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乍听有几分歧义,成平想了想,基本可以确定裴夏性命无虞,遂问:“你们城里姑娘,若实在觅不见如意郎君,不是也可以抹去花钿做契姐儿?” 在歆阳当差两年,小成公差也没少接触过男男女女那些事。 “自然可以,”裴夏笑起来,隔着半臂远距离似嗔非嗔拍了成平肩头一下:“相处这么久,你难道就没发现,我额心上从没画过花钿?” “唔,”成平还当真不曾发现这个,食指侧边刮着眼眶道:“女武侯公差们当值按规定不能绘花钿,故而我,我实在不曾留意过,抱歉。” “我母亲那日夜里来司里找我,正是因为知道了我已入契,做了契姐儿。”说到这里,裴夏颇为无奈。 “你……”成平正要说什么,炕尾“咣当!”一声清脆响,醒时钟铜珠掉进铜碗里,当差时间到了。 “晚上回来再聊吧。”成平用力搓把脸,掀被子起床,往脚上蹬靴子时又问裴夏:“你下午还去医工房干活?” “不去了,”裴夏同样坐在炕边往脚上蹬靴子:“我下午回咱们班,还请师父分派任务!” 成平起身穿外袍:“肯定有你活儿干,虽然不多,不过也不算少,今日定能按时下职,暮食还会有酒宴,只是今次不准再偷偷喝多。” 裴夏笑得眉眼弯弯:“是,师父!” /// 托冬血热疫情过后的福,公府要求城南各坊百姓无故不准离开城南,不准走亲串戚,不准聚会起宴,城东、城西及城北原则上亦遵守以上三不准,自然而然,缉安司的事情也少了很多。 年后的成平基本清闲下来,就连每日上职当差的时间,都轻松往后推迟两刻钟。 然而,当小成公差清瘦的脸颊即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时,这般日子戛然而止,准确来说,成平的清闲结束在守城兵撤出歆阳城的第三日,正月十六。 上元佳节刚过,次日里的一大早,东天边刚有几缕淡柔红光懒洋洋穿云而出,身手矫健的年轻旗侯持府台节令急吼吼冲进都捕大院提将点兵,成平赫然在列。 城东星月妓馆发生人命案子,府台过问,巡检少司温离楼亲自带队赴现场查办。 案发的屋子外,血腥味隐约飘出敞开的屋门,几个警戒公差以背对和面对现场的方式,交错站立守在黑布条拉起的戒线外一步远处,妓馆闲杂人等已被安排去一楼进行嫌疑排查,命案侦办有条不紊进行。 未几,案发屋子里忽然冲出来位女医工,人捂着嘴巴冲出来,却不及跑远便忍不住,蹲在楼梯口角落反胃呕吐起来。 方才成平奉命下到一楼取东西,回来时正巧遇见女医工蹲在楼梯口呕吐,不用猜就知道是因为受不了现场血腥场面,毕竟成平方才进现场时,也是很震惊的。 遂见公差一手拎着温离楼要的账簿,一手解下腰间小水囊递过来给女医工,过程中什么都没说。 “多谢。”女医工抬头看见是成平,道声谢接下小水囊。 成平还是没说话,点点头朝案发屋子去。 星月妓馆在歆阳百余家秦楼楚馆中中规中矩,可谓十分不出尖,开张五载不曾有过官司闹到公门,今次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夜之间死了三名恩客,直接惊动公府最高官长石公府。 公府有三司,一曰缉安司,二曰刑法司,三曰三检司,寻常案件处理步骤是先由缉安司受理侦办,出结果后卷宗交刑法司审度核查。 刑法司接手案卷会依律法对案件进行复原,若刑法司发现卷宗里有不合章或证据不足之处,则将案卷给回缉安司再审,若无不妥,则注蓝批用印,再呈公府发书下判,三检司监督执行,最后再封案入卷棚归档留存。 可这次星月妓馆命案发生后,按理说不该插手过问的石公府竟直接越过刑法司,亲自提缉安司巡检少司温离楼带人办理此案—— 这般征兆或许只是个开端,不少人都在猜测,珑川还会因为歆阳冬血热疫病防控不力的问题,继续刻意为难歆阳公府,甚至有可能借此机会把整个歆阳缉安司的人全都淘换一遍——不过这些都是茶余饭后闲聊,正事上不多言表它。 且说此案,因是石公府亲自下文过问,医工所看人下菜碟,此番随缉安司来出现场勘察的仵作,乃是医工所医工房第二官长,检行副指挥琚少贤。 琚少贤,一个年纪轻轻就凭功名与天赋而身居高位,故处处都有些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家伙——温离楼断人从不需盖棺定论,像琚少贤这等恃才傲物年少成名的天才,温离楼没见过八百也见过七百八,更何况温少司这家伙自个儿就曾是这般的混账玩意。 温少司似乎有些看不上琚少贤那种人。于是乎,在场人就免费观了这样“一场戏”。 只见琚少贤装备整齐蹲在尸体旁,边指挥着手下人对尸体进行定位画线和初步检查,扭过脸和在查看另一具尸体的温离楼聊天:“大年节上,来此烟花柳巷办命案本就晦气,还得依照珑川医作院新下达的操作规范来验尸,也不知是哪个傻逼脑子一热定下这傻逼流程,温司你给评评理,这他娘是正常人能干得了的?” 说着把手上新规矩册子往这边一抻,像是再也懒得多评价半句医作院那帮脑子有病的大医官! “唔……”温离楼单膝跪地,手里还拿着个透镜,刚趴着检查罢死者脖子上的勒痕,闻言礼貌性地扭过头来扫一眼那册子,顿时惊了:“嚯!细化新增如此多条条框框,你们祖师爷知道这活儿还能这样干么?” 粗略一瞧,新册子竟把原本那些行之有效的验尸步骤全部改掉,新条条框框写满各种要求,好家伙一眼瞧过去这哪里是医官验尸步骤啊,这分明是在教一个傻逼如何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把有用的事情无用化。 