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江辞卿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以为阿娘厉害,不会让奸细伤害到自己。 “阿辞还想当锻刀师吗?”她温柔地提起其他,一如以前哄骗小孩去看书骑马的语气。 “嗯?”江辞卿不明所以地点头。 “江家藏书阁里其实藏着提升等级的办法……”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急切的小孩打断,慌慌张张地揪住母亲,像是个抓住最后希望的孩子,前头的恐慌都被抛在脑后:“什么办法?!” 阿娘笑了笑,眼里是江辞卿看不懂的情绪:“这要阿辞自己去找。” “为、为什么?”江辞卿不懂,被宠溺惯的小孩已习惯了开口就会得到。 对方表情不变,温声回答:“这是阿辞与阿娘的赌约,阿娘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如果阿辞找到了这个办法,阿娘就想办法帮你提升等级,但是如果找不到,阿辞就答应阿娘做一辈子的普通人。” 江家藏书阁偌大,从前朝到如今,藏书何止千万,就算江辞卿一目十行也没办法在三天翻完全部。 可是这是唯一的机会…… 江辞卿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要怎么做,只是颤抖着抬起手:“阿娘,一言为定。” 阿娘眉眼舒展,也抬手往她小手上一拍:“一言为定。” 于是江辞卿在藏书阁里待了三天,不眠不休,连喝口水都嫌废时间,站在木梯上的孩子双脚哆嗦,书架从地板顶到屋顶,足足有十个江辞卿那么高。 她就站在高处捧着书,顾不上礼节,看完的书就往地上丢,散落的纸页是一场下不完的雨,地面尽是雨水。 直到第三天清晨,她找到了那本被藏起来的书。 一直守在门口的阿娘只是笑,自从娘亲离世,江辞卿就很少见她笑了,可这几天她经常对着江辞卿笑,温柔得像春天的湖水泛起涟漪。 “阿娘……” 江辞卿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这赌约应该输还是赢,只凭着本心攥紧那张纸,像小时候做了噩梦又不敢去打扰母亲们,光着脚站在门口不敢敲门。 阿娘笑得温柔,像是已离世的娘亲,轻声道:“是阿辞赢了。” 江辞卿的心莫名的颤了颤。 第二日, 江家传出消息,江家继承人江辞卿在分化期间,信息素混乱导致恶疾突发,性命垂危,江家家主封锁宅院,不得任何人进出,而本人亲自守在江辞卿床边照料。 再然后,十一出现在蛮荒之地。 曾经骑马锻刀的天才少女,变成了阶下白衣乐伶,手中尺八凄凉婉转,头一回献曲,就引起了蛮荒之地主人的注意,在宴会之中,当着众人的面,亲自踏阶而下,单手抬起自己平日里最厌恶的Alpha的下颚,似笑非笑地夸赞:“比起人,这尺八还是逊色了些。” 众人皆鼓掌大笑,江辞卿也笑,粼粼波光在黑曜石上渲染开。 曾经傲骨被自己一寸寸折断,江辞卿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现在的这番模样,曾笑过宫中美人争宠,也许过要像母亲们一样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到最后摒弃原则,步步算计。 直到最后被标记的那一刻,江辞卿试探着拥住对方,床边的窗敞开着,那晚的月光好亮,照得她眼前虚晃模糊,看不清自己本心。 ——家主危,速归。 “十一?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屋里的人疑惑地发问。 眼帘眨动,所有情绪都被压在心底,江辞卿将那张不知如何送来的纸条捏在掌心,笑道:“外头下雪了,我想看看。” “雪有什么好看的?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快点回来别着凉了,”分明是关心人的话,从里头那位的口中说出来,偏生带着一股不可置疑的命令味。 江辞卿也不在意,摇了摇头笑着走了进去。 屋檐下的铃铛被雪冲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元康七年,冬 荒蛮之地的女王许浮生,突然发了疯似的寻找一个名叫十一的仆从,悬赏的赏金从千金到四阶魔核,到最后只要有十一的线索就能得到万金的奖励。 江辞卿还记得那年的冬天很冷,雪没过膝盖,身后的追兵一串连着一串,她在雪里埋了好久才敢爬出来,拼了命地往家的方向跑。 可惜,还是太晚了。 被冻得青紫,完全瞧不出个人样的江辞卿跪在雪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座坟包,一座是幼时她哭嚎着捧着土,一把一把地往下撒的娘亲,一座是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的阿娘。 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的温馨,娘亲出身普通却爱笑、最擅尺八,阿娘总是笑她做事稀里糊涂。 比如在江辞卿哭闹的时候试图用尺八哄她,可尺八声凄凉哀怨,小江辞卿不但没止住,反倒被吓得越发大哭,气得阿娘在旁边哭笑不得。 江辞卿百天抓周时,不出意料地举起了特制的小锤,乐得许凌他们纷纷大笑喝彩。 可娘亲却觉得不满意,把小一号的尺八往江辞卿空着的手里塞,边嚷嚷着:“你江家要继承人,我白氏尺八难道就断绝了?” 阿娘无奈,问她怎么办才好。 