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好,我可还没答应女儿认你作干娘哈,”阮娘顺势挽住好友胳膊,一路往酒楼后院去,转上通往从不对外开放的留音阁的长廊,阮娘打趣说:“听说你家褚郎被贬离盛都了,皇帝爷爷都不想办法留一留自己养子?” “去你的,好好的非要拿那种郎啊郎的字眼来恶心我,”周素芜似嗔非嗔推了下阮娘挽着自己手肘的手,威胁说:“仔细我忘记给我干女儿买满月的金镯子。” 阮娘满面笑容,说:“你家褚侯离盛都,走前没说咱们那两间货行啥时候能开张?我这儿的米面撑不了太久啦!” 四邻楼所用米面来源于被封的那两间货行其中之一,清清白白的货行遭人陷害涉毒,跟着就查封,连起码的排除嫌疑都没有,只差没把那货行相关人员也都丢进号子里吃馊饭,阮娘因此对褚东辅的看法和盛都大多数人不一样,盛都人都说褚东辅年纪轻轻刚直铁血,阮娘看来这个随侯还心思深沉,深沉得很。 从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酒楼客上来的大半个时辰后,周素芜与阮娘谈事结束从后面到前楼,后者要请四邻酒楼最大的大东家尝尝酒楼新推出的时令酒,二人从东边之字楼梯上二楼时,无意间听见下面有酒客在说褚东辅。 一步两级台阶的阮娘一把薅住周素芜,站在不碍路的转弯平台上闲听酒客们闲侃,趣味盎然。 有人说褚东辅低调离盛都还是因为去年年底的受福寿毒牵连:“年前轰轰赫赫打毒,听说还为此吃去好大苦头深入到毒窝探查,憋这劲一刀给巴掌集团豁开恁大个口子结果怎么着?结果人家当爹的倒底是偏护自己亲儿子,嘴里都知道为人表率的当知法不容情,可到最后,挨打的是七爷,挨罚的还是七爷,巴掌爷人家连根毛都没掉,可见这年头不仅福寿惹不得,这年头连条狗都不好当喏。” 巴掌集团指的是皇五子的安阳王集团,后面几句的意思是说面前褚放吃板子停职自省的事,在酒客的调侃中,褚放是皇帝家养的一条狗,纵使他们时常称颂褚东府秉公执法刚正不阿。 有人说褚东辅低调离盛都是去鄱北查案:“上元节东辅被劫知道不?舒六爷连夜调兵入城搜救知道不?赵爷爷默许舒六爷调兵入城这代表什么知道不?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在这里吹牛皮,实话告诉你们吧,鄱北出大事啦!” 一句话吸引酒桌附近所有酒客,周素芜发现就连阮娘都探着脖子听得入神,都人避讳天家名姓,皇六子修武王生母乃后宫唯一贵妃舒贵妃,外头称呼舒贵妃一双儿女是舒六爷舒七姑娘,万若此时讨论天家事被人告发,这种代称也没有指名道姓,脱起罪来也好说。 只见这位啥都知道的酒客一碗浊酒下肚,抹嘴醺醺说:“鄱北新年里出了桩灭门惨案,一家八十口人被邻居杀了个干干净净,那是连条狗都没放过呐,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定然不可饶恕,鄱北公府上报三司,他们动六省之力都未能抓住那到处流窜的凶徒,如何?那就只能请七爷亲自出马啦!” 主张褚放离盛都是受牵连的人问:“你这消息从何处得知?我的消息可是由大内所出,我婆娘她娘家外公的亲侄子的邻居家里有人在宫里当差,亲口说的七爷是受赵爷爷斥骂后离盛都,不可能会错!” 主张褚放离盛都是去办案的人说:“我的消息乃是我老表的铁哥们告诉我们的,那哥们儿在璋明台当府卫,亲耳听见鄱北案情,这事还能有假?唐爷爷亲自点的七爷去查办,错了回头我拧下脑袋给你温酒用!” 