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读书写字的蝉鸣当即就想脚底抹油,结果被褚放拉住。 喝大酒的人真是越说越来劲,扶着墙踉踉跄跄站起来,拉住蝉鸣对在场另外两个人说:“我捡她回来的时候,七八个月大,裹在个破襁褓里,不会坐不会爬,连翻身都不会,我把她拉吧大的,她姓褚哦。” 蝉鸣满脸哭笑不得。 “我知道,她姓褚,”周素芜顺着褚放说话,伸出手说:“夜深了,你跟我进屋,让蝉鸣回去睡觉可好?” 难得见酒后的随侯神思迟缓,反应片刻,理解周素芜之言后褚放松开蝉鸣转而拉住周素芜的手,对蝉鸣说:“回去睡吧,以后再熬夜,不仅罚月钱,糕点果子也都没了。” 蝉鸣:“……” 蝉鸣定然是不放心,怕新夫人一个人照顾不住醉酒的侯爷,于是决定和新认识的颉芳姐姐一起守在门外,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侯爷吐了。 又是好一阵收拾。 话说这褚放醉都醉了,也不知闹什么别扭,听话且配合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死活不肯躺床上睡,周素芜也拿她没办法。 随侯金贵之躯躺在地上睡了半宿。 次日里新人要赶早入宫谢恩,周素芜强打精神起床,赤脚走几步过来蹲下身唤褚放,不应,她戳这人袒在外的胳膊,说:“侯爷,起床啦!” 侯爷这回有反应了,拉着被子蒙住脑袋,翻个身继续睡。 这一翻身不要紧,整个后背露了出来。昨夜醉酒人热,褚放非脱光睡,如今身上只有一条亵裤裹着要处,周素芜看见了褚放后背上那些大大小小有深有浅甚至有新有旧的疤痕。 诧异须臾,周素芜知像褚放这种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人,表面看似风光无限,背地里吃的苦难不知要比常人多出多少,隐约有些心酸。 “侯爷,我们要入宫谢恩,迟了不好。”她忽略掉那些伤痕去拉褚放的手,发现褚放手真大,她两只手好似能被一下子都包进褚放手里。 褚放握住她一只手,甚至一节手腕都被那只大手握在手里,褚放仍有哪里不舒服,哼哼唧唧不想起。 “怎么,怎么还突然撒起娇了……”面对这样孩子气的褚放,周素芜心里呼咚呼咚快速跳了两下,她用力挣开褚放的手,心道以后相处这种事定然不会少,仍旧温声细语说:“快些起,我等你。” 入宫谢恩也快,皇帝赶着去平心殿晨议,简单说几句祝福话给些赏赐就走了,皇后和舒贵妃无非也就是说些长辈叮嘱,给下赏赐也就叫人走了。 大家都知道褚放当差忙,好不容易得婚假能休息几日,自然是紧着孩子歇息。 起个大早去宫里溜一圈回来后还是在侯府吃朝饭,周素芜咬着饼好奇问:“侯爷吃酒后为何非要睡在地上?” 睡地上?新婚之夜侯爷睡地上?坐在旁边低头吃饭的蝉鸣一脸八卦样。 “好好吃你的饭,一会儿还有十张大字要写。”褚放先敦促着蝉鸣,然后心虚解释说:“吃酒后热嘛,地上凉快就睡地上。” 蝉鸣已经告诉她了,昨日夜里她醉酒,吐了一地一身,是周素芜里里外外收拾的。褚放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周素芜会亲力亲为照顾醉酒的自己。 饭后褚放准备陪周素芜在侯府里转转,见见侯府里里外外的人,宅子虽大却然人口不多,其实也要不了多久时间,周素芜没同意,赶了褚放回去补觉。 心意总是好的,奈何事情不允许,褚放还没从吃饭的二白斋走到卧房,东府的诸般公务就找上门来,而后褚放更换衣袍出门,再回便是天黑时。 