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霎寂静,继而从四面八方涌出的窃窃私语,汇聚在一起,竟像恐怖的蜂鸣。 加利诺感到心中有根弦突然被拉紧。但他看见,台上的赫尔曼依旧用银瓶盛接着圣水,动作优雅自然,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场变故。 神坛下,那个男人继续鼓动周围的信徒:“墨特帕的人们,你们可曾知道,蒙特里安主教的秘密情人,曾被其收留在孤儿院,现在却是首席机械师。侵略我们家园的武器,还有怪物利维坦,都被冠以他的名字!这样的两个人,无论是引诱者,还是那禁不住诱惑之人,都将被神唾弃!” 激昂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 众人的视线从那个男人身上,转移到主教身上。 加利诺身体僵直,像立在人群中的一根木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他无法将注意力从赫尔曼身上收回。 “我提醒过他,也许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是阿兰德拉。她不知何时挤到了自己身旁。 在无数目光的期盼中,赫尔曼转过身,整顿好长袍后,一步步向神坛之下的信徒走来。 人群渐渐噤声,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道路另一端,便是那位昂首挺胸的男子。 赫尔曼在他面前几步远的距离站定,不紧不慢将对方打量一遍:他有着墨特帕人常见的金发,胸前挂着墨特帕教会的旧图腾,显然是旧政权的维护者。 “你的名字。” 他命令道。 对方迟疑了片刻,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狄米利特斯·布托尼尔,你是个勇敢的人。” 赫尔曼毫不吝惜夸赞,随后话锋一转—— “但愚蠢而近乎鲁莽。” 他盯住对方,表情无悲无怒,话语浑厚如钟鸣:“你不配揣测神的旨意。”手中的银瓶被托起,“你所拥护的人,已经丧失在神身边的地位。现在,你可选择接受圣水,忏悔胡言冒犯之罪;也可以离开这里,不让自己那愚者的血液洒在神殿内。” “你……” 那男子仍昂首挺胸,然而欲言又止,只剩怒目而视。他还不够勇敢,无法在守护和牺牲之间做决断。 赫尔曼终于冷笑一声,用指尖蘸了瓶中圣水,点在他眉心。 “愿主宽恕你。” 整个大殿的寂静,将他的赦免,传到了很远的人群中去。
夏日祭结束后,赫尔曼回到休息室没多久,加利诺就主动来见他了。 “你早就知道那些流言了。” 他似乎料到了他为何而来。 赫尔曼并非愚钝之人,能感到之前加利诺的有意疏远。从他赴往墨特帕开始,他们几乎就只有工作上的简单联系。两人一直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僵局,直到一个多月前,阿兰德拉向赫尔曼透露了关于他们之间流言的调查结果。 彼时赫尔曼才明白加利诺为何突然离开。 阿兰德拉说,流言是墨特帕的一些旧势力维护者传播的,他们对新教权心生不满,因此捏造假象,企图从舆论上让民众反对蒙特里安的管辖。 当时赫尔曼没告诉她,那些人对事实的“捏造”,也不一定全是错的。 夏日祭开始前,阿兰德拉就向他提示过,被压制的流言可能会当场爆发,结果不出她所料。赫尔曼因此也有所准备。 于他而言,流言不足为惧;真正让他心生不悦的,是流言中另一位主角的态度。 “是,我很早就知道了。” 加利诺坦然承认。 “所以你来到这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避嫌。” “是。可今日仍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让您名誉蒙羞,实在抱歉。”他垂眸望向地面,如同犯错的孩子,做出保证,“为此,我自愿放弃如今所得的一切权力和头衔。但恳请您,继续留我为您效力。” “加利诺·莫德里耶!”赫尔曼突然加重的语气,让他自己都意想不到。“我从不希望你如此懦弱!” 他感到自己近乎失态地揪住了眼前人的衣领,“你认为我无法庇护你?只有两个选择,站在我身边——或者滚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加利诺的脸上显现出一片哀伤的神情。落寞汇聚在他眼中的蓝色湖泊,渐渐变得浓重,竟酝酿出一场惊涛骇浪。 “在你心中,什么样的人需要庇护?” 赫尔曼的手反被他握住。 “我是您的战士,您的信徒,您的情人,唯独不能是当年那个被您收留的孩子,这才是违背神意的!您认为我怯懦到不愿与流言对抗,可恰恰相反,我用了最大的勇气来做出退让——因为流言另一端,缠绕的是你,赫尔曼。” 他将人步步逼退到墙角,让自己在夕阳余晖中的阴影笼罩着对方。 “放肆!” 赫尔曼从未遇到如此挑衅,习惯性地用主教威严压制他,却忘了这无关政治。 这是个人名义下的,情欲的斗争。 “我一直在争取,和您并肩而立……” 眼底映出男人惊异又恼火的神情,加利诺的语气稍缓和了些,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曾减弱。 为了在近距离中直视他,赫尔曼不得不微微扬起下颌。和以往不同的是,此刻对方不再顺从,而是用近乎冷酷的神情挑战着自己。 而他自己,似乎正在失去固有的高傲地位。 圣水和香料的气息钻入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缝隙,将他们包裹起来。 赫尔曼的长袍被扯落在地,掀起一阵香风。 “住手!你……” 落下来的吻却异常轻柔,一时迷惑了心智。 “不要把我当孩子保护,在我身上,你可以索取一切。” 赫尔曼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加利诺在开口说话,还是自己从他眼睛里读到了心声。 “正像我对你那颗贪婪的心……”