孰真孰假谁知道呢,那厢里酒客们开始起哄,听过太多人间故事的阮娘知道褚放的确已离盛都,将信将疑晃晃周素芜胳膊八卦问:“该信哪个?” 又自问自答:“信哪个都不得行哦,你家褚侯怎么感觉是个冤大头呢?不行咱们就不勉强要他了,万若再是个拖累又当如何是好,你前二十多年过的已经很够苦了,可别再遇见个遭不住的。” 快人快语的阮娘说完这话就觉失言,实实在在狠狠拍了自己嘴巴两下,说:“对不起。” 关心则乱,也是试探,她至今仍在担心其实阿蛮还没从那场抛弃中走出来。 “过去的都已过去,我已经继续朝前走了,不妨事。”周素芜笑笑说不碍事,可是浓密乌黑的眼睫微微下垂时,分明是在努力遮去眸子深处某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与恐惧。 周素芜没兴趣再听那些吃几口酒就开始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酒客天南海北胡吹嘘,与友人互相搀扶着上楼去,边说:“褚侯的确是奉命离盛都,做什么去了我不知晓,更也管不着,只要到日子时她能赶回来成亲,其他时候她爱怎样怎样。” “……”阮娘想劝什么,张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未经阿蛮的苦楚磨难,她有何资格去劝阿蛮如何行善去指点阿蛮何为是非呢,没有资格的,因为那都是她的标准罢了。 今日有人在酒楼扯褚东辅闲篇,周素芜离开四邻楼时即刻让人去各家酒楼饭庄茶馆等地打听,她发现这件事传播的速度隐隐约约有春风吹火燎原之趋势。 还未待她理清楚其中因由,果不其然,风平浪静的背后仿佛有只能在盛都这种龙盘虎踞之地里操控形势的手推波助澜,不过三五日,鄱北管威振灭人全家后投案自首的案子在盛都大街小巷传得有鼻子有眼沸沸扬扬。 事情的起因是房子。 湖江附近地势高低,房舍宅院多呈高低错落之态,管威振村中有村民名任二喜,新建屋舍院落侵占隔壁邻居管威振家房屋,使管威振家屋子被堵在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 管威振因此向村长告状讨公道,不得申,反被任二喜找来人手痛打威胁,无它,村长乃任二喜亲叔父,而且管威振膝下无子,村人乃称绝户,受人欺负见怪不怪。 管威振双腿骨折卧床七个月之久,其家中无有劳动力,只得其妻与十一岁女儿下地劳作,这一年,缴纳罢皇粮后管威振家收入凋零,只得靠借面挖野菜糊口。 任二喜新宅二层高,所修房顶排水直接在隔壁管威振家中土屋上,江湖多雨水,时日稍久后,管威振家中唯一茅草土屋由此而漏,其老母亲风湿卧床,不堪其忧,管威振再拖病体由妻拉车载他共去镇中官衙申诉。 状纸递入官衙,回家路上夫妻二人再度被闻讯而至的任二喜所摔人手痛打,并威胁管威振撤诉,此一回,管威振妻因护管威振而重伤,瘫痪在床,管威振无奈,只得将全家暂时搬到下面牛棚居住。 又一年时令入夏,雨脚如麻不断绝,牛棚非是久居地,管家四口居此年余,管威振老母终究为沉疴带走性命,管威振悲痛愤怒之余一纸诉状告到鄱北公府,公府受案,厘清因果后下文镇级官衙,使有关人员调节管任二户矛盾。 镇衙派人下村找村长,村长知道后告与侄儿任二喜知,任二喜当日入夜劫走管威振女儿以威胁管威振闭嘴,管威振只能撤诉,五日后,因曾为闲汉们劫掳走过而被村人指指点点的管威振女儿投河自尽,管威振发妻遭受不住打击在家中床头上吊而亡。 埋葬好妻女,一日大雨夜,管威振摸进任二喜家中,用一把砍柴刀杀死了任二喜全家老小,夜逃,成为鄱北公府通缉的头号凶犯,鄱北公府不知从何处得知管威振要入盛都告御状,发协助海捕文书六省通缉管威振。 