如此几日重复,褚放更加忙碌起来,不时就干脆不回家过夜,鄱北管威振的案子眼见到关键时候,不得松懈,自然疏忽了随侯夫人许多。 这天中午,褚放顶着逐渐炽热的日头从刑部大牢回到东府,才翻身下马即有留在东府的近卫上前接过缰绳,说:“启得侯爷知,夫人来了,在三见南厅。” “夫人”一词在褚放的生活中委实生僻,瞬息的恍惚中,有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归属感打心底漫起,挺奇怪的。 三见厅是整理天下民事之地,耳房两间称为南厅北厅,北厅存放许多档案卷宗,南厅内设床铺桌椅衣柜等具,是褚放私用,周素芜正是被请在此等候东辅归衙。 撇下那些不着急处理的事情下午再说,褚放进门就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朱漆食盒,解着圆领袍领口一颗扣子说:“怎么换你来送饭,大热天的,蝉鸣呢?” 见褚放回来,周素芜开始把食盒里的饭菜往外拿,边不疾不徐说:“昨日傍晚钓鱼时玩了会儿水,今日肚子痛得起不来,回去可别说她啊,本就怕你知道后骂她,要我千万别说。” “那你怎转头就告诉我知了?”褚放挽起袖子在盆架前洗手,声音带了笑腔。 周素芜摆放好饭菜,手里拿着筷子顽笑说:“我们能瞒得过你?不如主动招供的好,争取宽大处理。” 这两句玩笑话讲得自然而然,仿佛两人并非是新组在一起的,而是已经同个屋檐下过了很多年,周素芜看着褚放洗手擦脸的侧影,不由自嘲一笑。 当初心心念念的两人三餐生活如今实现,她却已不再是那时心境,人真是,贪不够, “眼见入夏,晌午日头烈得很,”褚放来到饭桌前坐下,接下周素芜递过来的筷子端起碗说:“倘午后无事不妨留这里歇晌,可待日头没那么毒了再走。” 留下来避避毒日头啊,饭后神思懒散,周素芜也不想正午时候坐车回去,顾虑说:“毕竟是在东府公门,我在此会否不太妥当?” “不会,”褚放往嘴里扒着饭,说:“就是要委屈你与我躺一张床,下午刑部有人要过来,正好问问你那两间铺子何时能销封营业。” 周素芜往嘴里送几粒米细细嚼着,若有所思说:“我做生意这事,除去鹤梨族人外盛都官宦人家暂无什么人知道,万一因此给人知道去,对你不好。” 呦,随侯夫人真的做生意啊,这事只要一经外人传扬出去,届时御史台、盛都府、户部等有司衙门定会像嗅见肉的苍蝇一样紧紧盯着褚放盯着周素芜盯着随侯府,你褚平戈不是公正廉洁铁血正义么?待我们从你媳妇身上抓出小辫子来看你办还是不办!周素芜自幼成长在人心叵测的深宅大院,后来又独自在生意场上来往,遇事习惯往最坏处想。 褚放咽着口中食物拧眉看过来,总是平静的俊脸上难得露出这般的诧异与疑惑,她说:“见过千年当贼,没见过千年防贼。以后日子还长,你莫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总有瞒不住的那日,大水宜疏不宜堵。而且武帝朝以来,诰命夫人私产盈利屡见不鲜,现下城外那家最大的汤泉池,就是詹老王妃的产业。” 周素芜抿着嘴笑,笑而不语。引得褚放愈发疑惑:“你笑什么,我说错了?” “没有,没错,”周素芜摇头,朝褚放身后不远处的落地屏风努努嘴,说:“一会儿我睡里面,外头太亮。” 多年来周素芜睡眠并不好,通常一宿只睡得了两个时辰,至于中午小憩,那更不过是闭上眼睛靠一时半刻,连打盹儿都算不上,躺下无有睡意多正常,她在里面翻来转去,褚放就规规矩矩躺在外侧,肚子上盖着薄被一角,任她在里面裹着被子翻腾,褚侯都能闭着眼睛不受影响。 不多时,褚放的呼吸声变得平缓而绵长,这是睡着了。 