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过片刻便觉腰腿甚累,褚放改负手为叉腰以缓解腰疼,轻轻摇头说:“这事没那么简单,卫兄千万谨慎。” 卫益枫倒碗热茶起身递过来,苦笑说:“胡言乱语让我谨慎,你呢?可知会付出何种代价?” 褚放接过热茶一饮而尽,寒意肆虐的阴雨天里那暖流顺着喉咙直入胸腹,化开满腔冰冷,她歪头说:“无他,一命罢了。” 卫益枫就这样歪头与褚放对视,片刻,他抬手出其不意用力戳了下褚放无有任何表情的右脸,问:“死过一次,感觉如何?” 愣了瞬息的褚放及时回过神来,把空茶碗换到左手里拿,用力搓了把自己面瘫的右脸,左半边脸上浮起淡淡笑意,说:“想知道就自己试,冬将至,夜里天窗一关,火炭上洒水,保管你一觉睡得肉身成圣天下无敌哎呦……” 褚放被卫益枫一脚踹得踉跄出草棚,左半边脸上浅浅的笑意愈发深起来,她随手抹去落在眉眼睫毛上的细密水珠,又提提跳泥的衣摆,说:“这脚踹的不错,待到平心殿,还望卫兄更舍力气!” 平心殿缉问福寿事,那群老狐狸滑不溜手,东府之人至少需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和卫益枫先闹起来才能掌握主动权。 “你!”卫益枫张口就想骂这讨打不挑地方的家伙,被冒着细雨匆匆赶来的大内宫人急声打断:“我的小侯爷呦可算是找着您大驾了,您赶紧随奴婢回去吧,陛下找您都快找急眼了!” “是二牛哥啊,”正伸懒腰的褚放招招手示意平心殿的宫人过来,哥俩好地揽住小宫人邵冲的肩膀,隔着蒙蒙细雨对草棚下的卫益枫说:“我瞧他们搬的也差不多了,小弟先行一步,待会儿咱们平心殿见。” 说完扔下粗瓷海碗转身而去,也不撑伞,踩着泥泞的地面与小宫人邵冲有问有答往外走去。 褚放:“怎么着,我皇老叔有多急找我?” 邵冲:“哎呦,急得都没脾气了,七爷这回闯下大祸,连皇后那边都快扛不住了。” “呀嘿,”褚放难得说话带了笑腔,听着心情甚是愉悦:“那帮诰命夫人还能在照乾宫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家七姐没拿鞋底子抽她们?” 邵冲声音明亮说:“安歌殿下纵然再生气,这回也没轮到她老人家出手,七爷不知道,哭闹最凶的就是定群侯夫人,那老妇竟仗着自己与先孝懿太后有点旧日关系,坐在照乾宫的地上撒泼哎呦……” 地上泥滑,迈步出门的邵冲险些摔倒,被褚放一把薅住,忙忙连声道谢。一改往常沉稳态的褚放感叹说:“那位张侯夫人这样厉害呢。” “是啊,厉害着呢。”邵冲并不纳罕冷若冰霜的小褚侯为何突然变得不是那么正经,他少时就知道小褚侯本就不是那么正经的人。 他提着衣摆继续说:“赶巧今日周氏女奉命入宫见皇后,她就在当场,那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三言两语就将定群侯夫人噎得哑口无言,哼,那定群老妇就是欺负我们皇后心仁良善,念着昔日一二情谊不愿与她斤斤计较,这真真是人善被人欺……” 邵冲亮亮的声音渐渐走远,卫益枫站在草棚下抬头望天,阴沉苍穹之下,雨势越来越大。 膏毒学名福寿,由中药所用五石散演化而来,曾经轰动一时牵连百家朱门子弟的废太子案就是由□□引起,朝廷对□□态度刚硬,只是太多人经不住这里面利润巨大,巨大。 没人能抵抗得了那些无与伦比的诱惑,金钱,名誉,美色,乃至前途,多少志存高远的父母官栽倒在福寿毒中再也无法回头。 此毒上官得利,苦害下民。 