这就是此案来龙去脉。案曾递入刑部,刑部守藏室有相关案卷可供考究。 是个清楚人都觉得管威振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才会出此下策,但他触犯律法也是实实在在不容置疑,不得不惩,都人之所以对此众说纷纭,多是要看铁血雷霆的褚东辅会采取何种举措处理此事。 案子不难查,案子难判。 连周素芜听说后也起了些好奇心,这件案子一边是法理一边是常情,该要如何判是好呢? 半个多月后,天气明显转暖,中午刮的风里都没了此前冷意,这日阳光明媚,听说褚放今日回盛都的周素芜,与近来愈发爱闲逛的阮娘一起来青直街散心。 坐在二楼临窗的地方吃饭时,周素芜不出意料看见了打马进城的褚放一行人。那一行五六人都是风尘仆仆,此刻匆忙停在这间公门饭庄门前,连马都没下。 “为首的就是你家褚侯?”阮娘观察周素芜神色而得出结论,不由激动地扒着窗台朝下面挥手,兴奋喊道:“褚七郎,在这里!” 正喝着水囊中最后一口水的人应声抬头,发现二楼窗户里喊自己的女子她不认识,女子旁边那个人倒是认识。空水囊递给桑林,褚放仰起头向阮娘拱拱手算是回应,平静地对阮娘身边人说:“首要回去复命,这厢讨口水喝便走。” “我与阮娘出来吃饭,你忙你的。”周素芜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过来,在外奔波劳累半月余,褚放好似又瘦许多,她抬头看上来的时候,那双眼睛看起来比此前更加深邃。 未几,一行人风尘仆仆来风尘仆仆去,阮娘坐回来激动到拍桌子,说:“那个就是褚放啊,早就听闻他俊美甚,如今得以瞻仰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周素芜夹菜过来,有些心不在焉,说:“是啊,她长的的确好看。” 寻常朝廷官员卯时三刻上差而未时三刻散衙,刑狱诉讼之事有些特殊,常常需要人加班加点。 打从鄱北回来,东府三求厅的灯火连着几次一亮通宵,近卫长桑林知道侯爷要抓紧时间把从鄱北调查回来的事情梳理成文书奏报分别送内阁与大内,但他还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没忍住去向人求助。 “桑卫长实乃稀客,”周素芜亲自斟茶递过来,温温柔柔问:“不知此番前来卫长是有何事?” 若说有刁奴必有恶主,则此时单看桑林品行就只其主非是巧言令色长袖善舞之人,桑林讷讷说:“冒昧打扰,的确有事相求。” “请说。”周素芜甚至都不问是关于谁的事,好像谁的都无所谓,只要桑林说了,不太离谱的她都能给办。 下边交椅中,桑林粗糙的手捧着精致的热茶盏,沉默须臾,他手指抠着茶盏,生涩说:“侯爷在鄱北负伤,医士说不能太过操劳,旁人都劝不住,卑职斗胆,想请,想请姑娘帮忙劝说侯爷一二。” 就凭自己与褚东辅那如宣纸薄的交情?周素芜微微一笑,说:“既是大家都劝不住,想来我去也是平白打扰,若是……” 后面转折的话还没说出来,眼前这个忠诚可靠的老实侍卫长起身行礼,罕见地抢话打断了周素芜,桑林说:“卑职不会无缘无故央来此处,姑娘于侯爷而言总是不同于旁人的!” “你于我而言是不同旁人的。”——类似于这样的话,这些年来周素芜数不清楚自己曾听到过多少次,可那如何,那又如何?世间美好无非一句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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