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差爷做主!”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从椅子里站起身,上前一礼,又回身指向被一男一女两个伙计紧紧按在凳子上的女人,咬牙切齿道:“就是这个女人偷的我家衣裳,被抓了就装疯卖傻,她进我铺子里和伙计交谈时明明是正常的,一被逮住就开始装疯卖傻,求差爷给妇人做主啊!” “不着急,你且慢慢说。”成平翻开另一本录事册,拿着公府特制炭笔,开始对案件进行正常询问。 约莫花去两盏茶时间,铺子女老板终于在骂骂咧咧中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若是老板省去中间那些东拉西扯骂骂咧咧,事情其实也就几句话便能说明白。 裴夏也在旁听供,罢,铺子老板还拉着成平在愤愤不平,诉苦她大年下遇到这种倒霉事,裴夏先一步来到小毛贼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呀?”裴夏蹲下来,耐心和坐在马扎上低着头的女子说话,这女子此刻只穿着中衣,脚上青色棉布鞋,鞋帮颇为干净,整体看起来年纪不大。 女子和她们刚进来时见到的状态一样,低着头,不吭声,只用鞋尖在地上搓来搓去。 “不说话的,”旁边看守的伙计道:“被逮住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过,无论问什么,她都只指着自己肚子!想靠装疯卖傻逃过律法惩治,呸!” 裴夏听罢伙计话,有些为难地顿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吗?”裴夏歪头又问,试图换个角度看清楚这女子的脸。 女子果然还是沉默,此时,一只手从后面落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是成平。裴夏会意,起身往后退一步。 “小娘子?”成平上前一步,装起笔和本,开始摸索挂在右后腰的缚索,语气不冷不热,甚至带几分敷衍和不耐烦:“店家告你偷窃,证据确凿,跟我们走吧,大过年的,缉安司免费管你几天牢饭,我们伙食不错的。” 说着,拿出缚索要将女子拿下。这是公差们面对这种不说话的非惯犯疑犯时惯用的伎俩,旨在吓唬吓唬,成平不笑时本就仪容俨肃,此刻刻意板起脸,语气再一冷,当真还挺唬人。倘这女子胆子小些,很是能被吓唬住的, “等等!”始终沉默不语的女人忽然抬起头,不知何时披散下来的头发盖住大半张苍白的脸,猛一看,女鬼一样。 “有事?”成平停下锁拿女子的动作。唬人这招果然有效果。 “我知道你的名字。”女子抬手扒拉开贴在脸上挡住视线的头发,终于露出真面容,另一只手食指指住成平左胸前挂着的小木牌,面带笑容,瞧着还挺像寻常的邻家大妹妹,这时候瞧女子的模样,并不像个痴傻儿。 女子指的小木牌,正是象征成平公差身份的身份牌。歆阳公服制式如此,无论着甲胄亦或制袍,左胸口都挂着木底铁皮包边的当差人身份牌,牌子正面写名字,背面写隶属,木牌经特殊工艺制作,可谓水火不侵。 “哦,我叫啥名?”成平低头看自己的身份牌,并主动将上面的字指给女子看。 “成……成什么池!”中间那个字不认识,女子伸长胳膊过来够木牌,因着成平站的直,她得起身才能够到。 两旁伙计十分防备,欲出手把女子重新按回马扎上,被成平摇头阻拦。女子彻底站起身来,终于够着木牌,喜滋滋将木牌攥到手里。成平趁机又问道:“我叫什么?” 女子握住小木牌,逐个指着上面的阴文刻字,若孩童学话:“成、什么、池。” 不错,还是个会认字的。 “成照池。”成平念出自己名字,又问:“听过这个名字没?”第三班辖区下,班众姓名百姓差不多都知道,或者说至少听说过。 女子摇头,看着木牌忽然就笑起来,成平不解,正准备再问,女子忽然拉着小木牌撅嘴凑近过来,竟是要亲它。 “哎哎哎哎!”成平急忙护住木牌往后推,裴夏眼疾手快,一把抵住女子肩膀,将身拦到女子和成平之间。而那两名负责看押的铺子伙计,傻了眼还没反应过来。 女子被阻拦,嘴一撇,拿样子就要哭。 “好了好了好了,不要哭,”成平把缚索装回去,掏出半个炊饼,越过裴夏递给女子,有些哭笑不得:“牌牌不能给你亲,这个给你吃,你同我一起走,如何?” “你是个好人。”女子放过木牌,接过饼埋头吃起来。 “那行,就跟我走吧。”成平点点头,让裴夏和铺子老板将案子后续对接,确保失物归还。 罢,二人带女子回驻街铺子。 “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好人……”回到铺子,女子一手抓着没啃完的第二块饼,一手搂住成平胳膊,嘀嘀咕咕着紧紧贴成平,东瞅西顾怯怯行,嘴里嘀嘀咕咕,生怕被抛弃的样子。 一进铺子,迎面遇上来当差的公差老董。 见一个披着成平外袍,里头只穿着藕色中衣的年轻女子紧紧抓着成平胳膊,老董顽笑道:“好啊小成,我不过是晚过来半刻钟,你竟从哪里捡回来个媳妇?” 裴夏拎着成平的水火棍跟在后面,听了老董的话,嘴角抿的更紧。 “去你的,”成平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整齐又白净的兔牙:“给你捡的儿媳妇,要不要?” 老董已经有五个女儿了,他媳妇肚子里现下正揣着个大小子,已经妊娠八个月,眼瞅着就要出生了,老董宝贝的不得了,天天将未出世的儿子挂在嘴边,最近他正好打算到未来给儿子娶媳妇的事。 “我去你娘的小王八蛋,”老董作势就要往成平脑袋上拍,但到底成平是姑娘家,老董没有真拍,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荤段子随口就来,好像这个时候又忘记了成平是个女儿家:“老子巡街去,铺子让给你,和小媳妇想怎么玩怎么玩,别教坏了我们小裴医工就好哈哈哈哈哈……” 男人豪爽又揶揄的笑声渐渐远去,裴夏迈步进门,把水火棍往门后的棍架上狠狠一惯:“我去喝口水!” 听见这边有动静,有人从公差室里探出头,是小公差顺子:“成差,有案子?”问着,他往旁边一躲,给进屋的裴夏让出路。 “走失,来帮忙查一查这两日有否接到失踪报案,”成平带着女子往那边问询室去,吩咐小公差顺子帮忙干点活。 顺子去那边架子前翻找两日以来的报案备份,成平出来给疯女子倒水,看了顺子一眼:“不是说班里人都被调去西市支援了么,你和老董怎么过来了。” 顺子在架子前颇有些生疏地查找着,道:“不清楚,只听说是上头觉着没必要给西市多加人手,西市只留武侯,公差全部撤出,为此温少司还和上头起了争执,但没用,我们还是被打发回来铺子了。” “这不是胡闹么……”成平倒好水,一转身,吓一跳,竟然是女子悄无声息跟了出来。 成平干脆把水递给女子,示意女子坐到椅子里吃饼喝水,自己也过来查阅记录,边和顺子聊天:“上头这不是胡闹么,司里人手再怎么缺,也不当拿西市开玩笑,他不知道往年西市都……” “小成,小成!”隔壁打火队公差火烧眉毛一样冲进来:“西市出事了!” 成平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交代道:“小裴!你看着点这女子!顺子你忙你的!”话音没落,人就同打火队公差一起,奔外面卓望楼去了。 裴夏即刻冲出来,所见只剩神志不清的女子好好坐在那里吃东西,顺子满脸迷茫。裴夏来到屋门口,朝斜对面五十步远的卓望楼看去,侧耳听,远近不闻卓望楼鼓声。 不是说西市出事了?那卓望楼为何没有鼓声响起?难道他们动用了不可声张的旗语?或者说西市不需要调人支援?…… 待疯女子把手中剩余的一点点饼吃完,成平从卓望楼下来,回到铺子。 “什么情况?”裴夏拉了把成平,忧心忡忡。 “守城军进城了。”成平摇下头,放低声音简洁评价道:“文首钊这是在作死。” 歆阳城西市年关械斗以前几十年年年都有,回回死伤惨重,这才平静几年,怎么可以掉以轻心?文首钊以为他是珑川下来的强龙,可以压得住歆阳的地头蛇么?!殊不知连巡检少司温离楼那种背景强大的人,都从不和那些人整体硬碰硬的…… “竟然是西市械斗!”裴夏松口气的同时,一颗心又高高悬起来。 西市的年关械斗几乎已经成为歆阳地方的经年恶习,是当地一些带着“黑色”势力的商贾帮派,和前来歆阳捞金的异域商队、或者外邦商人间发生的大规模斗殴。 “利”字摆中间,人心贪欲多,上一个歆阳缉安司的覆灭,细说来就和那些地方势力脱不了干系。 裴夏知道械斗意味着什么。只是前缉安司司正曹季冶在职的几年时间里,年关下的西市都只是些小打小闹,从没到过使用旗语调守城军队进来镇压的地步。守城军队进城,公府绝对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管了,我们都是些小喽啰,断然无法左右上面人的决定,”成平看向裴夏,顿了顿,转头问顺子道:“可查到什么?” “没有。”顺子摇头,有些失落,神色中又有些担忧。 成平点点头,指了指堆放在墙角的一摞礼品,道:“司里昨日发放的年节礼品,你抓紧时间送回家去吧,搁在这里碍地方,今早累得我被督稽骂的不轻,日他嘚,督稽吃饱撑的,连铺子规不规整他都要管……” 顺子给成平一抱拳,拎上礼品就冲了出去,连官帽都忘记戴。 “顺子……”裴夏收回视线,看向成平:“顺子在怕什么?” “守城军入城没有白干活的,办完事无非要抢点东西,干点坏事。”成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竟然是冷漠的。她扭头问带回来的女子:“还饿不饿?给你去食肆里买点饭。” “好呀。”女子点头,笑眯眯地看着成平。 成平两手叉腰道:“那你得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你爹娘叫什么,你叫什么。” “我叫舒红,”女子两手捧着空水杯,看着成平嗤嗤笑:“我不记得住在哪里了,我想吃肉丝面。” “成,吃肉丝面,”成平从荷包里摸钱,和女子商量道:“我给你买肉丝面,吃完你必须要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爹娘叫什么。” 女子不知怎么了,用力一点头,羞涩极了。 “招的都是什么破桃花……”裴夏把手中东西往柜台后重重一放,没好气乜一眼成平:“我去买饭,你给我老实点!” 目送裴夏出门,成平耸耸肩,笑了起来,朝门外一指,问女子道:“那个姐姐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女子乖乖巧巧坐在椅子里,乖乖巧巧摇头:“姐姐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是个好人。” 成平微微一笑,耐心道:“她是姑娘,我也是女子,女子是不可以喜欢女子的。”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8 首页 上一页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