留在玉佩上,还是停留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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