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从小身为庶子,父亲对她的要求就总要比嫡子秋哲更严格一些。 有时秋哲犯错,赖到她头上,她无需辩驳,就会被偏心的父亲骂个狗血淋头。 王氏总和她说,这是是对她心怀期许,寄予厚望,所以才会格外严厉。 秋澈深以为然,也一直是这样相信着的。 ——因为七岁的小秋澈并不知道,除了相信这个理由,她还能怎么面对父亲严厉的那张脸。 直到那场意外的走水,彻底打破了这个善意的谎言。 十一年前她七岁,秋哲八岁,都是要入学的年纪。 当时秋府尚未落败,是她的祖母——上一代的秋府掌权人林曦,刚刚去世的第三年。 按大夏律法,家中有亲人去世,眷属需守孝三年,才能入学或科考。 秋哲以这个理由拖了三年没有入学,直到守孝结束,拖无可拖。 他闹着不肯上学,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叫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打翻了烛台。 当时秋澈正站在一旁,站在王氏身边,听着秋哲的哭喊声,低眉顺眼。 心中却在想,为什么父亲要在兄长五岁时就让他入学。 为什么从没有和自己提过。 然后桌布被秋哲一手拽翻,烛台倒下来时,正正砸在她手腕处。 王氏惊呼着扑上来给她灭火,但烛台又迅速点燃了其他物品,火光连天,烧成一片。 秋初冬迅速抱起两个儿子跑了出去,看都没看一眼落在身后的王氏。 火灭了之后,秋初冬第一个检查秋哲的伤势。 见他无碍,便又转而去扒拉秋澈的衣服。 ——然后看到了秋澈的缠胸布。 七岁的孩子,按理说还没有开始发育。 可王氏向来小心谨慎,处处留意,生怕被秋初冬发现异样,提前便给秋澈裹上了。 秋澈记得,面前的父亲先是一脸担忧,接着表情凝固。 然后派了两个嬷嬷,不顾王氏的哭喊,去扒了秋澈的衣服,检查了她的身体。 结果当然是不喜人的。 乍然得知养了七年的儿子是个女儿,秋初冬的脸都黑了个彻底。 秋澈的头被母亲按着磕在了地上。 秋初冬怒气冲天,当即就要把这对母女都赶出门去,秋哲也在一旁,虽懵懂无知,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却恶劣地拍手叫好。 但最后,这个决策被姗姗来迟的柳夫人拦住了。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秋初冬也嫌被骗了这么久,丢脸,不肯告诉她。 柳夫人便无视了跪在地上的母女,温声劝着秋初冬:既然秋哲不肯入学,不如送秋澈去吧。 反正两个孩子还没张开,容貌也很像,年岁又差不多。 这样皆大欢喜,不是吗? 秋初冬考虑了很久,终于点了头。 秋澈就这样顶着秋哲的名字,在国子监上了八年的学。 但当时的秋澈母女还是没逃开一顿罚。 她跪在地上,看着母亲替自己受罚。 长板一下一下落在王氏身上,打得皮开肉绽,打得七岁的孩子心底发凉。 那时的秋澈看着手腕上蝴蝶一般振翅欲飞的伤痕,茫然地想: 明明是哥哥做错了事,为什么她要跪在这里? 为什么最后受罚的是她的母亲? ——从那时起,她觉醒了一丝反抗之心。 也是从那时起,秋初冬一不顺心,就对她们母女非打即骂。 把王氏打成了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把秋澈骂成了沉默寡言的书呆子。 在国子监那几年,秋澈一直表现得平平无奇,不想顶着秋哲的名头引人注目。 私底下却疯狂地读书,拼命汲取一切能吸收到的知识。 她的身体腐败不堪,她的精神充实饱满。 当时的秋初冬可能也没想到,后来的秋澈会一举考上状元。 所以当秋澈向他索要银子参加科考时,他也是抱着一种“能考上就有俸禄拿,秋澈的俸禄就是他的俸禄”的随意想法,没有追问她填的是谁的名字。 而恰好秋澈也抱了一分私心,参考时写的是自己的真名。 她想让父亲看看,真正优秀的人到底是谁。 ——但说到底,也只是孩子般的赌气罢了。 于是才子“秋澈”,就这样横空出世了。 那阴差阳错般的一个决定,也让她彻底扭转了之后的人生。 不再是她需要费尽心思顶替兄长,而是兄长,需要绞尽脑汁地顶替她的功名。 但直到今日,秋澈都想不明白,那一次,究竟是柳夫人刻薄之中突然的良心发现,还是只是因为太过溺爱孩子,才顺势将秋澈推了出去。 毕竟后来十一年里,柳夫人对她们母女的尖酸刻薄和阴阳怪气,也不是假的。 人心,真是一种莫测的东西。 想到这里时,秋澈停下了步子。 她看见玉砚扛着那个妃色麻袋,站在王姨娘院前,一脸郑重道:“主子,都好了。” 秋澈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 她视线上移,一言难尽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个麻袋?” 玉砚挠头:“这不是挺好看的吗?而且最近绑架的活儿还挺多,用得上,我就想着别浪费了,留下来了。” 秋澈看了看没有任何动静的麻袋,又看了看一脸理直气壮、甚至写着“求夸奖”三个字的玉砚:“……” 无言以对。 算了,这姑娘开心就好。 …… 王氏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栋陌生小院里,还惶恐了许久,一直到见到秋澈,才勉强安心。 她语气带着嗔怪道:“你这孩子,你父兄正不知出了何事,你怎能在这个关键时候与我胡闹?