成亲以来褚放忙于公务,天天早出晚归甚至早出不归,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周素芜第一次这般清醒地与褚放同床共枕,她有些好奇,悄悄侧起身来打量身边这位美貌与名声齐头扬于盛都的风流人物。 中午天光明亮,床帐垂下也只是里侧光线稍微暗些,褚放平躺在外侧,光线透过明瓦与床帐落在褚放脸上,照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嘴巴微微嘟着,周遭有隐隐青胡茬,视线往下,她看见了褚放的喉结。 胡茬,喉结,甚至是声音等身体特征都是男人的,周素芜忽然生出些许疑问,褚放她,真的是女子么?世上真的有这种药能改换性别混淆男女么? 身边人盯着自己看得出神,不知不觉越凑越近,褚放甚至都能察觉到对方呼吸了,睁开眼表示自己没睡岂不是更尴尬,于是她故意一个翻身靠近,果然吓得周素芜一个后仰慌慌张张撤回里侧去,与她拉开距离。 这下可把随侯夫人给吓老实了,老老实实躺在里侧,老老实实闭上眼睛睡觉,褚放平稳绵长的呼吸响在身侧,屋外不知名的虫不时鸣叫几声,春末夏初的午后,懒散又闲适。 如安歌公主赵稚曾经所言,褚放是个能给人无尽的安全可靠之感的人,周素芜不知何时信了这些话,躺在褚放里面甚觉踏实,以至于一觉睡过头,醒来已是申时半。 睡多了头脑昏沉,周素芜口干舌燥坐起身,刚拔上鞋子,屏风外传来些许响动,是褚放推门而入。 “醒了。”青年男声平静温和,带着经年积累的成熟与稳重,开口就给人足够的依赖感:“喝水么?” “喝,要一整杯,”周素芜揉着眼睛,懒散得忘了官腔,用鹤梨特有的调子软糯糯说:“盛都天太干,每次睡醒都是口干舌燥,嗓子也疼……咦,穿官服呢。” 褚放端水进来,朱袍玉带乌纱帽,好不端正。递水过来,褚放说:“我问了刑部,刑部说你那两间货行系街道司主张封门,他们已理清因由,待回去后揭掉封条,明日就能重新开张。” “真是衙门有人好办事,”周素芜喝了水,笑着感慨说:“当时铺子贴封条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缺这两间货行的进项,就是硬着脖子不给他们孝敬,平头小老百姓辛辛苦苦谋个营生挣口饭吃,从入城门的门吏到管理排房铺面的街道司,哪个没打点好官爷吏爷们就都不放过你,想逼我周素芜低头,本就不会答应,如今我上头有人了,就更不会向他们低头。” 贪污腐败贿赂打点,这些事情褚放都知道,可她知道又如何。她想打贪,朝廷非到走投无路而不允。她想反腐,利益集团纠葛纵横动辄有杀身之祸。 世道艰难,人事不易,褚放走到窗户下的简易梳妆台前坐下,平静神色中隐约笑意,说:“你说的对,上头有人了,便不再轻易妥协。日后你若遇见困难,解决不了的定要与我说来,切莫独自扛着。” “怎么了,”周素芜察觉到褚放平稳情绪中极其细微的变化,问:“可是鄱北的事有结果了?” “是,”褚放暗暗惊讶无周素芜的细心观察,平心静气说:“判了,管威振刑场斩首,今日下午我亲手签署的判书。”
第7章 东府署理天下刑狱,虽凌驾三法衙门之上,但有问案之责而无审理之权,鄱北灭门案最后一审在大理寺升堂,三堂首座大员会而审之,内阁次辅褚放听而正之,证据确凿,嫌犯认罪,当庭判斩首,三司用印,褚放签署,此案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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