下民为食福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比比皆是,但上头人看不见那些血肉横飞,他们看见的只有一己之利,以及挂在嘴上的天下苍生。 武陟王靠圈地捞钱维护武陟利益集团,踩着脚下万副枯骨得以实现当年“得天下柄立于中央”愿,安阳王靠贩卖福寿毒获取利润拉拢拥趸仕宦,身是理了没错,不过同样是脚下万副枯骨又摞淋漓血肉。 入宫面圣后,褚放不听皇帝劝阻硬是想要凭借确凿证据把案子继续查下去,皇帝念着昔日张立隽嫡长子张甲烯舍身保驾的功劳,念着张立隽女儿刚为安阳王诞下嫡女的功劳想要劝褚放就此收手,找个替死鬼帮定群侯府把罪名顶了。 戴乌沙的和商贾们一样喜欢明人说暗话,体面人敢言语隐晦褚放就敢装傻充愣听不懂,救子心切的其余二十来家臣公围上来对着褚放好一通义正言辞的指责,事情另一位主人翁张立隽颓坐在交椅中,撑着额头一副被逼无奈相。 在众人唾沫星子乱飞骂得不可开交时,犯犟的褚放死咬定群侯府不放,张立隽一双悲悯的眼神望向焦头烂额的皇帝,御史台任职的某位侯爵从袖子里掏出本奏书说:“臣胡潘具本表奏,内阁东次辅随侯褚放徇私枉法,懈怠渎职,臣请陛下严惩,以正国法!” 搅和吧,搅和吧,为今之计自然是局面越乱越好,不是么。为官懈怠渎职轻者流放三千里重者雀门斩首尸不得收,一个头两个大的皇帝浏览胡潘奏书,所告乃是年初东府大狱走水丢失案犯两名的事情。 奏书所告内容虽有些牵强,帽子扣的的确过大,但东府大狱走水使案犯丢失未归之事褚放责任不可避免,当时未追究乃是因为褚放正奉天子令在南江处理些事情,后来褚放完成任务回盛都缴旨,领了功劳后人人都夸小褚侯年少有为,自然没人再提过那琐事。 三人尚且还能成虎,如今二十多位朝廷大臣言之凿凿在此控告,不怕皇帝为褚放脱罪而饶恕他!皇帝也想为亲手养大的孩子辩白两句,最后被众臣逼得无奈,下旨杖责褚放三十,停职回府思过。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愈黑,禁军的家伙什在平心殿外摆好,不用外头来人押拿,褚放自己取乌沙退朱袍出殿走进大雨中。 安置妥赃物福寿毒的卫益枫来迟一步,未得传见只能跪在敞开的殿门外给褚放求情,他向殿里磕着头喊冤枉,又伸手想拉住走向雨中的褚放,最后自然是两边都没拦住。 “卫少卿何须再求?做错事挨罚天经地义么。”褚放来到挨杖的宽板凳前,抹一把脸上雨水,脱下淋湿而贴身的素色中衣扔到旁边,左侧嘴角勾出左半边脸不屑冷笑,大声说:“禁军兄弟们,板子放开了打,不打得七爷卧床到年底,回头看不起各位!” 外袍脱下,雨水打湿中衣紧紧贴在身上,那副常年藏在宽袍大袖下的精干身躯隐约露出来,肌肉流畅而不喷张,线条优美而不虬结,整体舒展且沉稳,无有二十年功夫积累练不得这般上等身姿,殿内有大臣忍不住偷偷摸摸自己肚子,真不敢让人相信啊,这般羡煞众人的身躯竟属于褚放这等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孱弱文臣。 羡慕归羡慕,二十多位食禄天下的朝廷重臣围在平心殿门口一板一板数着禁军行刑,皇帝坐在殿内书案后听着禁军高声报行杖数,一板子一心疼,心疼坏了。 大雨笼罩重楼宫阙,在屋瓦楼檐上打出层蒙蒙水雾,给本就威严肃穆的宫城赋以神秘冷硬之色,不远处长廊隐蔽处,避嫌的安阳王披着风衣垂手而立静静看着禁军雨中行刑,奉皇后之命偷偷来打听消息的安歌公主赵稚隔着老远都觉得自己后背火辣辣疼。 今日正巧带孩子回来走亲戚的皇四女丰乐公主从不搅和前庭政事,见此状况心中不忍,开口却是感叹说:“当年是谁说最良身体孱弱来的?