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颉芳所报,周素芜又另外安排下去几件其他事项,临出门前,她问:“侯爷可有说何时回来?” 被留下来专门护卫夫人的近卫次长罗时丰抱拳说:“启得夫人知,侯爷未曾交代。” 周素芜没再多问。 只是后面连着几日下来,她隐约感觉褚放在刻意避着自己,直至到了齐承侯府嫡孙满月宴这天。 周素芜特意起个大早,在送褚放出门时她像是随口一样,说:“今日齐承侯府酒宴,你此前说要同去的,穿哪件袍子?给你先熨熨备好。” 不入宫时褚放从不穿官服,也不穿靴子,她坐在屋门口的小杌子上穿着更方便行走的步履,头也不抬说:“抱歉,昨日忘记给你说,今日有不少公务要忙,无法去吃宴了。” 说完,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的疏冷,褚放抬起头看过来,补充说:“我去接你吧,待你们散宴我该就忙完了,去接你。” 周素芜回以微笑,说:“好。” 齐承侯府酒宴是周素芜成为随侯夫人后参加的第一个世家宴席,以往随侯在世家圈子里名声不好不坏,人们敬而远之,周素芜欲改变随侯府如今窘迫境况,必要趁此机会示好以交结各家女眷。 既然褚放很不怕别人知道自己夫人做生意,周素芜干脆利用这个便处,舍出不少上好的脂粉首饰等物与人认识,当然,有人说这位年纪轻轻的随侯夫人随和大方好相处,就有人说长袖善舞的经商人无利不起早,如此殷勤必定有所图谋。 齐承侯范侯的夫人年近五十,是个性格豪爽分辨是非的人物,她敬佩褚放为官为人,更时常提点家中孩儿多向随侯学习,范家虽从未主动向随侯府示好亲近,但也从未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而改变过对褚放的认识。 经过简单接触,这位范夫人竟然顶喜欢随侯家中这位天下最年轻的侯爵夫人周氏。她觉得周素芜很对她脾气,爽朗,大方,有礼有节,进退有度,遇褒奖而不自得,受贬低亦不自卑,范夫人很喜欢,干脆主动带着周素芜在女眷席间与众人认识,也省去周素芜不少力气。 首战可谓告捷,周素芜吃了不少酒,醉醺醺,范夫人不曾怠慢这位新结识的小友,把人带到客房休息,要安排马车相送。 周素芜乖巧坐在交椅里,乖巧说:“褚放说了,她来接我。” 范夫人想,这是褚侯夫人第一次与盛都官宦世家女眷打交道,褚侯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褚侯夫人心中多少都会有些难过吧,不然也不会借机喝那样多酒。 再者说,范夫人与夫君范侯也是双恩爱夫妻,年轻时自然也有过这种闹小别扭的经历,便没再多说,让自己贴身嬷嬷在旁守着,她便回去继续去招待还没走的其他客人,以及安排留宿的亲友。 酒宴最后一道菜快上时,褚放来了。 难得见褚放在这种酒宴上露面,范侯与范侯世子亲自相迎,褚放连连致歉,先匆匆到客房外看一眼周素芜,然后不急不忙先去厅里看那个睡醒后被众多人围着逗的小婴儿,在场人觉得褚侯今夜格外好说话,于是有人起哄让褚放抱抱小婴儿。 那小鼻子小眼睛皱巴巴的娃娃那样小,褚放两只手就能完全托住他,但是小家伙又那样软,褚放甚怕一不小心这小家伙会从她手里滑下去,不肯抱,又闹不过大家起哄,就摸来个大红包塞进小娃娃襁褓里,多说了几句祝福话。 大概是人长的好看小娃娃都喜欢,褚放说完祝福的话,那小娃娃转着滴溜溜的小眼睛,握成拳的粉嫩小手松开抓抓虚空,咧着嘴冲褚放笑起来。 逗笑了厅里众人,这才被放过。 脸上锅底灰都没擦干净的范侯与儿子一起随褚放走出大厅,三人站在院子里简单聊了几句,看得出来褚侯接夫人心切,范侯调侃两句就放了人走。 客房离酒宴不远,褚放推门进来时,周素芜就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等她。 听见有脚步声,周素芜抬头望过来,看到是褚放,她愣了一下,而后伸开双臂,有些委屈,又乖巧得有几分小心翼翼,说:“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还好赶上了。”褚放松口气走过来,察觉周素芜吃了不少酒,这大概是,是认识周素芜以来她吃酒最多的一次了吧。 周素芜没牵褚放的手,而是搂住了后者的腰,她把脸贴在褚放肚子上,甫低声开口,委屈就止不住地往外冒,声音都哽咽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不来呢,答应你了就一定回来接你回家的,”褚放低头摸摸哭鼻子丫头的脸,果然有些发烫,她温柔说:“我们回家吧,能走么?头晕不晕?” “晕的,”周素芜抽抽鼻子,把眼泪蹭在褚放干净的带着隐约皂香的袍子上,耍赖说:“头晕厉害,走不动的。” “好吧,”褚放说:“晕的厉害那就不走路。” 那夜走的迟散得晚的客人都亲眼看见了,褚侯用自己的披风遮着醉酒的褚夫人,把人一路从客房抱到府外马车里的,中间半步没停,更没假手他人,恩爱羡煞多少人呦。 范家父子亲自把人送到府门外,又目送随侯府马车走远。范侯世子感叹说:“爹,褚侯是真大方,单子上随了二百两份子钱,褚侯夫人送小孩一套足金的长命百岁项圈手镯,方才褚侯去厅里看娃娃,塞的红包也是张百两银票。” “我儿当往再深处想。”范侯拍一下儿子上臂,见儿子思而不得,耐心说:“以往褚侯孑然一身,入仕而不入世俗,大可随心所欲,如今他已成家,今次瞧着与夫人感情也挺不错,当年煌煌褚氏,而今差不多也到重振之时了。” “爹此言儿不得解,”范侯世子想了想,说:“褚侯无亲无故,就算现在开始刻意结交世家,他也仍旧根基单薄,纵然有鹤梨周氏能相助,想来也不过那样,毕竟褚侯如今已然荣贵至此,他若再想往上,等着他的就只剩下月盈则亏了。” 范侯笑起来,折身往府里回,说:“急什么,等轮到你去赴褚侯家满月宴时,你就什么都知道啦!” “是么,”范侯世子随父之后而回家,低低嘀咕说:“那就希望褚侯回家多干正事了,我也好早些去吃他儿子满月宴,看看这位神仙他葫芦里卖的倒底是什么药。”
