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体会着你的悲痛,心疼你,怜惜你,心悦你,爱你,无法宣之于口,又自责愧疚于没有救出你父王……她多怕因为她身上流着的血,你恨她,甚至不敢近前去看看你……你以为她不恨我们父皇吗?她恨,可是血脉相连,司徒文泰为父为君,你让她怎么办?” “邪寒侵体,彻底入了五脏六腑。她的身体拖成这样,便是扁鹊再世也无力根治,从那之后,我姐姐的内力废了大半。白氏外祖母用尽了良方,至多只能把她的膝盖外伤治疗好了。” “后来我姐姐便开始多病。一旦得了风寒,便病来如山倒一般高热昏迷。也许是还对当年没有救下你父亲的事愧疚,平日里,她也不怎么肯服药养护身子。后来,你请御医替她诊脉,她怕你担忧,一直让张寅师徒将她的病情说的轻一些。直到与你在一起,她怕夜里自己冰寒的身子冷着你,才开始按时服药。” 司徒云昭的喉咙像被人紧紧地遏住,难以喘息。 “后来你平定征西,成了手眼通天的权臣。每一次见到你,她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你都知道么?”旁人不曾注意的,司徒清漾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司徒清潇,她都知道。司徒清潇刻意维持的清冷外表下,落在司徒云昭身上不自觉的温柔眼神,时而宠溺的纵容,在旁人攻击司徒云昭狼子野心时立刻冷下的神色。 “我姐姐善待天下,心怀黎民,她一个女子,照顾我们兄弟姐妹,营救t你父王,她没有对任何人不好,可为何得不到任何回馈?!到头来所有的错都推到了她身上!还有你,司徒云昭,你真的了解我姐姐的心思么?你真的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么?” 司徒清漾将牙关咬得极紧,“我承认,我父皇对不起你,司徒清洛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你,可我姐姐司徒清潇,从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是御书房前侍候的小宫女,琉璃。 入了夜,御书房里还燃着一盏昏黄的灯,我便知道,皇上还未睡下。皇上克己复礼,沉稳持重,人人皆道她是勤于政务的女帝,登基几个月来,时常彻夜批改奏章,我也已经习惯了。皇上爱喝七分烫的天门冬茶,夜里侍候时,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到御前奉茶,这次又轮到我了。 我打开门,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奉茶,意外地,皇上第一次没有在批改奏章。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圣上落泪。面前的奏章杂乱,她靠在龙椅里,手覆在眼睛上,细碎的哽咽被掩饰着压回了喉咙里,滴滴清泪顺着雪白的指尖无声地涌出来,滚落在她胸前绣着细密花纹的袍襟上。 笠日散了早朝,司徒云昭站在御书房的龙案前,一旁的孟子衡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参杂着檀木的乌沉味道。 他蹙起眉,“圣上,您饮酒了?”早朝时,虽在平天冠的遮挡下,也能察觉出新君心情不佳。朝臣人人如履薄冰,不敢多言。 司徒云昭眼神中透着一点冷漠的麻木,冷冷沉沉的,从喉间发出一声,“嗯。” 哪怕是失去司徒清潇,初登基时也不曾这样,连孟子衡都不敢再言了。 “起来,我要见圣上!” “没有圣上宣召,奴婢不能放您进去。” 门外传来纠缠的声音。 一个明丽女子甩开宫人,身着朱衣劲装,一头茂密的乌发在后脑束成马尾,干净飒爽,风风火火地径直进了门。 身后的宫人扑通跪在了地上,“万岁恕罪,刺史夫人硬要闯宫,半夏总管不在,奴婢拦不住……” 司徒云昭抬了抬手,命人退下。宫人也十分有眼力见,倒着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民女参见圣上。” 司徒清漪虽然仓促地行了个礼,却不见恭敬,反而眉目中十分不满,女子声音朗朗,单刀直入:“皇上,是因我这做姐姐的不在,所以皇上才将我妹妹欺负成这样么?” 司徒云昭眼尾带着点朱红的酒意,麻木地站在那里,垂着眸,什么都没说。 孟子衡一向善察言观色,见状连忙走到司徒清漪身边,“刺史夫人如何来的?” “许久不见,皇上如今已成大事,还来不及恭喜皇上。民女远在长京之外,皇上还未来得及收走我这前朝公主的令牌,所以民女才得以进了宫,今日闯宫扰了圣驾,民女知罪。”司徒清漪声音坦荡,眼神不卑不亢,将手中的令牌用力掼到孟子衡手中,“民女愿领罚,但在此之前,民女有话不得不说。”
第194章 药浴 司徒清漪语气坚决, 肃然朗声:“圣上。即便您今日要治我的罪,有些话我也要一吐为快。您当日阻拦和亲,我始终很感恩。我司徒家的男子不争气, 做出的事让人不齿, 如今也都得了报应。但潇儿并非身后无人, 她还有我这姐姐和蕤儿那个妹妹,我们即便豁出去性命,也是决计不许任何人欺负她的。” 孟子衡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也难得正经起来,拦着她,“刺史夫人, 今日圣上龙颜不悦, 不要说了。” 司徒云昭动了动唇,哑着声音, 又轻又低, “让她讲。” “潇儿的确曾写过几封信给我, 这封自悔书也是其中之一。她当日决定与你在一起, 对司徒氏深感惭愧, 心中不堪压力。她曾想过将几封信托我烧给先祖, 将陆子淮的令牌交予我, 让我必要时保护好我们的弟妹, 然后她便想切断与司徒家的一切,安心留在你身边。