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帛转过头看她,只见荆泉目光并不逃避,仍注视着姜帛道:“我可真是羡慕你啊姜帛,帝卫统领可以随公主一同住进梧桐殿。据说那是前朝公主的寝殿,万分奢华,连你母亲下嫁侯爷之前都没能在里面住过。” 姜帛闻言竟有些嫌弃:“那岂不是七十年都没人住过?说不定前朝亡魂还盘旋其中久久不散,多瘆得慌!” 荆泉比城中寻常姑娘都高,看人的时候总得稍低头,仿佛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小孩: “嫌瘆人你别去呐,反正我是想当帝卫首领的。就算瘆人我也要住,倘若你不当,让给我好了,我不介意接替你。” 姜帛将手里的弓弦弹得一响,“原来你想当帝卫统领呐,我以为你只想跟你爹去沙场杀敌呢。” 李宴然见她俩之间火气颇重,提醒一声:“比试要开始了,陛下来了。” 果然看台上身着金色龙袍之人在长长的仪仗队跟随下入了座。 这是公主和陛下这对父女第一次同时公开出现在群臣面前。 所有人的视线都附着在高台之上。 李宴然低声对姜帛道:“我听说昨日公主第一次见你,就说要让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姜帛:“……” 荆泉在一旁取笑道:“我见方才你是被公主从观台上撵下来的,好歹你和公主还有层亲戚关系,居然一点不给你留面子,气坏了吧?要不要摔几个杯子解解气啊?” 姜帛:“我从不摔杯。” “是啊。”荆泉揶揄,“你生气从来不摔杯,你也从来不记仇,当场报仇才是你的作风吧。” 姜帛:“你——” “你俩消停点。”李宴然来到两人中间,让姜帛换到自己的靶位去,“斗嘴也不看时候,今天是可以斗嘴的日子么?” 这时龙椅上的矜帝正指着三人之中的姜帛对青雨道:“那个就是你表妹了,但听说皇儿昨日扬言要将帛儿挫骨扬灰,不知现在气可消了?要不要绑她过来让你揍一顿?挫骨扬灰什么的就太严重了……” 青雨没有回答,心说宫城中流言传得可真快,她明明说的是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怎的今日竟成挫骨扬灰? 不过她的确不喜欢这个叫姜帛的人,谈吐倒是其次,关键是长相,总让她觉得哪里不舒服。 旁边的史官连连摇头,陛下问话竟敢不答,公主太没礼数。 连霖夫人也在对姜侯爷耳语:“方才我见公主时,她也是一句都不理会,如此一比,当年我可真是位平易近人的公主,侯爷您说是不是呐?” 侯爷从不回答此等送命题,遂换了话头:“你看今日帛儿可能胜出?” 霖夫人:“论文,她怕是比不过李丞相家的丫头,不过论骑马射箭耍枪弄棒,应是没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第一个女孩的箭已射了出去。 那是荆泉的箭。 正中靶心。 下一箭—— 再次正中靶心。 连着三箭,箭箭都在靶心。 矜帝坐在金碧闪耀的龙椅上,大拍着手掌叫好,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 荆泉朝姜帛挑眉,“如何?” 姜帛正在擦自己的弓,头也没抬:“还可以。” 荆泉:“不过方才陛下与公主说话,公主连看都没看一眼,看来可不是个好护卫的主。” 那场景姜帛自然也看到了,她心道,公主连神灵都不敬,不敬君王也没什么奇怪。 这让姜帛心里生出一股强大的使命感。 矜国不能毁在这样一个公主手上。 她一定要成为帝卫首领。 于是李宴然射箭之时,姜帛一直在琢磨如何从今日的比试中脱颖而出。 尽管她大概知道舅舅陛下想让自己成为帝卫首领。 但不是靠实力得到的东西她不喜欢。 李宴然的箭不出意外地也全是正中靶心。 毕竟都是从小培养,实力相差无几,今日比试注定优劣难分。 到了姜帛这里,搭箭,拉弓,瞄准—— 但即使她两箭全中,大家也不过是旗鼓相当,并不显得她的技艺比别人高超。 霖夫人低声与姜侯爷道:“若帛儿今日不能以武艺胜出,文艺对上宴然根本没有胜算。” 姜侯爷:“文武艺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后还是要公主自己挑的。” 霖夫人:“但若能胜出,便会在公主那里留下个好印象。” 姜侯爷:“胜不出也无妨,帝卫身份已经很高,何必非要争那个首领位置?” 霖夫人不满:“搞不懂你们姜家,明明武侯世家,怎的如此安时处顺?你如此,你父亲当年也如此。” 姜侯爷呵呵笑了笑。 这时,姜帛的弓已完全拉满—— 蓄势待发。 她想起爷爷当年教她射箭时曾说过:“靶是死的,射中死物不算本事。” 爷爷是被奉上皂山阁的开国功臣,一生开疆扩土,功勋无数,说的话一定不会错。 正值此际,苍穹中两只大雁从头顶飞过。 姜帛灵机一动,当即将箭头对准天际—— 所有人一看她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就在她准备放弓之际,不知是不是对危机的本能感知,忽然,她往观台上某个方向看去—— 果然,只见一支箭正准准地对着她所站立的位置。 青雨手中之箭已在弦上。 她与大雁虽非同族,却同为飞鸟,只要姜帛敢射杀大雁,她便将立刻放箭。 “放下。”青雨冷冷道。 不知姜帛有没有听见,抑或是有没有看见青雨的口型。 但姜帛的箭终于没能射出去,说不出为什么,她觉得公主的箭不是在威胁她,而是在警告她:只要你敢放箭,我将立刻射杀于你。 场面非常僵持。 姜帛的箭对准天空,青雨的箭对准姜帛。 