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医见她进门,大致也能猜测到她已将事情安排了一番。接着便可将伤口要重新处理的事提出来。 盯着下面人将汤药喂进汤药口中,何凌总算能松口气。 刘太医这时提起药箱来到她面前,“大人身上的伤口还得重新处理,最好还需缝合一番才能放心。” 这一句让何凌不自觉捂住后腰的伤口,疑问道:“重新处理,还要缝合?” 何隋在一旁也问:“前面处理的时候,为何不缝合啊?这重来一遭......”多疼呐。 刘太医默默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还是阿詹从中说道,“大人的伤口,一开始并非是刘太医处理的。” 若一开始就是刘太医,便没有这样荒唐的事了。 四周寂静了片刻,何凌还有不甘,“我能下榻行走,伤口也没有撕扯开,应当无碍了。” 刘太医驳道:“那是因着金疮药用量过多,与伤口和血液粘连在一起,自然是撕扯不开了。如今须得将表面的金疮药刮干净,进行伤口的缝合,再拖延下去,到时候刮的就不是金疮药,而是伤口的腐肉了。” 他盯着何凌的眼色,头一回有了医者的“气概”,中间是不容侵犯的医者威严。 何凌微愣,无言反制。 ...... 日渐西沉,何凌被疼痛压制了一身冷汗,胸前背后的衣衫都是半湿。 何隋进门便问:“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您没事吧?” 都说皮肉之苦最难忍耐,大人和刘太医进去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面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不正常啊。 总不能那么能忍耐,一声不吭吧。何隋盯着何凌看了多时,何况,她是个女子...... 对女子的关切,和对男子的关心,可大不一样了。 何凌松了要紧多时的牙关,一股支撑身体的力气瞬间被抽离,她哑着声音,“能有什么事......” “您这......没缝?”何隋十分不解,难道确是一声不吭的忍过来了? 收拾好药箱里的物件儿,刘太医也从屋中出来。 跟随在后面的婢女端出好几盆的血水,以及被血液染湿的纱布。 何隋呆了片刻,将自己的嘴巴闭的严严实实。 大人果真还是跟平常的女子不一样哈...... “是属下话多了......” 那头,阿詹一手提着衣袍,跑着说道:“大人,殿下醒了,正问您呢!” 一听这话,何凌哪管旁的,捂着后腰便往一旁走。 刘太医反应不及时,连忙喊道:“天咯!这刚缝上!快去将那四轮车给大人抬过来!” 现在不宜下榻行走,半柱香之前刚刚提醒了大人,转眼便忘了,天杀的! ...... 棠韫醒来,口中是满嘴的苦涩。她还不能够下榻,阿詹发觉她清醒,端来温水给她漱口。 等到口中的苦涩微微退去,棠韫便似个小孩儿一般,眼里充斥着莹莹泪光,“何凌呢?本宫要她。” 阿詹忙回答,“大人处理伤口去了,原先一直是她守着殿下呢,很快便回来了。” 可棠韫不依,“你去看看,别让她出了事。” 她大概是知道何凌伤口的情况,刘太医过来了,多半是要重新处理的。她心里惦记着,便让阿詹去看了一眼,才好放心。 再见到何凌时,何凌已不复往日精神意气的模样,一脸的憔悴。唇上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还挂着点点的血迹。 “小凌子。”棠韫眼中噙着泪,心疼从眼里都能溢出来。 何凌这一颗心软的像是天上的云,轻飘飘的,像是就快飘走了,“殿下安好,吾之幸......” 棠韫抱住她,彼此身上的味道都环绕着药味儿,“少说官话。” “是......”何凌伸手回抱住她,轻柔的抚摸她的发丝,慢慢抚慰,静静的与她相拥。 良久,棠韫伸手摸到何凌的腰侧。 那块被纱布包裹的很厚的位置,是她的伤口吧。此前棠韫见到过那一处伤口,至今还记得它血肉模糊的样子。 纱布绕着何凌的腰包扎,绕了好几圈,包裹的很严实。只是方才走路时难免撕扯到伤口,渗出点点的红色来。 “怎么还在流血?很痛吧......”棠韫带着她一并坐着,坐在自己的床榻上。 何凌莞尔,“不疼了。刘太医妙手,处理的很细致。” 棠韫后悔极了,内疚道,“都怪本宫,让那乡野大夫动了你的伤口。不过那时,本宫实在没有法子了,只能将你的性命寄托于乡野大夫的身上。” 说起那乡野的小大夫,棠韫微微蹙眉。这人留下来倒是不好了,他知晓了何凌的身份,可不好办。 这事让何凌去办,恐留有祸患,有恐她杀戮太过,殃及山脚的百姓。且不论现在何凌心性如何,就算她对外人皆是多疑,也在范仁之事上妇人之仁留了祸患。 “殿下不要多想。等过两日殿下身子好些了,我们便会京都去。”何凌轻声哄道。 棠韫却忽然问,“刺客呢?伤你的刺客可抓住了?” 何凌垂眸,亦回答的很快,“抓住了,令茯茶送回京都堂里了,我会亲自去查。不会让伤害殿下的人这般逃脱。” “阿凌,你靠我近些。”棠韫娇娇的性子外露出来,渴望与何凌肌.肤相贴,“我要同你商量一件事。” 何凌闻言,靠近棠韫的身子一顿,笑意慢慢沉下去,有些生硬的问,“是什么事?” 是什么事,很容易让她想到,只是...... 棠韫的答案来的很快,与她预料的分毫不差。 “是阿竹,我想将她带回府上教养。” 何凌脸色沉得难看,甚至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何谓教养......” 