快回秋府中……” “娘,”秋澈顿了顿,换了个称呼,“母亲。” 王氏疑惑,看出她表情不对:“……怎么了?” “若我和秋初冬,您必须选一个呢?” 秋澈咽喉滚动了一下,语气仍然平静,“若我和他,和秋哲,必将闹得你死我活呢?” “你选谁?” 王氏震惊许久,一把握住她的手:“傻孩子!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是你父亲兄长,你是女儿身,你的功名也是迟早要给你兄长的……” 秋澈打断她:“连你也这样想?” 王氏愣住:“不然呢?你总不能一辈子女扮男装,不嫁人生子吧?这成何体统?!” “正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我这一路才走得如此艰难,所以我才要入这名利场。” 秋澈冷漠道,“我要平步青云,我要权势滔天……我还要他们家破人亡。” 王氏激动起来:“你快别胡说了!闭嘴!” “既然也知道这条路难!为何你偏要走!这是大逆不道!是欺君之罪——” “被践踏的滋味我尝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而尊严,是上位者才有的特权。” 秋澈一字一句,很轻,又异常坚定道,“我宁愿死于前往顶峰的路上,也不愿意被蝼蚁踩在脚下。” “母亲,您今日,必须选一个。” “选了我,就不要再回去。” “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 王氏震撼地看着她,像是刚刚认识她一般。 许久,她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床榻上。 她喃喃道:“你……你,你让我想想。” “让我,冷静一下。” 秋澈点头:“我只提醒您一句,别因为在牢笼里待久了,就忘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自由的。” 曾经的王氏,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被秋初冬见色起意、强娶抬进府中做妾室后,又在不该缠足的年纪,因为秋初冬一些特殊的癖好,被生生打断了一双脚骨。 刚到府中的王氏也是整天寻死觅活,不愿留下。 可一双三寸金莲困了她一双脚。 好像也就这样,困住了她的一辈子。 “……” 片刻,刚关上的门忽然又被打开了。 秋澈出现在门后:“哦。对了母亲。” 王氏茫然地看过去。 “有件喜事忘了跟您说。” 王氏:“啊?” 秋澈:“您要当婆婆了。” 王氏:“哦。” 下一秒,王氏回神,心跳都停了一拍:“……啊???!” 我要当什么了,你再说一遍?! 但秋澈恶趣味地公布完这个消息,已经重新关上门,飘飘然离去了。 …… 宫宴后的下午,秋澈受到了皇帝的传召。 她换了一身官服,随福子一同入了宫。 在宫道上碰见就两位大宫女,双方见礼后交错而过。 福子笑眯眯地跟她介绍道:“秋大人,方才那两位,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两位姑姑,明叫涟漪和莹雨……娘娘不愧是后宫之首,御下有方。不仅长公主殿下教养得知书达理、才艺双全,连手下的掌事宫女都进退有礼呢。” 是吗? 秋澈想起御花园中撞见的那荒唐一幕,微微笑了下,没说话。 福子一路热情的态度,以及那句“大人”的称呼,已经让秋澈明白,她的计划成功了。 果不其然,他刚踏进御书房,便听见里面皇帝抚掌大笑的声音:“妙啊!太妙了!” 秋澈面色如常,装作无知状,俯首作揖道:“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来人,赐座!” 李式立刻起身,一边从龙椅上下来,欣慰地握住她的手,一边开怀笑道,“爱卿,你可给了朕一份大大的惊喜啊,你说朕要怎么赏你才好——” “陛下,在说什么?” 秋澈先是一怔,随即面露茫然。“微臣不太明白。” 演得真是十分自然,毫无痕迹。 李式一脸“你还装”,随即从桌案上拿起那本被观看过无数次的奏折,递到她面前:“这是你一个月前呈上来的——就是你在宴会上说,自己递过的那份折子,是不是?” 秋澈伸手接过,展开看过一遍奏折内容,才点头道:“是。不过,陛下不是没有看见这份奏折吗?”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和这句话,显然让李式有些尴尬。 对方咳了一声,笑意也收敛了些。 但语气还是高兴的:“那不重要——爱卿若是早说这折子上写的是这些,哪还能耽搁这么长时间?朕也不会因为你这么久没上值而生气啊!” 李式说着,又愉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卿奏折所言,皆是朕所想!爱卿,你可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秋澈在心里懒洋洋翻了个白眼。 老皇帝,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要是不提,李式能想到这些制衡世家和官宦之间的办法吗? 还蛔虫呢……到底是在夸人呢还是在骂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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