在场之人无不费解,且不说姜帛出身显赫,就说姜帛在青鸟城中的名声一向很好,昨日被公主威胁扬言死无葬身之地已经够奇怪了,今日竟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拿箭要射她。 青雨没有温度地看着在场所有人,视线甚至比淬光的箭镞还要冰冷。 “安平,你干什么?”矜帝急忙道,“将箭放下!你射帛儿做什么?” 姜子期此时和霖夫人都站了起来,从姜子期脸上看不出什么,但霖夫人的神情却异常焦急。 “你告诉我,你们到底对公主做了什么?为何公主对帛儿起了杀心?!” 姜子期无辜:“为夫真的什么都没做哇。” 霖夫人:“本宫跟你说,要是今日帛儿死在公主手里,本宫立刻跟你和离,家产田地全归我,你自己跟你儿子上街要饭去!” 姜璟一脸莫名其妙:“我也什么都没做哇。” 姜帛就这么隔着观台与青雨对视良久,久到众人提着的那口气都已憋得满脸通红,姜帛的箭还搭在弓上没有射出。 大雁都已经飞走很远了。 青雨这才将手中弓箭扔下地,立刻被宫人连滚带爬地捡跑。 没人知道她手上的箭矢是从何处来的,也没人看到她何时搭上箭的。但在此情形下,也没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霖夫人向后坐回椅子了,大松了一口气。 “姜帛,你这箭还射不射了?”荆泉说风凉话似的在姜帛身旁问。 看来今日这统领之位怎么都轮不到姜帛头上。 姜帛似乎根本没听见荆泉说什么,她手里的弓弦崩到最大程度,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咬牙切齿,可谓真正的剑拔弩张,而此刻姜帛远远瞪着青雨,却见青雨坐了回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突然,姜帛猛地收了箭。 霖夫人立刻远远意识到不好,椅子还没坐热又立即站了起来。 李宴然离得近,下意识要上去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姜帛猝然将弓箭放在腿上一折。 咔嚓一声—— 弓与箭同时断成两截。 众人瞠目结舌,连青雨眼神也不明显地动了一下。 霖夫人捂脸:“耍性子也不看看场合,完了,这女儿是保不住了……” 姜子期却淡淡道:“不愧是侯府的女儿,宁折不弯,有气性。” 霖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只听姜子期又加了句:“可惜不弯不足以侍奉天家。”
第4章 锦囊之计 这就叫一见如故。. 在宫门前送别时,姜侯爷将一张字条放入锦囊,然后交到姜帛手里:“若是下次脾气再上来,一定先看看为父留给你的字条,以后在宫里可不能像今日这般任性。” 霖夫人已经懒得跟姜帛再嘱咐什么,送进宫的女儿就当没生过。反正依着公主对姜帛的态度,还有姜帛这率性妄为的性子,恐怕母女情份到这儿差不多就结束了,“别送了,回去吧。” 姜帛低着头,知道自己方才太冲动:“阿娘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霖夫人看着姜帛这委屈的样子,还是不忍心:“你呀你,这次若非你陛下舅舅护着你。可绝不止罚你去扫梧桐殿落叶一个月这么简单,我看公主不喜欢你,以后能避则避。 至于帝卫首领之职,当不上就当不上,能保住帝卫这个身份已经很不错了,以后好好做人。” “知道了,母亲。”姜帛低声道。 送父母亲兄长离宫后,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姜帛才慢慢往回走,边走边踹地上的小石子。 每踹一个小石子,姜帛都会在嘴里嘟囔一句:“混蛋公主。” “蠢蛋公主。” “亏我还以为她肯定和其他公主不同,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此时坐在马车上的霖夫人感觉有点想打喷嚏,问姜子期道:“侯爷,您觉没觉得天好像有些转凉?” 姜子期摇头,实诚地道:“没有啊。” 姜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连着自己的母亲一起骂了,只听她继续边走边嘀咕: “不信青鸟神,你会遭到神灵谴责的。不过我大人大量,这次原谅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青鸟神有多么伟大。到时候你一定会虔诚地跪在青鸟神像面前,请求青鸟神原谅你今日的妄语——” “什么妄语?” 姜帛一直低头,没注意自己的去路被一个身影挡住。 “没当上首领,这么伤心?”李宴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当上首领,这么开心?”姜帛揶揄。 “自然开心,毕竟我原以为帝卫首领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所以你是来嘲笑我的?” “能嘲笑你的机会可实在不多。” “那你继续嘲笑吧。”姜帛绕开李宴然。 “姜帛。”李宴然在身后叫住她。 “干什么?”姜帛没有回头。 “公主有话让我转告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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