因为她实在做不出任何背叛你的事,她宁愿脱离司徒氏。皇上,在那样痛苦的境地她都不曾想过放弃你。” “后来, 她又并未将信寄出。因为她与你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便越发觉那些一切与你相比都不值一提。所以她将当日所写的几封信都烧掉了, 这封自悔书只不过是其中遗落掉的一封。还有那令牌,她自始至终从未当作一回事,一直就扔在那里。我上次回宫省亲之时,潇儿将这些一字一句全都告诉我了。她告诉我说,希望你平安顺利,她余下的愿望,就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与你相伴余生。” 司徒云昭心尖上泛起细密的、尖锐的疼痛,这两日始终被痛苦、懊悔和自责的浪潮淹没,如今这浪潮就像是涨到了鼻尖,令人不能喘、息。 司徒清漪忆起那个瞬间,在昏黄模糊的灯火摇曳下,司徒清潇托着下巴,颊边染着薄红,眼睛却晶亮又羞涩地看着自己,“皇姊,虽然自古君王多薄情,可我还是愿意相信她。我,想做她的皇后。” 司徒清漪当初想,女子动情一事真的很神奇,她会让爽朗的人变得温柔,更让清冷的人染上烟火。她从未见过妹妹这样情生意动的模样。 司徒清漪自白府来,正巧望月砂也在府上,便了解了来龙去脉。她紧蹙着眉,“皇上。您不想让潇儿平白受到责难、伤害和非议,可您是否有问过潇儿呢,是不是也该给她选择的权利呢?潇儿坚韧、坚定,并非那种活在你的羽翼下,始终要你保护的姑娘,您说呢?” 见沉默,孟子衡忽然发问,想着缓解一下气氛,“刺史夫人为何突然赶赴长京,今日进了宫?” 她脸上挂着薄愠,看着司徒云昭,“潇儿高热多日不退。我若再不来,怕潇儿命悬一线还无人可知。” 司徒云昭猛地抬起头,脸色比龙案上的宣纸还苍白些,转过了龙案几乎是不顾形象地飞奔出去,连桌上的青瓷茶杯都“哐当”一声被碰倒摔碎在地。 白府卧房侍女进进出出,不停地换着她额头上的帕子,可仍旧收效甚微。司徒云昭站在床榻前,有些气喘。 “皇上…?”白蕤讶异,眼眶还红着。 望月砂就站在白蕤旁边,司徒云昭却丝毫无心去管她们。 司徒清潇躺在床榻上,苍白瘦弱得连面颊上的颧骨都分外明显,似乎就只余一丝微弱的气息。 “姐姐高热不退,从白日里便昏迷不醒了。” 司徒云昭脑中轰然,毫不犹豫地走到床榻边,打横抱起司徒清潇,当司徒清潇滚烫的身子贴在胸口,司徒云昭仿佛又感受到了血流进四肢百骸,心脏活过来的感觉,“宣张汶,备辇。” 白蕤急切,“皇上,你要带我阿姊去哪?” “放心,蕤儿,皇上会有办法的。”望月砂拉住她,将她搂入怀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白蕤甩开她,语气冷然,“我可从未说过要原谅你。” 望月砂不言,却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自始至终,司徒云昭都紧紧地,稳稳地托抱着她,不假手于人。 “快,拿朕的九香还魂丹来!” 已经空荡许久的平南王府还是经由专人打扫,张汶听了来人传达的情况,早早赶到等在那里,立马迎了上来,“主上,温宁公主的体状源于寒气袭体,不妨试试药浴。” 王府沐浴间的泉池开阔,池壁由白玉铺造,此时泉池内是棕色的汤药水,气味馥郁,热气缭绕。 因为丹药无法吞咽,于是只能压成粉末。还魂丹喂下去,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都能拉回来。 苏叶为她更下衣衫,搀扶着她入了水。因为不想让王府的侍女进来,司徒云昭便只吩咐苏叶侍候。可司徒清潇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泉池开阔,司徒清潇靠在白玉石壁上,在水中难以保持平衡。苏叶满心焦急,手下一向不如苏木稳妥,搀扶不住,有时让水浸没司徒清潇的脖颈,有时又漫到下颌,而司徒清潇就像了无生气的瓷娃娃,任人摆弄。 司徒云昭看得心中生疼。 “出去,朕来。”司徒云昭声音发沉,亲自脱下龙袍,只着中衣,进了药水中扶抱着她。 司徒清潇周身赤、裸,司徒云昭无心任何其他,一只臂膀箍着她滑腻的腰,尽管浸泡在温热的药水中,她身上还是骇人的冰冷。 有了司徒云昭亲密无间的有力扶抱,司徒清潇终于得以靠稳。 她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司徒清潇瘦了许多,似雪的面颊苍白,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在水中摇摇欲坠。却不减半分美貌,依旧是她最熟悉和爱恋的模样。 这些天,她会是怎样度过的呢?司徒云昭脑中又回响起了司徒清漾的那些话,历历在目。 她从来不知,司徒清潇会有这么多隐忍的情意。 如若t自己一直不知,该是如何负了她这一生。 司徒云昭慢慢抬起左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再也不用克制眼神间的缱绻又眷恋,呢喃地吐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句话,“潇儿,快些好起来……” 司徒清潇仿佛似有所感,嘴唇苍白,却恢复了一点血色,喉间发出一丝微哑的声音,格外微弱。 司徒云昭明艳的眉目尽是焦灼,“潇儿。” 司徒清潇渐渐转醒。 映入眼帘的便是她最熟悉的面容,在热气的氤氲下,司徒云昭面颊泛起淡粉,樱唇琼鼻,司徒清潇模糊着意识,又暗淡下了眼眸,呵,又是一场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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