夕阳褪去,暮色悄然而至,街角的光亮被阻隔在厚窗帘外,室内是一派朦胧柔和的色调。 丝质床单堆叠出层层涟漪,引出无限遐想。 加利诺赤身跪坐在床边,低头认错:“是我鲁莽了。” 躺在中央的赫尔曼一言不发,好似在闭目养神。 加利诺向他身边挪了挪,“很疼吗?是否需要……” “闭嘴。”赫尔曼冷冷打断,声音却有些颤抖,“穿上你的衣服,然后出去。” “可你……” 加利诺说到一半,被他突然扫视过来的眼神吓退。 “尽管你没把我放眼里,但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 赫尔曼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些发虚。他确实感到全身绵软无力,有些部位甚至还隐隐作痛,但他并不想承认——也不想承认刚才发生的事。 人走后,他才慢吞吞从丝绸堆中爬出来,一点一点将身体清理干净。 即便不愿回忆,身上的痕迹映入眼帘,还是逼着他的大脑重演画面。 加利诺像对待机械图纸,在他身上一遍遍地进行验算,力求绘制出最完美的曲线。赫尔曼没想到,有人竟能把那些难以启齿的问题说得如此认真坦然,好像在进行一次学术交流。自己的反应又是那么不堪,像总也组装不好的零件,因失灵而震颤。 “愿神明宽恕你……”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说道。 ----
第50章 丑闻(五)
阿兰德拉端坐桌前,目光在对面两人之间反复流转。 赫尔曼和加利诺,一个表情肃穆,一个神情淡漠,很有默契地同时避免与她眼神交流,也避开了他们彼此的眼神接触。 气氛尴尬得不像话。 阿兰德拉清了清嗓子,佯装自然地开场:“两位先生,今天邀请你们一同会面,是为了近期在蒙特里安和墨特帕区域内,有关二位的传言。” 没人搭理。 她只好自顾自继续:“不久前的夏日祭,有人当众妄言你们之间的关系。尽管那人身份和意图已明朗,此事仍吸引了民众的关注。流言在教区间发酵,目前最重要的,是给出正式答复,以安人心。”略停顿后,她补充道,“据新闻部调查,对此事,群众大多是好奇,不带有敌意;而从另一方面来看,人们的创作热情超乎想象,各种纷繁的故事版本,恐怕对你们的隐私和名誉无益。” “有什么应对方案?”赫尔曼终于开口。 “这得根据实际来。首先我需要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你心里应当已有答案。” “我确实有自己的预设——但事实上,我从未向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那儿,获得真正的回答。”阿兰德拉提醒道,“这关乎舆论走向,以及记者的报道态度。你们也明白,有时候,语言比武器更危险。”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加利诺没有去看主教的反应,想来他的脸色不会太好。正想打破僵局,模糊回应这个问题,却被身边人抢先一步。 “真的。” 简短而清晰的词语,如石块落水,在三人心中同时激起水花。 加利诺看向赫尔曼,他侧颜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仿佛一尊雕塑般永恒;又看向阿兰德拉,发觉她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他们。 “只是单方面承认吗?您旁边这位先生,似乎欲言又止呢。” 加利诺不喜欢这种明知故问的感觉,可也只能木然回答:“是真的。” “你们是何时开始的呢?” “我认为没必要如此详细。” 阿兰德拉“啪”地将职业身份证放到桌面上,“请配合我的工作!若我理解有误,就难保报道中出现更多不实信息。” “以公谋私。”加利诺冷冷拆穿她。 “不要太早得罪我。”阿兰德拉笑着警告。 她在这场采访中有天然的主导权,于公于私,他们都欠她一个解释。看见他们强装坦然,欲言又止,她不由得心情大好。 采访结束后,她大致与他们说明了公开报道的内容,还预测了大众反应:“人们很可能会持续关注你们恋情的下一步发展。也许你们能与詹妮斯女士争夺娱乐新闻头条。” 詹妮斯,是蒙特里安当下最受欢迎的演员。她和伴侣的恋情正为大众津津乐道。 “如果我在娱乐新闻报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你会立刻被解除职务。” 赫尔曼不客气地说道。 阿兰德拉根本不在意,一边整理着材料,一边开玩笑:“如果我的观察无误,你们现在正处于冷战期——您心情不好,我能理解。” 她说到最后几个词的时候,却看向了加利诺。 “慢走不送。” 机械师不耐烦地催人离开。
阿兰德拉的工作效率很高,当天下午,一则在蒙特里安、墨特帕地区疯传的报道就诞生了。它代表教会和主教意志,确认主教和机械师之间正常的伴侣关系,否认了其他不实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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