总之,看罢那啰哩啰嗦的新要求,温离楼脑子里噼里啪啦就只蹦哒出两个字:绝了。 “你就别拿我们兄弟开玩笑了,”琚少贤把册子翻得哗啦啦响,简直气儿不打一处来:“实在懒得说那帮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傻逼,每天坐班房里翻翻各地医工房交上去的记录,就能知道验尸具体要如何操作更能达到准确高效之目的?我日他娘,我干这么久医工仵作,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制定流程下发要求这种事,是不需要下到一线来进行实际操作和反复检验的,大官爷一拍脑门就能把新规矩给定下来,干他娘!” 说着说着,被新验尸要求弄得头大的琚副指挥张口就又是一句悦耳动听的脏话,整洁的食指指尖用力反复戳着那破流程册子,恨不能一指头把这破册子戳个大窟窿扔了拉倒:“待哪日上面院官下来,你看我要怎么跟他说,医作院下发文书,所提要求怎能脱离实际?!……” 年轻有为的副指挥还在喋喋不休表达着对新规矩的不可思议,温离楼支愣着耳朵左边进右边出,余光瞥见成平已经进门,收起透镜招成平过来。 “小成,来来,来绕过来这边来,来我对面,”温离楼还蹲在那个尸体旁,往旁边挪几挪,又忽然扭头故意问文吏仵作:“小裴,死亡时间几时来着?” 负责此次仵作文吏工作的裴夏脱口答出个时间,抱着记录册子,看热闹一样瞧着蹲在温离楼对面的小成公差。 “别老看人小裴,来来,考考你。”温离楼回过头来,朝成平手中账簿一努嘴,问道:“已知有二,一是仵作所推测死者死亡时间,二是龟奴和酒女所提口供,口供你已看过,时间事件上皆有矛盾,你要如何判断两份口供孰真孰假?” 成平:“……” 以往出命案现场的经历中,成平最开始是被安排负责外围,后来因为外围干的好,被调近一层负责证物线索寻找,后来这项公务也干的好,楼正兴就一直安排她现场负责这个,从没让她往命案侦查中心点更近一步。 嗫嚅片刻,成平低下了头,脸颊有些发热:“回温司,差下从、从未曾参与过命案核心侦办,暂时回答不上来您的考问。” 温离楼抬头看过来。 只见青年一双黑沉眼眸目光深邃,似乎只一眼就能看透成平来不及隐藏的尴尬与自卑。 “那正好,现在不就参与了,”温离楼不甚在意地和煦一笑:“好好学就是,只要肯学,啥时候都不迟。” 成平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屋子里同时低低响起几声女子的惊呼,因为温离楼不经意的一笑。 巡检少司长的好看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巡检少司惯常威容俨肃,今次这一笑不要紧,棱角分明得近乎有些凌厉的五官顿时化出些许柔和,尤其那副深邃眉目,一眼望过去,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是透过薄薄层寒冰,看见了触不可及的阡陌暖春。 在场书吏及医工多为女子,终究是没能顶住温少司这颇有杀伤力的和煦一笑,只是还未待众人如何反应,温少司那张俊脸瞬间恢复平日疏离冷漠,呲一声浇灭在场姑娘们心中的各种火苗,连个火星子都没给剩下:“老琚,若你们现场查完,我派人帮你们把尸体弄回医工房,亲属这边交给我们,尽快争取剖尸详验,当街日狗了,这几个啥时候不能死,偏偏死在这个档口上……” 上头下来消息,珑川府总缉安司副司正不日将来歆阳视察。 “也管,我们初步检查过了,结果就这么点,欲知详情还需细检,必然越快越好。”琚少贤和温离楼交接公务,旁边隐约传来那几位文吏仵作的低声唏嘘。 姑娘们都喜欢温离楼那张脸,可温离楼偏偏还长了一张嘴,成平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碎了满地,心中不免感叹:“不愧是我辈楷模,好样的温司!” 这厢正走神,成平忽就听头顶穿来温离楼一声不耐烦的轻叱:“发什么愣?还不快去!” 唔,谁能想到,堂堂温少司,竟是被姑娘们给议论害羞了。 “管管管,这就去……”成平忍着笑意提衣摆就往外跑,方才温离楼吩咐她去楼下点人,负责帮医工房把尸体运回缉安司医工房。 武侯公差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星月妓馆是没法做生意了,成平来到一楼点人,先看到门外探头探脑议论纷纷的围观百姓,后看见边同人说话边从一间屋子出来的张敦。 待张敦打发走听吩咐的手下,成平走近道:“给点几个人再分三辆棚车呗,帮医工房跑个活儿。” “没人没人,我哪里有人!”张敦顽笑着同成平假作不耐烦,把手下拿来需要签名的文书签了名递回去,又微微低下头问:“他们医工房自己的人呢?不是来有十来个么,不顶用?” “顶个屁用,十来个里头就琚少贤一个男的,其他都是姑娘,谁有力气抬尸体?”成平抬眼看张敦,眨巴着眼装可怜:“你就给几个人吧,温司把事扔给我了,我也扛不动尸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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