第8章 范侯世子的愿望想来是没法实现,被人祝福回家多干正事的褚侯坐在马车里,思绪罕见的有些混乱。 行进中的随侯府马车微微摇晃,醉酒的周素芜脑袋昏沉,她不想动,就赖在褚放怀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闭着眼睛,没睡,不动,也不说话。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马车稳稳停下,桑林在外面低低禀告了声“到家了”,像抱孩子般抱着周素芜的褚放拍了拍她后背,似是准备开口说下车,结果周素芜先一步紧紧搂着褚放的手,瓮声瓮气问:“为什么疏远我?” 她糊糊涂涂想了一路,觉得定然是自己做错事在先,惹褚放不高兴,所以褚放才疏远她,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没照顾好这尊大佛,她愿意知错就改,可那总也得叫她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吧。 “没有,怎么忽然这样说。”褚放就这样小心抱着怀里的人,便是行了一路,仍旧觉着这女子身娇体轻,几乎费不去她多少力气。 此刻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抵在自己肩颈窝里,褚放叹口气,硬是忍住了把下巴搁在她发顶的冲动。 天气渐渐入夏,两个大人抱在一起该是热的,奈何周素芜吃了许多酒,贴着褚放凉凉的肌肤反而觉得舒坦,她此刻分不出神思来考虑褚放热不热,她贪凉,额头就又往褚放脖颈处拱了拱。 她不想说话,又觉得有什么必须说,于是她晃了一下因为被褚放抱着而悬在虚空的脚说:“我们这样,算什么关系呢,算朋友叭?” 她害怕依赖褚放,又贪图这种类似于独自跋涉经年终于有容身之处的依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经历过这种不知做错什么就被抛弃的痛苦,她怕再次陷进去,真的,那种被抛弃的无助与绝望,她永远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那个绝望名叫午见中,也是个女子。时隔七八年,午见中的相貌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周素芜只记得从背后某个角度看时,午见中高高瘦瘦的身影和褚放非常相似。 她第一次无意间看见褚放瘦高的背影时,那些深藏多年的旧日情绪就曾被勾起,还险些让她在褚放面前失态,万幸褚放极其善于察言观色,及时用玩耍引开她的情绪与注意力,不然她或许会难过好久。 相比于午见中的相貌,周素芜看午见中的背影次数更多,所以才会至今记得那同样高高瘦瘦的背影模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周素芜被“蛇咬”了,她怕了,她承认。 可是像褚放这种身份的人啊,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关系里她有任何选择的权力么?她没有,她只有顺从的资格,她默了默,说:“是,我们是朋友,周素芜,认识你,我挺高兴的。” 她认识周素芜二十多年了,她认识周素芜又才几个月。她两个未出生就成为彼此的牵绊,二十多年来至今才有慢慢交集点滴认识,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熟悉中掺杂陌生,陌生中混着熟悉,她们不是水与油的关系,她们当是水与鱼。 “我知道你为何疏远我了,”周素芜不知褚放心中是何思量,她坐起来,在灯光昏暗的马车里试图看清楚褚放精致的眉眼,说:“因为那日我没有接你的库房钥匙。” 你看看,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出来的好吧,这不就一下子找到原因了! 褚放似乎笑了一下,神色不太自然,她温柔说:“前几日是我做的不对,我道歉。至于钥匙和内宅家事,你没来前它们就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你来了它们照旧就是,你开心做自己的事是首要。” “你会不会不要我?会不会抛弃我?”借着酒劲,这个被抛弃过的怂人如是问。 褚放就这样坐着,不乱动,任醉鬼在自己腿上扭来扭去,平静说:“不会。” “为什么?”周素芜想说我们是朋友,不曾用感情羁绊彼此,不会因为感情而给对方带来困扰,只需要互相扶持,所以不会抛弃离开,但她的舌头和嘴巴好像有些不太听话,问出来的问题奇奇怪怪唉。 但褚放竟然有认认真真在回答她奇奇怪怪的问题,褚放低下头靠近过来,低沉温柔的声音萦萦绕绕传进周素芜耳朵,听得人耳朵直痒痒,蛊惑人心:“因为你知道我的秘密呀,知道我秘密的人只有两种人,自己人和死人。” 周素芜眨眨眼,似乎没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周素芜又眨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理解的意思。 “你威胁我,你威胁我,你威胁我……”片刻,周素芜的眼里包了两包泪,在重复这句话到第四遍时,反应迟缓的褚侯夫人终于哇地哭起来,拽着褚侯衣襟,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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