娘亲满脸理所当然:我生的孩子当然是要和我学东西,以后尺八为主,锻刀为辅。 阿娘说:那我锻刀第一的江家传承怎么办? 娘亲横她一眼,斥道:你要江家继承人,你就自己生去。 气得阿娘直跳脚,又拿她没办法。 后头还是阿娘妥协了,让她先学尺八,等到九岁以后再锻铁。 往日的温馨如指尖温度快速褪去。 江辞卿用力扒开雪层,使劲扣着面前的冻土,将带着水汽的红泥撒在土堆上,一声声念着:“阿娘,阿娘,阿辞回来了。” 被冰雪刮过的嗓子扯着不成调的音,像是生了铁锈的二胡发出尖锐刺耳的声。 “阿娘!你怎么不理我?” “阿娘我输了……” “我不赌了,我要留下来陪你,” “阿娘我错了……” 江辞卿抬手捂住脸,剩下的话已说不出,只能发出如同小兽般呜咽的哀声,可这一次没有人会抱着她、安慰她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了。 这一年的冬天,是她见过的最冷的冬天。 “阿辞,家主她等了你很久,她实在是扛不住了……”站在身后的许凌低声开口。 “你离开后,家主就下令封锁江家,让和你身形差不多的廖家小女装作是你,日日躺在床上装病,而家主则一步不离地守在房间中,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孙姨是十几年前装作孤女,惹得夫人怜惜带入府中的,我们派人去查过她所言的故乡查过,所言皆为一致,而那老家伙又懂得隐忍,家主和我们试探了几年才放下戒心……” “她成为夫人的贴身仆从后,依旧蛰伏不发,直到夫人怀孕……” “梁季容不下江家,可他又动不了江家,只能用下毒的手段,企图让江家绝后,幸好夫人命大……可也在那时落下了病根,早早离世。” “夫人出事后,家主从蛛丝马迹中查到孙姨身上,她本想动手,却顾及着您,” “除去了一个已暴露的奸细,就会有人想方设法地再往里面塞人,下一次或许就不是一个,您还小,即便日日放在眼前盯着,也少不了可乘之机,索性忍恨将那老东西留下。” 弯下的脊骨几乎要将衣袍戳破,匍匐在雪中的Alpha一动不动,好似已和坟中的枯骨一同死去。 “家主知道孙姨在饭菜中下了毒,可她没办法阻止,只能让你日日在村子里待着……” “分化也是他们动了手脚……按理来说江家的Alpha不可能会是那么低等级的,而且夫人她等级也不差。” “家主本来想着也好,您成为一个普通人,梁季也放得下心,可她始终是不舍得……” “你走之后,梁季就急了,以为您顺利分化成高等级的Alpha,催促着那老东西给您和家主下药。” 许凌停在这里,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隐去了其中细节,不忍心再刺激她,只道:“廖家小女儿也没了……埋在你们曾经骑马的地方,若是空闲,可以去看一眼。” 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常常走在自己的左边,一伸手就是一大把知了猴,腮帮子塞得满满的,乐呵呵得夸赞还是凌叔的手艺好。 她好像也分化成了一个Alpha,还笑着说要当自己的贴身护卫。 江辞卿已说不出话来,像个破抽风机在抽噎,黑瞳掺了血丝,不知道流出的是血还是泪,接连不断地往下落。 是她害了她们,若不是她的任性和私心,阿娘还能再活几年,都是她…… 那廖家小姑娘那么怕苦,喝药的时候该多委屈啊。 娘亲离开前,还拉着自己的手,拜托她照顾阿娘,可她什么都没做好,还害得阿娘吃了那么多苦。 如果不是她闹着要离开,如果她没有分化成Alpha,如果她没有出生……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原来书上说的心绞痛是真的,她以前还以为是作者夸大,没想到是真的疼,像是块抹布被死死拧紧,全身都泛起酥痒且无力的疼。 江辞卿疼的直不起声,只能额头抵着地面,十指扣进雪泥交杂,脊背越发弯曲,膝盖已没了自觉,想起小时候被阿娘罚跪,娘亲总会偷偷给她塞上护膝,嚷嚷着小孩子身子弱,你罚什么不好要罚跪。 可是她现在都跪在娘亲的面前了,娘亲都不肯理她,不肯和她说话。 她低喃祈求:“阿娘,我错了,阿辞什么都不要了,就当一辈子的普通人,阿娘你回来。” 那天的风雪好大,江辞卿生了很严重的一场病,醒来后就变成现在体弱多病、信息素混乱的江家新家主。 ———— 元康十年,秋。 江辞卿自上回腺体受伤后,就一直卧床不起,闭门不出已有一月有余。 夏走秋凉,山中一望无际的林木都光秃,老树阴郁地站着,让褐色的苔类植物掩住身上的皱纹,饶是江家山中的常绿竹林也显出几分凄凉。 身形单薄的Alpha半躺在床褥之中,如翅的眼帘低垂,衣袍宽松往下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有些萧索病弱。 旁边的阿福端着已喝完的汤药,在旁边等待了半天后,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家主?” 她才从恍惚中挣脱,缓缓开口问道:“秋猎是什么时候?” “后天,”他立马接上,眼底闪过一丝纠结复杂。 这秋猎乃是南梁最盛大的节日之一,为庆祝南梁从马背上夺得天下,也提醒子孙后代不能忘记武艺,每年初秋都会由皇家领头,在皇家园林中组织秋天里的第一场围猎,无论皇子、世家、贵族在此节日中无一缺席,尤其是刚成年的Alpha,都盼着能在这里头一展风采,扬名南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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