是要教养些什么?! 什么是自己不能为殿下做的,偏要寻个这样的狐狸精放在身边教养?也不怕人家别有居心? “阿凌......”棠韫正要与她细说。 娇气弱态的声音刚出口,却被打断。 何凌放开她,兀自起身,冷淡道:“此事后议。殿下好好歇息,内臣还有军务要处理,先退下了。” 言罢,则立刻迈开步子往外走了。 棠韫见她这一串连贯的动作,离开房间的动作潇洒至极,忍不住“噗呲”一声轻笑出声。 她也颇为无奈。这人可谓是仓皇逃窜,连多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给自己。 “何大人啊......”她吐息之间,葱白的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捌万,面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多有趣的何大人呐。” 这醋意,可真酸呐。 不过...... 走了也好,那乡野大夫的事不可让何凌去处置,为保万全,还得自己去办。 “阿詹。” 阿詹很快进来,“奴婢在。方才大人她......” “无妨,由她去吧。我们去看看那位年轻的王大夫。” ...... 茯茶将人放在阿竹的院子里,何凌绝不会擅自靠近阿竹的院子,便不会发觉这个人还在这里。 她亦是还未联想到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已经暴露,此时下手,最是时候。之后何凌想到这个症结,此事早便过去了。 棠韫一入阿竹的院子,茯茶就从暗处出来等候着吩咐。 “你的手怎么了?”棠韫随口问。 茯茶又将手紧了紧,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决定不说,“属下,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总不好说,是被何大人吓的吧...... 四下望了一遍,棠韫饶有兴致地道,“是吗?那茯茶姑娘太不小心了。” 棠韫自小看东西看的透彻,只要不沾染情绪,便是一看一个准的。现下看准了,倒不必说。毕竟女儿家,脸皮薄。 “那人呢?”问得正好那乡野大夫。 茯茶将声音压了压,“在后面的厢房。” 棠韫伸手,向她讨要断刃,“那时令你藏好的断刀,给本宫。” 很快,断刃在手,似散发着渗人的寒光。棠韫摊开右手,上面一道刀痕,也是来自这柄刀,只不过是被留在何凌身上的那部分伤到的。 即便是断刀,也是沉沉的压手。 去到后面的厢房中,王大夫被五花大绑的缚在木柱之上。 “唔!唔!唔......”那大夫便是一直挣扎,试图多说出几句话,为自己的命再做出些努力。 事实残酷,棠韫执断刃走向他,口中轻道承诺,“你这条命,本宫今日要取走。但本宫承诺你,你的幼子和你的妻子,这一生会衣食无忧。你可能安心的去了吗?” 王大夫眼角挂下一行泪来。恐怕是想到自己的妻子孩子,以及自己往后都不能陪伴的时光。 “何凌对本宫来说很重要,本宫需要她一直是何凌,不能有意外。今日取你性命,来日东夏得安,本宫会帮扶你的孩子。” 那人终是认了命。 银白的断刃在他喉咙上划过,流出汩汩的鲜血。棠韫恍然未见,眯着眼睛,又在自己算计好的位置,将断刃分毫不差的刺进此人的腹部。 血流一地,人走茶凉。棠韫回过身,脚步微晃。 断刃留在他的身体上,在有意躲避之下,她双手没有沾染鲜血。 “将他的尸身弃在山腰处的小道吧,过几日回去,何凌的人会将他发现。处理好,一路的血迹也不要遗忘。” 已按照算好了角度和位置将此人杀了,便将这人的死也算在沈桉和敬北侯府身上吧。
第20章 何凌在竹银观另一半的东厢房独自处理公务,时间长达两个时辰之久。再出来时,天已然大暗。 召何隋近前,询问棠韫殿下那边的动静。何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不该答。 还是何凌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殿下去那人的院中了,是吗?” 何隋晓得大人不喜欢这个答案,但还是咬咬牙,“是,大人猜对了......” 再撞破何凌身份之后,他好似大胆了起来,开始对何凌的处事提出自己的看法。 “大人为何不直接去问问殿下,而要自己猜测呢?” 很多事若能好好的敞开心问上一问,比什么都强。 何凌疑问的看他一眼,却没有缄默不语,反常道:“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几句话说清。许多时候,人会有不敢触碰的东西。或有一问,会撕扯开表面的平和,那一贯想要去维持的现状,即便是假象,也无法维持了。” 再看何隋,他怎么可能会懂得其中的意思。也不会明白什么。何凌轻叹一声,不再多言,只提醒道:“你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是为你好。” 此言之意,便是此次僭越,再不可造次。 回想自己,那些个难以去询问的事像刺一般扎在皮肉当中。何凌无法一下子将这根刺拔去。除非有一日,她的殿下能亲口与她解释。 “不是恋人,是君臣。”便连询问的资格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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