依我看,整个盛都再没有哪家子弟能比最良更有男人味了。” “……”安歌公主赵稚不慎咬疼了自己的舌头,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你别听我四姐瞎说,褚放其实不是你看到的这般,这般英武,”赵稚搓搓耳垂,摊开手试图向身边的人解释:“也不是,她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有担当的,她是个非常可靠非常值得托付的人,但此番你看到的这些其实,唉呀,其实,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稚不知该如何解释才算妥当。她知道别人的羡慕或许是褚放一生都无法放下的痛楚,但那件事不该由赵稚这个外人在这般情况下这般说出来。 天彻底黑了,风雨交加,微有初冬凛冽,禁军点亮火把将平心殿外照得通明,宫人来来往往将廊下宫灯点亮,周素芜紧紧身上织锦风衣抿起嘴向赵稚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 炒鸡蛋被热油崩脑门,抬手一抹泪彪了才想起来刚切完洋葱,干得漂亮 :)
第3章 “你说你这孩子,跟那帮大臣针尖麦芒对个什么劲,最后伤的还不是只有自己。” 夜雨声烦,温暖安静的照乾宫里,香炉兽嘴吐着袅袅轻烟,皇后微微哽咽坐在床边安抚性地轻顺刚被医官上过药的人的手臂,青年原本肤色白皙线条流畅的后背被禁军的廷杖打得血烂,谁看了不心疼呢。 褚放无有力气说话,苍白的脸埋在松软温暖被褥中,任冷汗不断从青丝中顺耳后流淌下来,被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用手帕温柔擦去,轻声细语问:“七郎,咱们吃口药吧?” 禁军的廷杖绝非浪得虚名,褚放此时莫说是不想说话,她连呼吸都没有知觉,整个身体除开模模糊糊的脑子外其它似乎都已经不是她的了,听人说话都跟在水里听见的般嗡嗡朦朦。 禁军廷杖真他娘不是正常人能受的。 顿片刻,锦被里露出褚放毫无血色的半张脸,掌事姑姑会意地转身去端药。出于君臣礼节,褚放强撑着身体准备爬起来,被皇后阻止说:“没让他们送你回侯府,就是想着宫里用医用药都方便,倘你总是拘着那些虚礼,留你在此休养反倒成了麻烦,且好生趴下来吃药。” “是。”受宠若惊的褚放乖乖趴下去,颇为拘谨中任掌事姑姑用喂药器慢慢喂她吃药。 背上伤眼瞧着委实不轻,褚放既熟悉又陌生地在宫里睡了一宿,次日醒来竟然感觉好很多,可见禁军的廷杖没想着真打,于是褚放趁皇后来看望自己,说:“臣在皇后宫里叨扰整宿已是逾越礼制,目下感觉转好,请回侯府继续闭门思过。” 诚然,皇帝迫不得已还让她停职回家了的。 皇后示意侍女们将带来的饭食放过来,温柔沉静说:“圣旨定是要遵从,然则今早陛下朝议前特意让人来传口信,说他散议后要过来看看你,莫着急走。” 昨日挨完廷杖时褚放当着二十多位朝廷大臣的面险要昏过去,被皇后暂时捡回照乾宫照顾,由是没有离宫,快到中午时候,散议的皇帝果然出现在照乾宫,而且还带了个人来。 “在下鹤梨周问潼,草字伯证,见过褚侯。”新任翰林院的鹤梨周氏嫡孙向勉力坐在交椅中见客的人抱拳问礼,端得派朗朗君子如松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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